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缁梦》雨天rainy

6、花间错（5）

　　第二日一早，阮烟罗发现房门口摆着一双鞋，却是自己丢失在河边的那双。她拿起那双鞋，抬头看见云逐苍站在不远处。
　　这次她倒没有急逃跑，而是留在原地观察他。她知道是他半夜替她把鞋子取了回来。阮烟罗凝神看了他一会，始终搞不清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最终还是低下头去，穿上自己的鞋。
　　这家的媳妇走过来，对她道：“妹子，我男人说要帮你修房子，一块去吧。”她一同跟着去，是替阮烟罗遮掩跟男子同路而行的事，但阮烟罗昨日是在大街上被云逐苍背回来的，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见了，因此这也只是欲盖弥彰的举动了。阮烟罗挂心着更为要紧的事，又有年轻时的沦落风尘，其实并不为意，只是跟他们去了。起初她故意落脚慢，走在最后头，转眼一招风尘三绝又要跑，结果还没等转身，云逐苍就站在她身边，笑吟吟地递过路边随手摘的野花。
　　阮烟罗看了他一眼，安分下来。她记得有一次云逐苍处罚一个门人，飞花落叶，一片柳叶就穿人脑门而过。她可不想亲身体验一下。
　　四人来到阮烟罗的住处，昨天好好的房屋，今天已经塌了主屋。所幸周边几间织布房还好。这周围的人家也不多，昨眼见着突然坍塌了一座屋子，便大喊着‘地震’、‘天灾’什么地跑了。
　　阮烟罗闲闲地站在那里看这哥俩要帮她修房子，也不知道屋子都倒成渣了，他们要怎么修？果然，不多时，大柱走过来歉意道：“阮姑娘，你这房子真不结实啊，全都塌了，这可没法修了。”
　　这房子就算是铜墙铁壁，也抵不住你弟弟几十年的功力啊……
　　“……”阮烟罗心想，我就没打算让要你们修，瞥眼看见云逐苍正在欢乐地投瓦掷片，便道：“这屋子固然没法修了，但大哥能否帮我砌一座墙，把这院子缺口补上。我还有另外几间屋可以住，只是这破了的院墙却是不好办了。”
　　重建一座屋子和建一堵墙比起来，自然是砌墙省事。柱子顿时喜上眉梢，他媳妇也心中欢喜，毕竟为了给傻弟弟骗个媳妇，帮人免费盖房实在亏多了。
　　柱子便招呼云逐苍把地上碎砖碎瓦清理干净，自己又出去拉砖头。阮烟罗见了，便拉着柱子媳妇去了西房，她道：“昨日姐姐让房间给我睡，烟罗实在是感激不尽，现在你们又帮我修房子。我手头也没什么现钱，不如姐姐从我这里捡几块布去吧。”
　　柱子媳妇嘴上说不用，其实眼睛已经在四处张望。阮烟罗的织布房内，虽然也有一些简单的棉布，但更多是她用家传手艺织就的贡锦。
　　所谓贡锦，是用各色花线编织成一匹花布，不仅线头颜色极其多，花纹颜色也极为复杂。阮烟罗在这种乡下小镇自然不需要织正宗的贡锦，却也不想荒废了手艺，因此时不时织一两匹留着。
　　柱子媳妇看着这些花团锦绣的贡锦，虽然非常喜欢，也知这些不能乱拿。但把布料拿在手中，总归觉得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小叔这桩婚事到底能不能成，倒是难讲了。阮烟罗心中所想，却是另外一回事。她又取出些棉布料子让柱子媳妇挑选，漫不经心地问：“那位二兄弟似乎，跟他大哥长得不像。”
　　岂止不像，简直是天壤地别，差得有十万八千里，有见过张飞跟诸葛亮像的吗？
　　柱子媳妇一面挑布一面说道：“小叔是公婆捡回来的，他长得倒不错，人也勤快，可惜。”她伸手指了指脑子。
　　“捡回来的。”阮烟罗又道：“你们一家也真是好心。”
　　“可不，”柱子媳妇道：“那是五年前的事吧，当时我们还住在云贵，后来乱了起来，死了好多人。我们在这里有亲戚，投靠过来也安生。”
　　“原来这样。”这可真是孽缘了，阮烟罗看着窗外，云逐苍凭着二三十年的功力，将砌墙这种粗活干的很快，转眼墙已经到腰高了。
　　“从来没有人来认领他？”
　　“当时都乱成一团了，大家各顾各地逃命，从前的隔壁邻居也不知都散到哪里去了。哪里还能够找得到呢，都凑合着过呗。”
　　关于天罡门的倒行逆施，阮烟罗也陆陆续续听到过一些传闻，她略微地想来想去，觉得云逐苍不大像是装出来的，只是……她抬眼又看了看那人。
　　不管他是真是假，她还是怕他。
　　到这日傍晚，围墙就建好了，阮烟罗跟这家人道了谢，随后回到屋子中。她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再一次以迅雷之势向镇外逃窜，结果又在镇口撞见了云逐苍。
　　阮烟罗远远看他一眼，走进一家弹棉花的店，赊账赊了一包棉花回去。云逐苍见她拿了一包棉花出来，便又跑过来帮她提棉花，又进了一次她的家门。
　　幸亏这次他很快走了。但是这样闹一下，阮烟罗生怕他还在外面窥伺，便烧水吃茶，胡乱吃点东西睡下了。她提心吊胆了两日，这一觉居然睡得很沉。次日天色微暝，她拿起包袱，又出家门。此时时间尚早，除了几个赶早市的，街道上没几个人。阮烟罗一个人走到小镇镇口，左顾右看，风尘三式，便朝镇口冲去。岂料经过一棵两人腰粗的大树下时，突然有人从树上跳了下来，‘乒——’一声落在她面前。
　　还是云逐苍。
　　阮烟罗抬头朝树上看了一眼，又看他站在原地只是朝自己笑，便故作镇定地敲开昨日棉花店的门，把赊的钱还了。这家的店主一边接钱，一边睡眼朦胧地说道：“阮姑娘多年的老邻居了，不用急着还钱的。”
　　阮烟罗回到家中，把楼木织机架好，心无旁系，一上一下地织起贡锦来。到了中午的时候，她起炊做饭，柱子媳妇又来上门，带着他们家‘小岳’送一袋咸瓜子过来。阮烟罗根本不敢说个‘不’字，看看天色也不早，随口问一句要不要留下来吃饭。这本是一句虚言，但是柱子娘子答应地欢喜，还跟着她到厨房里张罗。阮烟罗不想自己随口客气一句，竟落得要跟云逐苍同桌吃饭的下场，心里不免憋屈。
　　一时饭菜上了桌，阮烟罗看着云逐苍根本吃不下饭，柱子媳妇又在跟她闲话家常，因此也吃得不多。云逐苍却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吃得很起劲。柱子娘子闲话家常闲到一半时，突然发现小叔已经吃了三碗饭了，猛拍他一下后脑勺，笑骂道：“吃这么快，当心没晚饭吃。”
　　阮烟罗看得胆战心惊，道：“他爱吃，让他多吃点。”
　　柱子娘子一听，笑得更开心，来不及回家报备，路上就点着‘他们家小岳’脑袋道：“你小子眼光不错啊。这姑娘人好，心底好，也不嫌弃你。”
　　云逐苍嘿嘿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