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月花都 ...
-
德佑三十七年,尚影王爷起兵叛乱,七月岁都失守,幼女显书公主外逃。囚嘉帝于龙鳞宫,赐鸩,亡。
八月,尚影称帝,下令追捕显书公主,下旬祭祖龙台,定年号永兴。
九月,大赦天下。
永兴二年,寻显书於姬步断崖,已死,果。
++++++++++++++++++++++++++++++++++++++++++++++++++++++++++++++++++++++++++++++
“冢夕,冢夕,”
正在中庭擦拭果玉翡翠瓶的女子连忙作了个噤口的手势,四处瞄瞄,才小声嗔怒道,“你又忘了,孰非娘娘最讨厌别人在她午睡时大声说话了!”
大眼睛的女子嘻嘻笑著,把冢夕拉到一旁,神秘兮兮道,“要有新人来了!”
冢夕敲了女子一个暴栗,“有时间管这些事情,不如帮我多照顾後苑的胭脂花,四月中旬就到赏花节了,到时候所有的皇族贵戚,朝野百官,三殿四宫都要去,出了岔子──”冢夕故意皱紧眉头,一本正经,“我们就糟糕了!”
见一向狡黠无比,精灵古怪的冢夕都难得认真起来,小女子不由吓青了脸,“那些个金贵的花儿天天都凋得到处都是,怎麽办?”
冢夕吐吐舌头,“想办法啊──”
小女子急急匆匆要走,“不行,我去找大家想想办法!”
见青衫粉裙的大眼睛吓破了小胆,冢夕不由笑了出来,“水儿,来的人叫什麽名字?”
“稚不怀,她叫做稚不怀!”
冢夕抚摸著嫩绿的叶片,弯起了眉眼,见那支脉上被掐出了一道浓墨色的月牙儿,青涩的汁液浸湿了指甲,“不怀,不怀,你总算来了……”
日仄偏西,金红的夕阳蔓延了天边青紫色的云烟,已是三月,寒气还未散尽,冢夕向孰非娘娘问了万安,便到姑娘们那里去看看。
一路看到了点灯的宫从内侍,淡漠的脸上被湮上了一些微弱的荧光,看上去竟有些灰败和哀伤。
流溢的年华掩不去幼年时漂浮在身边不同味道的血腥,有一时间的恍然若失,隐隐绰绰,若即若离的远影空落落的,像在拉扯心里巨大的空洞,虚浮的让人窒息。
古致的小院落里是女孩子们的天堂,叽叽喳喳,小吵小闹,忘了身在何方,忘了卑尊荣辱。
眼尖的女子看到了冢夕,摇著手臂,“冢夕,快来啊,大家都等著你呢!”
缓步行去,摇摇头,看到了这个转眼就把烦恼抛掷一旁的水月,不由生出了一股怜惜,也许还有一丝的羡慕。
“来啊,我们的新姐妹!”
水月将冢夕推到屋里,大家拉著畏缩在人群後边的女子,“不怀,这是我们东宫的总司女冢夕!”
那个女子瘦骨嶙峋,蜡黄的小脸上只有一双幽黑的眼睛显出了一丝生机,怯生生地像初生的小鸟,全身还颤个不停。
冢夕看著她,想起了另外一个相似的女人死前的模样,夹杂著悔意和企望的眼神,让她不敢细想。
稚不怀的心都在轰鸣著,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孩子,清丽中带著妖冶,霜寒中藏著柔美,好复杂的一个人。
看著冢夕慢慢走近,不怀本能的後退了一小步,自惭形秽的她觉得自己此刻真是卑微的脊梁都弯了,胀红了脸,小声嗫嚅著回答她的问题。
冢夕於是又问了一次,“你叫什麽名字?”
不怀鼓起莫大的勇气,可眼神还是不安的在她的左右晃动,“不怀,我是稚不怀。”
冢夕抬手拂去不怀肩头一丝枯黄的断发,忍住心里不断上涌的酸涩,微微眯起湿润的双目,望著窗棂外那一芽苍白的月,“不怀啊,我是左冢夕。”
“我们的总司女还比大家小一岁呢,可她平时最严格了!”
冢夕笑道,“抱怨的话,明天我就罚她去扫大门!时候不早,还不快快睡了!”
大家这才悻悻然各回各屋。
水月和不怀住在一间厢房,性格开朗的她很是热情,对新来的不怀照顾有嘉,帮著她打来了院中的井水,还一一嘱咐著宫中的条规惯例。
冢夕阖了门,轻轻吐了一口气,身後有人按住她的肩,纤纤玉手随而抚上了她的脸侧,“冢夕,今晚有时间麽?”
无意搭理身後妖豔的女子,冢夕冷冷甩下一句,“莲珑,小心你的言行,不然我会把你从这里赶出去。”
莲珑勾起一抹笑,“冢夕,我喜欢你。”
“冢夕,进来吧。”
“……是。”
冢夕推开黑木镂刻花门,寻著那昏黄的灯火走到了帐帘前,虚弱的女人因为长期的昏睡而变得浮肿,深陷的眼窝衬得她的颧骨高高凸出,“娘娘,今天来了新人。”
“那些都不重要。”女人抓住她纤弱的手腕,勉强撑坐起来,“又是那贱人安排的,找个机会折磨死算了!”
冢夕像是无法理解似的歪著脸,“对我无害的人,我是不会害的。”
孰非看著她淡定的容颜,心里什麽都明白,若不是为了这个女孩子,她怎麽会和正得宠的随斐作对,,可是怨恨都变了味,无论如何牺牲,还是得不到她。
“你到底要什麽……冢夕?”
冢夕无意义的笑道,“我要的娘娘无法给我,您可以给我的,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女人无力的手掐在了她玉白细腻得的脖颈上,恨得咬牙切齿,“我为你什麽都失去了,为什麽!”
推开孰非,站了起来,冢夕看到自己身周的一圈皎洁的月华光辉,毫不留情的告诉她真相,“我利用完你了,当然会把你甩开,我不喜欢别人太过靠近我,我很早就告所过你了,孰非娘娘。”
一时间的静默後,冢夕点了薰香草,施施然走到门口,“你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你死了,还会有新主到这儿来,我到是很期待──”女子隐隐笑道,“谁会布你的後尘……”
月白如水,天地皎皎,冢夕走在夜深人静的後苑石子路上,脚都硌得生痛,不由有些气恼,清了一小片冰凉的地方坐下来,身後跟著的人影微微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子,将她的脚怀在臂弯中。
“你啊,什麽时候可以学一些女儿家该学的?”淳厚的男嗓音在夜间幽幽沈沈,魅惑万分,冢夕模模糊糊辨出那熟悉的容颜,笑道,“哥哥,她来了。”
“……你安排好的事情自然会发生,我早就领教过了,不稀奇。”
男人伸手怜爱地摸著妹妹的脸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情景,凌乱的衣束,蓬头垢面,实在想象不出那下边到底是怎样一个花容天下的绝代容姿,不消说的美貌,不必怀疑的才华,连男人都无法比拟的心计和让人心寒的冷漠。
“什麽时候你也学著向我撒娇?”
冢夕搂著哥哥的脖子,“等三皇子死了以後吧。”
“三殿快被你害死两个了,真真恨心,我看三皇子是真的有些喜欢你的。”
“什麽话,”冢夕绞著胸前的青丝,“我可都是为了哥哥你啊。”
一时间被她纯净的笑容吸引了,刹那间的心痛像要滴出血来,舒臂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喃喃著,“冢夕,冢夕呵,你到底会变成什麽样……”
“水月,把新摘的浆果送到桓锦宫去吧。”
“冢夕,我和不怀一起去好不好?”水月拉著这位总司女的衣袖撒娇。
娇憨的模样让冢夕想起了昨晚後苑的事情,笑了,“她若愿意,你引她去便是。”
这时稚不怀刚刚穿戴好了出来,一袭青裳绿裙脆生生的,像新长的叶芽儿,煞是清爽干净。
看到了冢夕,稚不怀仿佛是反射似地匆匆忙忙低了头,天大亮了後看著宛若仙人般的婵娟,仙葩瑶华都黯然失色了。
“不怀,你们同去吧,也好认认路。”冢夕俯身挽起紫竹篮,“还有,把头抬起来,我不会提醒你第二次。”
稚不怀惶恐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那优雅的背影,像是亵渎了采晨露的仙子,又困窘地垂了眼帘。
一旁大大咧咧的水月自然是发现不了这微妙的细节,只笑嘻嘻地拉著不怀小鸟一样飞走了。
“别看她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她人很好的,你别被她的外表骗了!”
听著水月的话,不怀的紧张稍解,从小四处流浪的她很害怕什麽细微的风吹草动,一点点的微波细澜都会让她惶惑不安。
磐溯国都原为岁都,自尚影称帝以来,在原皇城基础上大规模扩建了现在的光启城,其内有主殿三座,後宫四方,亭台楼阁,飞檐翼角数不胜数,盛世豪华大也不过如此了。
三个月前,三殿之一的落聿皇子病逝,随後孰非被打入冷宫,由於身体欠佳,暂留在孰非宫中。
宫闱辛秘,谁也说不清那重重沙帘後是谁在掌控,又是谁,会尽得一切。
到了桓锦宫,不怀被那遮眼叠目的紫色飞帘惊呆了,地势较高的宫群飘蔓著波澜起伏般的绸纱缎带,像是错入了仙堂,整座宫殿都悠悠然浮了起来。
见不怀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水月掩嘴笑道,“你还没见过桓锦娘娘的月尚莲台呢,等到了月忌日,你央求冢夕带你去看吧~”
“娘娘在看书,浆果给我就好。”
水月把篮子递上去,“洛止姐姐,娘娘身体好一些了麽?”
不怀打量著面前凤目琼鼻,梳著双髻的女子,不由惊叹,皇宫里果然不比民间,到处都是美人胚子,若不是走投无路应召进了宫还看不到这些了。
“哎,落聿皇子那麽好的人啊……”
“我们娘娘声音都哭哑了,”洛止说著泪水又要涌出来,连忙别过脸去,“算了,不提这些,你们还有事情麽?”
“冢夕叫我来拿一封书信。”
洛止一听冢夕的名字,原本泪盈盈的伤怀尽去,侧了身子,“快跟我来吧。”
不怀很是惊诧,冢夕的魅力好大,洛止只是听到她的名字就愉悦起来,冢夕到底是什麽样的人?
“娘娘万安,”水月行礼时不怀还在走神,这被桓锦看在了眼里。
“新来的?”
不怀赶忙跪下,“回娘娘,我昨日刚到的孰非宫。”
“哼!”桓锦冷冷一扫面前跪著的清瘦女孩儿,“你这样的水平也只能被分配到孰非那个贱人身边!”
不怀打了个冷战,全身都突突的冒凉气,脑子里飞速的闪过桓锦的话,顿时手足无措。
“也罢,到时看你运气了,”桓锦让洛止把信交到水月手上,“你们那主儿到是请都请不来,回去告诉她,赏花节时我亲自去看她。”
不怀当然听出了这个“她”不是指孰非娘娘,退到一旁看著桓锦的金紫的裙裾,细细咀嚼著方才这位女主含义深刻的话。
什麽到时看我的运气?
“冢夕,又来了几个宫女,要去看看麽?”
“莲珑,这些事情你去做就行了。”
莲珑抿著嘴唇,蹭到正在看书的冢夕身边,“……来了一位很特别的人儿哦,当年的月忌日上打败你的巧果儿,”女子挑了冢夕一撮如水秀发,“你不想看看她的惨状?”
“……”冢夕托著下巴笑道,“莲珑,你也想像她那样的下场麽?”
莲珑的手触电般的收了回来,後退了几步。
冢夕纤长的手指握起精巧的小剪,将那一束染了异香的发毫不犹豫的剪断。
柔细的发丝飘零如那随风便会凋落的胭脂花,莲珑呆望著远去的身影,拾起一缕,包在掌心,按在心头,无声的啜泣,“冢夕,你为什麽这样对我,冢夕……”
不知道为什麽原来最亲密的人现在形同陌路,原先那麽照顾我的你,到底为什麽如今会如此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