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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嫉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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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二奶奶回了梅院,那二奶奶一踏进了厅堂,就笑了起来:“还硬说是我招的人不对,到后面她也不好意思开腔了。”
话毕,二奶奶的身子软棉棉地朝那莲花托的卧椅上一靠,瞟了我一眼,扬眉一笑:“这次还真是买对了丫头,总算替我争了一回脸。”
我颔首不语,心思却飘在了桃园满地的鲜红花瓣上。他们说,人若穿着红衣死,就会化身为厉鬼。
想起了小玉儿那随风而舞的红衣,他死后岂不也成了厉鬼?
心里微微一颤,四周的丫鬟们对那二奶奶的奉承离我的耳朵越飘越远,我的心里多了一丝恐惧,却又随即压了下来。
小玉儿,你若要找我报仇,也请等秦府偿还清我的债以后吧。
屋檐外的雨声终是停下了,偶尔还有瓦当上的雨水敲打石板的细微声音,那么小声,我却听见了。
我想,我今晚定是睡不好了。
不知道江恒能不能睡个安稳觉呢?
和小绿回到东厢,抬头便看见了大奶奶身边的那个贴身丫鬟,仍是那副不知冷暖的表情。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匹海棠红的棉布,我愣了一下,却没有接。
她有些不耐烦,快声说道:“这是大奶奶赏你的,说你护主有功。”
是么?不知是不是我心里有鬼的原因,我竟觉得她说得有些讽刺。
护主?护那个毁了我妹妹残害我哥哥的禽兽公子?
我不觉冷冷一笑,伸手接过,说道:“谷雨多谢大奶奶的赏赐了。”
那贴身丫鬟嘴角这才微微一动,转身出了东厢。
走进了屋,我将那棉布放在了床头,侧目一看,却发现小绿坐在一旁红着眼看着那红棉布发呆。
脑子好象有这么个印象,听小叶说过小绿积攒了一年的钱想是给自己在年关做件喜庆的衣服,可前不久家里的弟弟却出了麻疹,存下的钱也全用在了弟弟身上。
我看了看她,稚气未脱的脸蛋,有着少女特有的青涩味道,清新而甘甜,就象那刚刚酿下不久的梅子酒。
“小绿,你多大了。”
小绿回过神,笑道:“十四,才过半年。”
哦,也就比我妹妹小半岁。
十四岁,女孩子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爱起美来的吧。想起莹芳十四岁的时候,曾偷偷拿起母亲年轻时的衣服穿过,半大不小的她,罩在那衣服里分外的不合身,她也羞着笑颜在自己小小的屋里转着圈,却不知道我和母亲在窗口看得笑不拢嘴。
十四岁的时候,我在干些什么呢?
我记得我那一年我生火玩差点把屋子烧起,父亲气得追在我身后叫骂着,追着追着,却一头栽倒在地,然后一病不起。
“谷雨姐?”小绿伸出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我眨眨眼,思绪终是扯了回来。我冲着她一笑,把那匹红棉塞在她手上:“拿去做件新衣吧。”
那丫头拿着那棉布,默默地看着我,手却微微抖着。
我拍了拍她,取笑道:“一件棉布就把你高兴傻了?”
小绿一愣,眼一红,却一下哭了出来。
她咿唔道:“我……在秦府呆了……差不多三年了,头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送我好吃的饼,还让我做新衣。”
看着这个咿唔得话也说不清的丫头,想起她在本该躺在母亲手臂里甜笑的年龄就入了秦府服侍起了那些高傲的主子,我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哄道:“你比我穿红色好看嘛,傻丫头。”
突然想起莹芳曾经一边哭着一边往我怀里撒娇,那个头仿佛还要比小绿小些。
此时的我,只知道安慰着小绿,却浑然不知今天的这个举动在几天后救了我的命。
小绿平静后,我和她闲聊了起来。本想躺下好好休息,看着她对我一脸期待的表情,我也不忍拒绝。
谈话中,我偶然知道了小绿是被大奶奶买进秦府的,或者说是被救进秦府的。
小绿十一岁那年被他父亲拽到妓院,要卖给老鸨子。小绿死活不肯,抵在妓院门口挣扎。路过的大奶奶坐在轿子里瞧见了,出了轿把小绿的爹好好给骂了一顿,说是这么小的闺女怎么这样就给糟蹋了。骂完后,那大奶奶也把小绿买回了府。
其实有些不相信小绿的话,因为我想起了小玉儿,那大奶奶到后来只顾坐在堂上闭目念经,对就在眼前小玉儿的嘶叫,她连眉头都不抬一下。
表情永远正经的大奶奶好象只有面对着她的儿子们时才会稍稍的融化。
或许也是只为她的儿子们铁石心肠?
看不清啊——
其实何止是大奶奶,江恒我不是也同样看不清吗?
我微微叹了口气,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朦胧中,我看见了满山遍野的红山茶花,娇艳如血,举目望去好象整个山头都燃烧起来了般。当微风从耳边拂过时,满山的山茶花瓣轻飘飘地扬了起来,顿时遮住了整片天,眼前一片血色,连那风中仿佛也染上了一丝腥味。
纷纷扬扬的赤色花瓣中,我看见了小玉儿的脸,依旧粉嫩娇人,依旧用他那如烈火般燃烧的双目怒视着我。
我想逃,却不能动。
我想喊,却只能闻见我口中的血腥味。
他笑了起来,笑得特别的妖饶。他红艳的脸蛋离我越来越近,他眼中的烈火越烧越旺。
他卡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嬉笑道:“死吧——”
我一下惊醒了过来,大冷天我却一头的汗。
李谷雨,你害怕了吗?
有什么害怕的!?
你若怕了,妹妹的泪,哥哥的血,母亲的怨,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尘封于地下,被你的懦弱活活吞噬!
不,你从没懦弱过,你不会听着秦府张扬的笑声还安心活于世!
寒冷的冬,我的心却狂燥如火。心里有头野兽拼命撞击着,想要挣脱出来,人仿佛要窒息了般。
我忙起床走到了院门口,抬头一看,撑天的樟树上层叠的树叶正借着月色泛着冷冽的光。不远处的水榭,江恒踩在一地银光之上。他平日束起的髻早已散开,顺滑地披至腰间,那长长的乌发被月色镀成白色,化作了无情丝。
娘说过,人无情,发披雪。
可江恒仍斜依在走廊上,静静地看着我这里。
我却没有前进,我把自己藏在了樟树背后的阴影下,默默地看着他顺风而起的长发,三月杨柳般的柔软。
秦向书回来的那天,天气出奇的晴朗,二奶奶也打扮的出奇的娇艳。
大奶奶与二奶奶站在秦府的大门,等待着她们三个月未回家的丈夫,我冷冷地看着面前站着的秦府的两个女主人,万千的光华都集中在在了二奶奶的身上,那样摸样的女人,难怪生出了个漂亮的三公子秦立瑞。
但那秦立瑞的性情也不知道象了谁,水仙般的清雅安静,和他的大哥比起来,倒象是烈日下拂起的一丝微风。他静静地挺立在人群之中,连站于他身旁的秦立兆平日里炙人的气息也软化了不少,不过那大公子的身边依旧是清一色的家丁,秦府的丫鬟全都自动远离他三步之外。
站了约莫一刻,秦向书的车马终是到了。大奶奶,二奶奶快步迎了上去。
离别三月,夫妻间少不了问寒问暖。那秦向书待大奶奶是彬彬有礼,却下意识地更亲近二奶奶一些。
末了,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终是能细细的看清楚一次他。四十来岁的他,气度依旧不凡,隐隐还能看见他年轻时潇洒的英姿,而我的母亲,却因过重的生活负担,三十来岁风霜就上了她的鬓发。
我的母亲,曾经美丽过,赛过了大奶奶的端庄,也比过了二奶奶的惊艳,却也随着春风的到来,化作点点桃花瓣儿沾水而去。
而我眼前的这个几人踩在我母亲的幸福之上,依然绽放着。
“立舞呢?怎么不见他?”秦向书看了看人群,眼神却放在了我身上。
我心微微一惊,脖子竟有点僵。
他在看我?
“孩儿,孩儿起晚了!”身后响起秦立舞的声音以及他急急的脚步声:“爹爹赎罪啊!”
哦,原来他看的是我身后的秦立舞。
李谷雨,你在期待什么吗?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幅夫妻恩爱,父慈子孝的美妙场景。
我看着他拍着秦立兆的肩,摸着秦立瑞的头,想起了年少时父亲对我狠毒的咒骂,无情的鞭打。
我咬着唇,攥着手,默默地看着我只有在梦里面才敢想的画面。
不知不觉间,酸楚的味道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知道,这叫做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