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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众口铄金,积销毁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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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二十二年春,圣谕享王天慈润,车三百乘,去往秀林,与西远公主芳琼成婚。
两月之后,南秀疆地区的雨季将至。
妙清荷一纸上书,向君王陈述了若雨季来临则堤坝必然受损,且今年必定雨水丰沛,必须及早做出防范措施,奏请亲自前往南秀治理河道。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传出了天慈一族将有不臣之心的言论。
像是谁在平静的油锅里猛然浇下了一勺凉水。
异姓王的说法,自上祖一辈开始,就始终是一件悬在君王头顶的头疼大事。
当年与上祖一起打下了天下的天慈一族,一直以富贵闲人的身份自居,然而这么多年的风平浪静背后,隐藏着怎么样的不甘,又有谁会知道?更何况此番,是高祖亲手将他们一族唯一的继承者,送去了那遥远的秀林国,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虽然圣恩浩荡恢复王侯身份,那终归,也不过是安抚人心罢了。
这口气,骄傲的天慈族怎么咽得下去?
“季爱卿有什么高见吗?”议事阁中,高祖把南秀官员的奏疏一一看完,问着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的季英寒。
季大人眉头一皱:“如此就把天慈一族的封号取消,收回帝都软禁起来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等到人家真的打到眼前了,就是回天无术了啊。”
他认真的表情像极了是在说实话,但是高祖还是立刻大笑了起来。
“爱卿胆子日益大了啊,都敢当面责备朕了。”高祖叹息道,依旧眉目含笑。
季英寒神色端庄:“臣不敢,只是臣知道陛下看烦了奏疏,想要解解闷,就和陛下一起开这玩笑罢了。”
高祖道:“如此还是把朕也绕进来了。难怪大小官员最怕和你一起共事,必然被你三句话就说得丢盔弃甲了吧 ?”
大司学大人依旧波澜不兴:“陛下过奖了,如此就是在骂臣了啊。”
“朕怎么会骂你呢。”高祖说着,认真起来:“爱卿可是朕的左膀右臂,哪里能够轻易骂的。”
“如此臣斗胆向皇上奏道,眼下治水之事要紧,还是速速准了妙大人的奏让他去尽快着手吧。”季英寒说,“妙大人家就是南秀人,来到帝都已经一年了吧,臣想他一定也很想家了。臣听说他与宁王殿下有些交情,或许此番也可以令大人去秀林看看享王,可算两全其美之事啊。”
高祖沉默了一下:“卿言之有理,朕会想想的。”
“那么臣就先告退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季大人于是决定抽身。
“南秀的官员可要哭死了,大人白喝他们那么多好茶居然此番没有帮他们说话。”高祖见他已经走到门口了,才笑道,“爱卿真闲臣也。”
季英寒站住,片刻才答:“陛下有所不知,臣喝到真正好茶乃是宁王殿下所赠。南秀那些官员,成天只知滥竽充数糊弄臣,不喝倒也罢了。”说完微微一笑,走出了议事阁 。
他行到门口,头一抬,方醒悟般的行礼道:“臣见过寒妃娘娘。”
寒妃一袭颜色素雅的宫纱,笑吟吟道:“季大人,本宫昨日收到了一罐好茶,本宫不懂得这些,想大人是个爱茶的人,不如一会教我宫里的小侍卫给大人送去了,也不糟蹋东西。”
“如此谢娘娘恩典了。”季英寒道谢道。
寒妃拿手绢掩了口,笑道:“不过大人真是精明,顾朝天下谁不知季大人是个茶痴,投其所好起来倒真是容易。大人可要小心啊。”
“娘娘所言甚是。”季英寒心明眼亮,回答道,“臣先告退了。”
寒妃轻轻一笑,走进了殿阁之内。
数日后,高祖下令,命三皇子西夜星河,官拜两河御史,前往南秀疆治理河道。
尚未年满十八岁的三皇子居然破例的入朝位列官阶,实在是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格外亲厚。
不过西夜星河的贤明温良早就声名在外,如此倒是似乎合应人心。
三皇子即将起程,殿阁内外,俱是忙乱一片。
北望轻独自的坐在西夜星河的书桌上,随手拿着哥哥的书本乱翻,一对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的确不知道。
西夜星河伸手去盖住他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北望轻甜甜一笑:“想你走了我会不会很无聊。”
“季大人不是会陪你。”西夜星河好笑的说,“阿轻已经是个大人了,会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的。”
“那可不可以不去做也不长大啊?”北望轻的睫毛轻轻眨动一下,“星河啊,如果一直不长大是不是会很好?”
盖在他眼睛上的手移开了,哥哥俊秀而温柔的脸正对着他:“阿轻啊,你已经长大了。”
“那星河呢?”北望轻微微的眯住眼睛,“星河觉得自己长大了吗?”
这样固执的问题问了又问,一直到我们真的已经长大成人,一直到我们真的已经要面临自己的选择,被命运带到那不同的方向去。
“季风遥他,对你好不好?”迟疑了一下,西夜星河问道。
北望轻笑了:“好不好最后又不会是他,小遥如果再不跑,也许就会被我害死了。”他好看的眼睛当真黯淡一下,“他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很让我伤心的。”
西夜星河被他这奇怪的回答弄糊涂了一刻:“阿轻啊,其实你什么也不用去想了。不论最后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星河会的。”北望轻丢下手里的书,“你会照顾我,保护我,我想要什么,也一定会让给我,对不对?”
对不对。
西夜星河点头:“恩,会的。”
北望轻露出一个愉快的笑,跳下了书桌:“那我走了啊。”
他的背影,在那稍微有些大的红色衣衫里微微的清瘦,少年那依旧挺拔纤细的身体,带着蒙昧的未知,在这庞大世界中前行。西夜星河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那没有来由的难过,好象,就是会马上和你分离一般,再也不能回去。
再不能够回去,这荒凉和华丽的大政皇宫。
北望轻一路走到了望碧苑,而今又是春天来到的时候,满园袅娜垂柳,重新吐出绿意,随着风轻轻的摇摆,情意万千。
“看你那样子,好象有什么心事。”他拍拍那总是发呆的男子,笑道。
妙清荷回头道:“有劳四皇子挂心,清荷没有什么心事。”
“我不信啊。”北望轻依旧笑动春风般明艳的脸上有一丝狡黠,“你喜欢星河的吧?”
风忽然无关的吹动,满池水波荡漾。
“殿下怎么这么说呢?”妙清荷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望着水波流动的方向。
北望轻眼中些许有些欢喜意:“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念完这一支词,笑了再去看妙清荷,“安若渊的儿子,是不是都跟他似的,那么能忍?”
妙清荷的脸色骤变,却看见北望轻无害一般,依旧平静的看着他。
风动柳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