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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相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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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放着刚刚那个脸上有伤的孩子端进来的饭菜,还有那个带着微笑的小男孩恭敬有礼的向他说明,“这是晚餐,公子请用!您是我家小姐的贵客,小姐吩咐,一定不能怠慢了您,有什么事就请吩咐我们,我是无忆,这是无亲。哦,对了,公子,在小姐回来之前就请您在屋内等她一下吧。公子慢用,我们先下去了。”
不理会他的沉默无语,那个男孩子始终面带微笑,自顾自地说完要说的话,然后欠身行礼,似乎很愉快的离去了。
易骋风在心里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两个孩子,武功底子都非常好,特别是说话的这个,某些神情很像她。无义、无亲,还有下午她大声叫进来的那个孩子,叫——无欢,没有情义,没有亲情,没有欢乐,这些名字,都是她起的吗?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还有,她那么激动的让自己看那个盒子,那个空盒子里原来装着什么呢?她总是说,如果她伤害了别人那是因为别人先伤害了她,还说都是他的错,难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吗?
门外的风声吹得“呜呜”的响,打断了他的思路,易骋风猛然惊觉自己刚才都想了些什么!易骋风!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她是妖女,而且是个心机深沉、手段狠毒的妖女,不知道又要设下什么陷阱圈套,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定要小心提防!窗外的风这么大,或许要下大雨了,不知柔淇她有没有逃出去,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已经下山,平安无事。
门被推开,易骋风抬起头,默默地看着进来的江逐流,看看她又要耍什么花招。
可惜进来的人仿佛看不到他的存在,径直走到这唯一的桌子跟前,坐下。跟进来的几个小童立刻开始忙碌。
易骋风与她并肩坐在桌子前,把自己隐在光线外看着她的侧脸,吹弹可破的肌肤白得已近透亮,眉,弯的低低浅浅;眼,黑白分明、莹亮清澈;鼻,直挺又俏皮可爱;唇,清冷而分外诱人。可是,那眉尖不挑,眼波不转,唇角不弯,她,就像一个精致到极点的瓷娃娃,完美无瑕,却没有一丝生气。
那两个送饭进来的孩子用最快的速度将桌子上的饭菜挪到一角,把镜子前面的桌面收拾干净,然后配合默契的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床铺放好,这一切,都做的迅速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而那个叫无欢的漂亮孩子开始解开她的头饰,除去她身上一件件的佩饰,甚至,开始当着他的面开始为她宽衣!
易骋风不着痕迹的转移开视线,但余光依旧可以看到她最后只着贴身的白色丝绸中衣,被服侍着上床就寝了,就像,已经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就像,被抽掉了灵魂。
门被从外面关上,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天渐渐黑透,只有屋内的四颗夜明珠泛着柔光,看起来,这房间的主人不习惯在黑暗中入睡。
易骋风一动不动的坐着,他自幼习武,还不至于一定要躺在床上才能休息,只是,这样的夜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茫然,成为阶下囚,被困在这里,他并不畏惧,不过一死而已,可是,若真的像她说得那样,被诬为叛徒,为正道所不齿,还要连累师门受辱,那样的情景,光是想象已经让人生不如死!还有柔淇,此时到底身在何方?平安吗?
三更了,明知道她躺在那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气息,骋风苦涩的想到,一直都说要照顾她、保护她,可是现在看来,她的内力应该还在自己之上!以今天在那厅中所见的情况来看,她应该非常受宠爱,魔头之下,所有人之上!
可是,这么安静,还有刚刚她的模样,让骋风明忍不住去想,她,不会有事吧,会不会是,她的寒毒发作了?
年轻的心到底不够沉稳,鬼使神差般的走到床前,伸手挑开云帐,不期然的,对上了一双静静的眼。
四目相对,一幅唯美的画面,一对璧人,一个谨慎戒备,一个带着讥诮。
半晌,躺着的人勾勾唇角,先开了口:“你起的,是色心?还是杀意?”
站着的人不带一点笑容,正色反问:“你把我留在你的卧室,又让我随意行动,就不怕我趁你熟睡的时候杀了你吗?你不会认为我会舍不得吧!”
“哦,”瓷娃娃似笑非笑,“没关系,只要在这间屋子里,这张床上,别说是你一个大活人,就是一片叶子落在虎皮地毯上,我都听得到!“
她说的轻快,不知为何,骋风却觉得那话里,带着一丝悲凉。
再无话说,骋风放下云帐,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小的时候,我哥哥养了一条狗,它叫白狮。”又过了许久,云帐里却传出了淡淡的话语,不管有没有听众,也似乎不需要人回应,就这么自顾自的说下去。
“百狮长得很可爱,又聪明,我很喜欢它,常常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去看它。哥哥也很喜欢它,给它吃上好的食物,还派了两名婢女专门照顾它,可是,当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拿它出气,会打它······,表现得好像对它很好,可是一旦不顺他的意,就可以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它被人欺负,”
声音停顿了一下,好像陷在了某种情绪里,就在听众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声音又响起来了:“我不想让它过这样的生活,所以偷偷地把它带到后山去放它自由,可是,第二天,我看到了它的尸体,它被人杀死了。”平淡地讲述中不小些泄漏了一丝疲惫,“是我错了,它根本没有在外面的世界生存下去的能力,也就没有选择的能力,做一只被豢养的宠物至少还能活下去,那就很好了,对不对?”
这个故事让骋风觉得压抑,却还是不能赞同她的观点,“这样苟且的活着有什么意义?只有屈辱!”
“苟且、屈辱······”云帐里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自嘲,也像不屑,“是啊,你是名门正派的大弟子,从小一定是要什么有什么吧!没关系,等十天后你下了山,就会知道,即使随时都要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即使没有丝毫快乐可言,却还是会想要活下去,因为前方总还会有一点些微的光亮让人想拚了命去追寻,而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她是个妖女,易骋风从小到大几乎是一帆风顺,从没有人能这样狠狠的重创他,她是第一个!他自幼走江湖,当然不会相信什么一切皆美好的鬼话,只是当真正被伤到,才知道那是多么锥心的一种痛。
可是,这一刻,居然恨不起她来!连带着出口的话都要靠刻意保持的冷漠甚至讥讽来掩饰其中连自己都不齿的关切,“怎么,你这高高在上的魔门大小姐要什么没有,还会去追寻什么些微的光亮?”
云淡风情的声音反问他:“易骋风,你的心中有很重要的人吗?”
易骋风立刻防备起来,冷冷的回答她:“没有!”
“怎么会?”声音的主人显然不信,“你的亲人不是吗?易柔淇不是吗?”
得不到他的回答,却也不在意,执著的说下去:“我有。那些微的光亮是一个人,一个我一定要找到的人!”
呼出一口气,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才发现今晚说得太多了,所以,她以一句令易骋风更迷惑的话结束了这场不该发生的谈话:“易骋风,你给我的,无论好的坏的,我都还给你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第二天天刚露白逐流就起来了,说声“进来。”四个小童已经鱼贯而入。
“无谓,”任其他三个孩子服侍更衣、洗漱,她看向那个捧着水盆的孩子。
那孩子埋着头,恨不得把自己高高的个子都藏在手中的小水盆后面,听到逐流叫他,只好抬起头,神情中还有一丝惶恐。
“昨日我叫你做的选择,答案是什么?”
逐流的问话干脆利落,可惜,回话却不这么痛快了。
“我、我······”那孩子期期艾艾,眼神不时求助似的望向无欢。
“无谓,”逐流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只看向自己,“不要看别人,我要听你自己做的决定。”
“我,嗯,无欢他说······”
逐流打断他的话,“我不要听无欢说的,我要听你说!从你们来到墨门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是你的公子,你也不再是管家的儿子,你就是你!无谓,这世上你只有自己,所有的路都要一个人走,所有的事情都要一个人拿主意,知道吗?”
跟随了二小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几个孩子都变得严肃起来,面孔上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思。
“我,”无谓的嘴张开又合上,不知所措。
逐流也不急,耐心的等着他的答案。
犹豫了很久,也挣扎了很久,那孩子终于再次张开嘴,“我,我要留下!要是,要是下次还是输了,就、就离开西门,做这里的守院小厮。”
虽然吞吞吐吐的很没有气势,可这孩子终于作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决定,最重要的一个!
无欢看了他一眼,也只是一眼,然后就调转目光继续看向二小姐,与之前毫无二致。
解决了无谓的问题,逐流开始坐在桌子旁边,享用着她与易骋风共同的早餐。
看了一眼面前的那个少年,经过这样的打击,又成了猫爪下的困鼠,甚至只能坐在这冷硬的桌子前休息,一个曾经的天之骄子居然没有意料中的沮丧、焦躁、愤怒······,什么都没有!他依旧同以前一样整洁明亮,保持着大家风范,只是变得沉默,将情绪隐藏的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还不错!江逐流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看来,这个众星捧月的未来掌门人虽然年轻但也绝不是虚有其表,高位可居、底势可处、宠辱不惊啊,放他回去,虽然会面对残酷,但,或许他挺的过去也说不定呢。
收回思绪,她看向无欢,那个伶俐的孩子立刻心领神会的开口汇报:“昨日门主去看过易柔淇,问了她几句话,然后就离开了。”
柔淇?骋风的心高高提起,她终究还是落入魔掌了!
逐流的嘴角噙着笑意去看他,兴致勃勃地建议:“易骋风,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我带你出去逛逛如何?”
无需得到回答,她又想到了什么,一拍巴掌,“啊,我们去放风筝吧!”
易骋风吃完手中的糕点,面无表情的任由她拉了自己出去。
绿绿的草地,零星的紫色小花,易骋风总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江逐流说是出来放风筝,却让两个小童去放,自己就那样随意的往草地上一躺,顺手揪起一根草叼在嘴里,眯起眼睛享受着阳光与微风,还有天空中那高高飘荡的风筝。
“你······”易骋风站在她旁边,想问她昨天晚上的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就着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了。
“你小的时候喜欢放风筝吗?”逐流随意的问。
“常常放。”其实是柔淇喜欢,所以常常陪她放。
“我很喜欢,”逐流又自顾自的说下去,“看着它高高地飘在天上,还以为自己很自由,真是好笑!”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话?”易骋风突兀的插话。
“因为——”逐流侧过身,臂肘着地用手托起头,笑得像只小狐狸,“现在,你和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无论你说我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的!”而我,实在很想很想有一个人能听我说话,说我心里的话!
“易骋风,”逐流故意斜着眼挑衅的看他,“你一个堂堂的武林盟主,天之骄子,却被我耍得团团转,你一定很恨我吧。”
“不,”易骋风很认真地回答她,“我不恨你。”
“哼,”浓浓的嘲笑,“你还真是个伪君子!怎么?怕我杀了你?”
易骋风看看她,看了好久,才把视线转向天空中飘荡的那个风筝:“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漂亮、精灵古怪,又脆弱得让人怜惜,生命中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想要永远呵护她,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甚至偷偷的想过要带她回去见我爹,要娶她过门。”
江逐流没想过他会说这些,怔在了那里。
“只是没想到,梦醒得这么快!”那俊美的脸庞浮现了难以言喻的苦涩,“我想恨她,可是我很快就发现,就算我多坚定地告诉自己:她是敌人,是陷我于万劫不复的妖女!可是,心里却找尽了理由为她开脱。我不怪她骗我,只怪她为什么不肯再骗我了!”
“你——”,逐流突然发现与他对视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狼狈的逃开视线,翻过身去背对着他。骋风也就不再说话,默默的看着不知名的远方,任心事辗转沉浮。
过了好久,逐流才低低的开口,“你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让我饶过你,你是骗我的。”她在淡淡的陈述,也不知是说给骋风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妹妹,好兴致啊!”尖酸刻薄的话将这里的气氛彻底打碎,逐云从草地上妖妖娆娆的走过来,一双似嗔似笑的眼睛一直看着骋风。
走得近了,眼睛愈发眯得勾魂,“骋风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伸手就要去摸易骋风的脸,倏的,一张精致到让她妒恨的面孔挡在了前面,江逐流整个人偎进了易骋风的怀里,头舒适的枕着他的胸膛,而易骋风也伸手搂住她的肩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重量。
江逐云收回了手,冷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人,“妹妹,难道你跟他——”她故意不说下去,却比说更加含沙射影。
逐流无所谓的勾勾嘴角,看她的样子就像看一个傻瓜,“姐姐,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练好幻梦的秘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她亲昵的抬起脸,手指暧昧的在易骋风脸上徘徊,“况且,这么让人着迷的一张脸,连姐姐都动心了,何况与他在一起这么久的我呢!啊!”她像是突然恍然大悟了一般,“姐姐是不是得不到哥哥寂寞难耐,所以想给我找个姐夫了?”
逐云的脸挂不住的一阵白,恨得牙根直痒痒。
“明儿!”突如其来的,骋风突然开口叫了她一声。
逐流的身子一僵,对面的视线立刻刀一样的扫来,逼得她眨眼间就换上了那标准的笑容,她看看对面的逐云,又回头看看鼻息相触的骋风,“我倒忘了,你们是同门的师兄妹,本就亲近呢!”
“明儿,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你自己的爹娘吗?”骋风问得很认真,连她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不放过。
骋风还记得柔淇要他问的那句话:你还是和你娘一样喜欢粉色的花吗?可是,被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一切的疑问都要先压在心底,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去询问。
逐云撇过脸去,看向在一旁放风筝的那几个男孩子,声音飘忽在空气里,“以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是吗。”易骋风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只余下逐流在心底暗自疑惑,江逐云,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逐云却又突然转回头,带着三分看好戏的神情瞧着逐流,“妹妹,你说——”
“流儿!”一声瓮声瓮气的“炸雷”打断了她的话。
“成叔叔!”逐流甜甜的叫着,起身向来人跑去。那由远走近的,正是成斩与修楼。
逐流跑过去亲昵的抱住成斩的手臂,另一只手淘气的去拨弄他的大胡子,成斩也不恼,笑呵呵的由着她去胡闹。
“流儿,你总是厚此薄彼,楼叔叔要吃醋了。”优雅邪媚的男人只消一个挑眉已经足够让人脸红心跳了,不过这个小丫头从小最亲近的却是那个莽汉一样的大胡子!沿着流儿的来处望去,修楼的眼神变得痴迷,绿草地,风筝摇,美人笑。
逐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警惕起来,他在看放风筝的那几个孩子吗?南门主修楼,绝色的男子,却无妻无妾,甚至据说连一夜露水都没有过,没有人敢在明里说,逐流却也听到一些私语,说他,定有断袖之癖。
“楼叔叔!”娇俏的小捣蛋改投美男子的怀抱,“拆骨手的最后一式你什么时候教我呀?”撒娇摇晃之间已经悄悄转变了他的视角。
“如今大敌当前,楼叔叔分不开身。流儿乖,楼叔叔改日一定教你!”这孩子虽然自幼淘气任性,却也非常讨人喜欢,让人打心底里想去宠她。
“成叔叔、修叔叔。”逐云也已经走了过来,“我也正好要去门主那里,两位叔叔,一同走吧。”
“也好,流儿,一同去吧。”
逐云心里不痛快,脸色也沉了下来,哼,门主宠她,所以大家就跟着巴结她。
“不了,”逐流唤过无谓吩咐他,“你们带易骋风回去,”她故意瞄了一眼江逐云才继续说下去,“叫无欢遵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我的房间。”话语之间自有一股高高在上,果不其然,逐云的脸色更加难看。
换了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逐流向着成修二人笑嘻嘻的说:“我还有事,过一会儿再过去,两位叔叔先行一步吧。”
“那好,”成斩回答她,“我们先去了。”
“嗯,”逐流一个立正,调皮的一个深鞠躬,泯出深深的酒窝,故意装做很严肃的样子,“恭送二位门主!”
逗得成斩修楼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