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凋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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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恒，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奶奶的话音落下，众人都注视着江恒，看他有什么话好说。
江恒脸上的表情淡若秋风，他不慌不忙地朝大奶奶一拜，说道：“多谢大奶奶给江恒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袖口下紧握的双拳微微放松了，我紧着的心也跟着松懈了一些。
心里灵光一闪，我暗自笑了起来。
李谷雨，你紧张干什么？
今日□□被发现的事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嘛。
小玉儿也罢，黄先生也罢，或是那小玉儿拿出的熏香，还是大奶奶搜出的熏香
矛头不都一样指着江恒吗？
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一段插曲罢了。
我嘲笑着自己的慌张，凝视着那跪在地上静如深秋的江恒，我与他，真的是相差太远了。
可我也看见了，江恒嘴角处那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心中一静，我冷冷地旁观着眼前的这幕好戏。
江恒伸直了他的身子，镇静地往下说道。
“没错，熏香确实是小人给二公子的。小人的熏香配方是祖传下来的，以马郁兰，熏衣草为主，辅以五色梅，金盏菊，金丝楸制成，能让人性平气和。但我并未在里面加入什么所谓的□□。”
话毕，他的眼神冷冷地扫到了小玉儿身上。
小玉儿也朝他瞪了过去，他紧咬着双唇，一双眼珠子怒得要掉出来似的。
或许是被江恒气的，那小玉儿气血上了脸，脸蛋红灿灿的，显得越发的娇艳。
难怪秦立舞会看上他。
我暗自冷冷一笑。
“没错，”那黄先生插话进来：“马郁兰，熏衣草是西域特有的花草，能压性燥，五色梅，金丝楸平的是血热，至于金盏菊则能凝神静气。”
末了，那黄先生又看了一眼秦立舞，补道：“确实很对二公子的性子。”
秦立舞一听这话，轻咳了一声，心虚地看了看大奶奶。
那大奶奶听了黄先生的话，脸色并不见好看，她喝道：“不是你放的？难不成从那熏炉子搜出来的东西是我放的不成！”
一旁的二奶奶忙按着她的手，安抚道：“姐姐莫急。听他说完，免得有些闲人说我们草草了事，胡乱治罪。”
“实不相瞒，”江恒话下的力道重了些：“小人这几日也发现了这熏香的不对劲。初给二公子用时，公子他也变得心平气和了起来，却也精神抖擞，还是能安心呆在书房里，虽偶有分心——”
江恒看了一眼二公子：“却也比往日顽皮性子好了许多。我想着大奶奶能为二公子少省心，心里也确实高兴。”
秦立舞一听，忙点头，接道：“是啊，那熏香确实让人神清气爽，孩儿，孩儿也因此多了心思在书上。”
我撇了撇嘴，暗自笑了起来。
那夜我问道江恒那秦立舞是不是在书房里啃书。
江恒笑道：“若真是如此那□□也不会被禁了。我只是给他用的量少，再加了些镇静的药材，也只能让他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不过也让他脱不了瘾了。”
“你还给他打着幌子在书房认真读书！”我白了江恒一眼：“倒也便宜了他了。以前还听人说他成日被大奶奶叫去训话，我心也能舒坦点。现他算是脱离苦海了，该高兴的很吧！”
江恒抿嘴一笑，看着我不语。
现下看着那秦立舞顺着江恒的话往下说，只知道讨好他娘，不知道自己被人下毒，我越发觉得他是个草包。
大奶奶冷哼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费心！”
“小人不敢！”江恒大声说道，语速也加快了，却也未见到声音抖索：
“只是这几日小人发现二公子越发不对劲，一闻那熏香就手舞足道，一会后就昏昏大睡。我也觉得蹊跷，于是今天早上也拿了一包昨日剩下的熏香送去给了黄先生检验。”
那黄先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连上小玉儿送来的，我中午也才确定两包都含有□□，因为先前确实少见过。”
“至于那□□，”江恒突然高声说道：“小的真是见也没见过，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味道，小的一概不知！求两位奶奶给小的做主，莫让小的一片赤诚给小人冤枉了！”
我脑子里突然晃过初见江恒时他束在背后的长发，他走路迈着优雅的步伐，他闲话时的淡淡清冷，这一切的景象都被现下一句接一句的“小的”给涂抹得模模糊糊。
想起了他面对着扯他头发公子爷展现的高傲，不错，他高傲过。
却也是曾经。
我眼帘垂了下去，心里有点难受，冷眼看着那个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江恒，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
他曾经唾弃的卑微是什么时候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我试图回想，却一下看见了江恒清亮的眼睛，依旧如往清亮着。
“你胡说八道！”一旁的小玉儿激动了起来，鹅蛋脸涨得越发的红艳。
江恒应道：“奶奶们若不信，可以去搜小的屋子，若搜出了□□，小的也就认了！”
“搜肯定是要搜，”二奶奶冷冷一笑：“不过那小玉儿的屋也要搜搜，莫不要真的冤枉了人，你说是不是，姐姐。”
大奶奶眉头深锁，狐疑地看着江恒和小玉儿，她淡淡道：“你看着办。”
二奶奶站了起来，把袖一挥，高声说道：“搜！”
那小玉儿眼往下一斜，忿忿道：“搜就搜！”
一盏茶的功夫，搜房的几个家丁都回到了厅堂。其中一个扔出一包东西，说道：“这是在江恒房里找到的。”
黄先生晃悠悠地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说道：“都是江恒方才嘴里说到的东西，没有□□。”
大奶奶愣了一下，又问道：“那小玉儿呢。”
“什么也没搜到。”
二奶奶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说道：“呵，这下可好了，倒成了无头案了。”
“我会让那小玉儿发现我使用的□□，应该会和他当堂对质。我想办法把□□放进他屋内，不过那小玉儿平日都很谨慎，除了二公子，平日其他人进不得他的屋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若对质的时候，他没搜出那□□——”
月夜下的江恒，眼神分外的清洌，他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就靠你了！”
我咬咬牙，从围观的众人中间迈了出去：“谷雨有句话，一直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从江恒转移到了我身上，大家都吃惊地看着我。
李谷雨，要镇定，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
二奶奶眉头一挑，疑惑地看着我：“有什么你就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约莫七日前，谷雨去洗衣房取衣服，那日忽然下着雨，谷雨却忘了带伞，就跑到西边的偏门附近避雨。谁知却叫谷雨看见了有两个人影在偏门那里鬼鬼祟祟，谷雨一时好奇，就偷偷张望着，看见一个人影塞了包东西给另一个人，嘴里说着什么，雨声有点大，也只听见了‘福寿’二字。”
二奶奶顿时来了精神，忙问道：“那你见着那两个人的样子没有？”
我摇了摇头：“他们都打着伞，还背对着我。不过那收了东西的人往府内走回时，我却看清了他的脸——”
二奶奶把手一拍，大声说道：“接着往下说！”
我看了一眼小玉儿，把心一横，冲着他一指：“就是他！”
尚还跪在地上的小玉儿把头抬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随即清醒了过来，立马跳了起来，向我狠狠扑了过来：“你说谎！”
周围的几个家丁眼明手快的按住了他，他眼里仍是充满了难以置信，嘴里叫道：“她说谎！她说谎！”
“把他的嘴堵住！”二奶奶高声喊道，随即又转身问道我：“你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
我冷冷看了一眼小玉儿，看见他嘴虽被堵住了，还挥舞着他的衣袖挣扎着，他那宽大的衣袖在空中扬舞着，那袖口下藏着的绸衫红山茶般的灿烂耀眼。
山茶花的花期只有短短十来日，纵然美丽，也不过一闪而过。
我扑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斩钉截铁道：“谷雨与江恒非亲非故，何以要帮他？谷雨也与小玉儿无仇无恨，何以要害他？谷雨对天发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否则，天——打——雷——劈！”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特别的大声，试图掩盖我内心的不安与颤抖。
都走到这步了，我还怕什么天打雷劈呢？
可是，李谷雨，你好丑。
不知道我身后的江恒是不是也这样看着我，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丑陋的我？
不过，无所谓了，我和他不过一样丑陋罢了。
只要能让江恒靠近秦立舞就好了，虽然不喜欢，可是只要有个我熟悉的人靠近秦立舞就好了。
我就能知道秦立舞的一举一动了。
因为江恒他说过：“我帮你，你也帮我。”
所以，丑陋也无所谓了。
再说比起你们秦府的丑陋，我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对不起啊，小玉儿，虽然你高傲得有点讨厌，还是对你有点抱
歉。可能要让你挨顿棍子，被踢出秦府的大门了。
“我记得那天下雨的时候，我确实看见和这位谷雨姐姐模样相象的女子拿着衣裳在雨里小跑着。”围观的人里突然有声音说道。
同屋的小叶也站了出来：“七天前谷雨姐姐确实去洗衣房拿过衣裳，不过那时我们都不在屋，只是回来的时候，看见谷雨姐床边多了一堆湿淋淋的衣服。”
我苦笑一声，我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几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同谋者”啊。
“难怪——”身后响起秦立舞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就看见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我昨早看见小玉儿在我书房里鬼鬼祟祟地走出来，我上去问他干什么，他支支吾吾地慌忙走掉了。原来竟是在熏香里给我投毒东西！”
他先前慌张的样子顿时丢得不见了，眼放狠光，快步走到小玉儿跟前，一巴掌就给甩了过去：“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随即又给他一个耳光：“见爷放了些心思在书上，你就不爽了？”
这一巴掌倒把堵在小玉儿嘴上的东西甩开了，那小玉儿大哭辩解道：“不是的，我只是去拿证据——”
秦立舞也未等他说完，一脚狠狠踢在了小玉儿的肚子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玉儿重重地呻吟了一声，娇小的身子微微抖了下，就蜷曲在地上抖瑟着。
我看见了他的眼神，含着讶异与绝望，却又变成了空洞。
他就这样被他的二公子抛弃了，他不过成了秦立舞玩旧了的偶人，变得有些刺手了的玩具。
我别过头，不忍再看，却看见大奶奶此时紧闭着双目，手搓着念珠，念念有词。
二奶奶的声音比先前进屋时高昂了不少：“江恒，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二公子不对劲的。”
“大概六七天前。”
二奶奶想了想，又点点了头：“你那香熏一剂能用多久？”
“三天左右。”
二奶奶冷笑一声：“倒便宜了那小戏子下一次毒毒三天了。”她又回头问道大奶奶：“姐姐，真相大白了，摆明了是那小玉儿陷害江恒，你说怎么处理。”
大奶奶眼睛也没抬，只是说道：“这府里下人的事都是你管，你看着办吧。”
二奶奶得意地晃了晃下巴，转身指着小玉儿说道：“又诬陷，又毒主，又犯了国法！照家规，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我心一惊，回头看向小玉儿，却看见江恒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二奶奶，他眼角微微地抽动着，那张冷唇半开半闭，终又忍下了。
众人都叫好的时候，独我和江恒沉默了。
那小玉儿一听二奶奶这话，电击一般撑了起来，不知哪儿来的猛劲推开了家丁，向门外跑了过去。
众人扯着他的衣服，又将他推了回来。
我听小绿说过，小玉儿仗着秦立舞的宠爱，平日对着丫鬟家丁们总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难怪众人对他如此，扯拉着他，竟将他外面那件衣裳扯了下来，只留下内衬里的赤色绸衫，山茶般红艳。那在空中挥舞着的火红的长袖，象极了那随风落下的山茶花瓣，娇嫩而不堪风摧，以至于我后来几日看见那满地的山茶花都微微心悸着。
秦府的家丁终是锢住了疯狂着的他，拖着他向门外走。他挥舞着的双手，最后指向了我，却又在半空中无力地抓了抓，他那燃烧如山茶般火红的双眼却又空洞的注视着我，仿佛在问着我为什么。
我却不敢看下去了，竟有种想逃的感觉。此时，一阵月桂香飘来，我抬起头，是江恒那修长而单薄的身子靠在了我前面，将小玉儿对我的怨恨阻断。
小玉儿没有象刚才般那样哭喊，他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本是男儿身的他，笑声却娇媚如春，他迸发了全身的力量，唱出了最后两个字：“天——啊————！”
拖拉缠绵的唱腔，顺滑而凄厉，就象一双娇嫩的手指慢慢地抓过我的心脏。
听旁人说起过，小玉儿本是京城小有名气的花旦，被秦立舞弄进府后，除了在秦立舞面前，再也未在他人面前开过唱腔。
没想到，这一声成了他最后的绝唱。
我低头轻轻呢喃道：“对不起。”
身前江恒的背影微微一颤，我却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怎么回事？”秦三公子一边进着屋一边回头纳闷道。
二奶奶见儿子来了，笑道：“一个小戏子，想害你二哥身边的人。”
那秦三公子愣了楞，却又笑了笑。
秦家的三公子，秦立瑞，笑起来如和蔼的春风，屋子里冷冷的气氛终有了一丝暖意。
他话语绵绵却又清晰：“那可真是活该。娘，大娘可别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了。”
身子突然有些冷，我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原来是先前被二奶奶的热茶淋过的地方冷了起来。
大奶奶也终于开口了：“立瑞啊，有什么事找大娘啊。”
立瑞有些兴奋，笑道：“父亲大人托人捎来口信，说是后天就能回府了。”
我睫毛微微一颤，眼神飘向了窗外。
窗外起了一阵小雨，不知道又要打落多少山茶花。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凋零（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