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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洛阳曾是帝都,如今的繁华却更胜当时。

      这时候还是春天,百花初绽的春天。

      只需踏足,便可听街头巷尾人人都言,福王府中正欲广纳歌舞姬。

      福王本不算江湖中人,但他这个人的禀性、行事的手段,却往往让江湖人都感到齿寒。福王姓封,他的祖父在本朝开国初被封为异姓王侯,且世袭罔替,传至他的手上,所拥有的财富和人脉,江湖传闻已可敌国。一个人一旦坐拥了这一切,他的脾气便可以攸关到许多人的生死和荣辱。

      若以江湖论,福王的的名声并不好,非但不好,简直恶劣到像一个恶魔,一个冷酷无情、喜怒无常的恶魔,说不清有多少人畏惧于他的残忍,又有多少人殚精竭虑要取他的性命!

      然而至今仍无一人成功。

      否则在这个时刻,他不会出现在自己那座华丽阴沉的宫殿里,不会倚卧在那张铺了厚厚一层绣金软垫的湘妃榻上。湘妃榻前面不远处,有两道薄纱帘,帘外的毡上共跪坐着十七个年轻的女孩。

      毫无疑问,她们都很娇美,都足以惹人怜爱,但她们中的每一个,却也都不敢凭籍自身的容貌而摆出任何娇嗔的姿态,她们只战战兢兢地弹奏着一首古曲,乞求取悦湘妃榻上的人。

      但就连她们也想不到,纱帘后的那个人并非如江湖传言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相反,他竟是那般年轻、那般俊美无俦。福王刚到而立之年,此时的他锦袍缓带,眉目俊雅而舒缓,斜倚在湘妃榻上,便只宛若尘世间的一位翩翩佳公子,又有谁还会跟恶魔的传言联系在一起呢?

      福王闭着眼,并不言语。他已经听了三支曲子,也已经有些厌倦。

      “好了,停下来——”王府里的老总管当然是一个极善察颜观色的人。

      他一直陪在榻边,此时果断地轻轻一击掌,然后转回身,面对着湘妃榻,恭恭敬敬地道:“王爷,从大宛国买来的十二匹汗血马已经收入马厩中调养,从斋月城带来的舞娘,是否让她即刻献舞?”

      福王仍默不作声,但他睁开了眼,甚至,稍稍坐正了身体。

      于是老总管命人拉开了帘幕,在殿前铺出十丈软红,以迎候那名来自西域的舞姬。

      兽烟飘出宫殿外,舞姬走进来时却蒙住了面容。

      老总管随即冷下了脸,仿佛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脸上的所有神情都在一霎时被冻住。他的眼紧盯着舞姬,没有去留意那曼妙无双的身姿,相反,这个蒙面的少女在他眼里已像一把未出鞘的剑!

      他安排歌舞姬上殿,从来不许遮遮掩掩,因为面对一个蒙着面的人,你永远很难分清,她到底是来取悦你,还是取你的性命。“大胆!你是什么人?没有我的命令,你怎敢上来?!”

      “我只是一个上来献舞的女人。”舞姬的声音在谦卑中隐藏着淡漠。

      “她呢?我命人传唤的是特地从斋月城挑来的舞娘——”

      舞姬摇头,缓缓地道:“她已经不能跳舞了,所以我代替她来。”

      老总管看向她的眼神已渐渐像刀,他的声音却比刀还还冷:“难道你杀了她?!”

      舞姬仍然摇头,“不,我只是用迷药迷晕了她。”说完这句话,她抬起了头,然后,那一双美丽若天上冰月轮的眼眸便望向福王,“我这样做是因为我要献舞,我的舞姿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但她的话并未让老总管的神情有丝毫放松,“你知不知道,所有歌舞姬来这里之前都要被搜身,褪去衣物,彻彻底底地搜查一遍,否则——我不会让她靠近王爷在一丈之内。”

      舞姬冷冷地把目光转向他,冷冷地道:“除了我要献舞的人,其他人都不配碰我。”

      这时,福王终于出声:“你的意思是,只有本王可以搜你的身体?”

      “是的。”舞姬竟屈身跪了下来,伏在那赤色的软毡上。

      “王爷——”老总管已有些明白福王的心思。

      果不其然,福王淡淡一挥手,“你让他们都退下去,我可以亲自搜查她。”他的话当然都是对老总管说的,“你不用担心,在我还保持警觉的时候,很少有人可以伤到我。”

      所有人都退出了宫殿,薄纱的帘幕重新被拉上,不仅如此,还加了第三层厚实的帷幕。

      湘妃榻前变得愈加幽暗,镂空的铜炉里熏香已然散尽,福王却仍能闻到香味。

      幽淡若雪地中的梅,这股香味当然来自舞姬的身上。

      她的人已走至福王的面前,她覆面的纱巾飘落在脚边,她的颈挺得笔直。

      福王看到了她的面容,绝世无双的面容,所以他不得不惊叹。但惊叹只是一闪而过,他随后拍拍自己的腿,冷冷地道:“脱掉衣服,坐到我腿上来。”

      舞姬真的脱掉了她身上那一件薄如蝉翼的曳地长裙,仅剩绿色的亵衣,但她仍然把颈挺得笔直,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羞怯不安的姿态,仿佛她一直认为,这美丽的躯体本就该被人观赏。

      福王的目色变得有些复杂,“你好像太听话了一点。”他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那是因为你的话,我不得不听。”舞姬亦回应以笑意。然后,她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一双如白玉雕成的赤裸的脚,就好像一个生意人在看自己的算盘,一个农夫在看自己的镰刀。

      她收回了目光,用左脚把脱下的舞裙挑到一旁,走上前坐进福王的怀中。

      “为什么我的话你不得不听?”福王腾出一只手,轻轻抚弄她的脸。

      舞姬直视他的眼,明眸里流露出一种似怨非怨的神情,缓缓地说:“因为我想要献舞给你。献舞,本就是取悦的一种方式,既然想要取悦,我又何必违逆你的话?”

      福王颌首,道:“想要取悦我的人有很多。”

      “我……我知道。”舞姬忍不住咬了咬下唇,脸色突然变得一丝怪异,她的身体甚至轻轻颤抖,因为福王的手已经改而挤进了她的亵衣里。他对她的举动让她齿寒,但她只能忍受。

      “为什么不把头发也放下来?”福王没有漏过她脸上的任何神情。

      舞姬仍然很听话。她倚在他怀中取下了自己头上唯一的一根碧玉发簪,挽起的发髻便散了下来,散在福王的手臂上。满头青丝如瀑。她看了看手上的发簪,旋即毫无留恋地抛之于地。

      “你怕女人的簪子?”

      福王凑在她宛若凝脂的肩上轻轻一咬,“想要杀人的话,很多东西都可以当成利器。”

      舞姬回味着他的话,并不在意自己的肩上已经留下他的吻痕,他专属的痕迹。

      福王却突然放开了她,“现在穿上你的裙子,给我跳支舞。”他曲起膝,懒懒地重新倚回湘妃榻上,像一个帝王般等待别人的取悦。

      没有弦乐助兴,当她开始舞动的时候,满殿寂静。

      她没有说谎,她的舞姿的确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那种轻盈曼妙的身法连福王都未曾得见。

      当她舞罢,伏在铺了软毡的地上,伏在湘妃榻之前,似乎已耗尽所有的气力。

      福王竟亲自把她抱回了榻上!

      他从来未如此,头一遭为她破了例。

      “你这支舞叫什么?”

      舞姬没有即刻回答,她抬眼看福王,方才一字一顿地道:“天地无用。”

      “哦?”福王冷冷一笑,“天地无用?怎么听起来像有很大的仇恨?你与人有仇?”

      “我没有。”他怀中的舞姬却摇头,神情淡漠得就似天边的流云,“我一直都过得很安逸,既没有打算向谁寻仇,也没有人来找我报仇……我的身份卑贱,喜与怒,都是与人无关的。”

      福王的脸色一点没变,“那么为何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因为感慨。”

      “你感慨什么?”

      舞姬的眼神中又透出那一种奇怪、复杂的神色,“你难道不觉得,人活在这世上,得失由心,善恶由心,哀乐由心……只要一个人的心意坚定,他无论想做什么事,天地,对他又有何碍?”

      “说得不错。”福王不动声色,却猛的扣紧了她的腰!然后用刀锋般的目光盯着她,过了许久,才冷冷地道:“不过本王想知道,一个过得安逸的人,是如何会得出这种感慨?”

      舞姬没有回答,她也用不着再回答。

      因为须臾之后,福王便忍不住吻上了她的唇……

      他几乎想要将她压在榻上,压在自己的身下,如果她的手中没有出现那一点寒光!

      但寒光既然出现了,他就不得不放开她!

      “这是你取悦我的另一种方式?”他的两根手指已抵在她的颈上。谁也无法预料,那看上去修长白净的手指中究竟蕴藏了多少力量,也许只需稍用力,便可以在她的咽喉处抓出两个血洞来。

      危如累卵,她绝不可以再轻举妄动。如果她还想活着。

      她的眼神中并没有悲愤,而是冰雪般的冷漠,但她的确知道生的可贵。

      对于一个时刻不忘记报仇的人,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比仇敌活得更长久!

      所以她抛掉了手中那一柄纤细的分水刺。

      那是她背水一战的全部希望!她原本将它藏在自己的脑后,紧贴着头皮,当福王搂着她唇舌缠绵之际,她原以为他已该忘情——她已经逼自己很谨慎,但仍然低估了他的警觉和武功。

      福王亦放开了手,然后将她推倒在榻前的软毡上。

      “就凭你也想来报仇?”他整了整衣衫,那声音竟是说不出的阴冷,“想要取我脑袋的人多的是,但至今还没有一个成功。你知道为什么?”他紧盯着被他推倒在地的那个人,一寸一寸地,用目光扫过她的身体,“你和他们一样,在没有全然把握的情况下就对我出手。想要成功,就需要运气。”

      他忽然站了起来,“运气,就像赌场里的骰子一样,输赢全赖天——天不想亡我。”

      “你错了,我想杀你并没有寄希望于运气。”

      舞姬居然站了起来,她的腿并没有发软,颈也仍然挺得笔直,甚至她的眼眸,如春夜里的星光一样发亮的美丽眼眸,仍然定神看向福王!“从我心中有恨开始,我便已知道,一个人若想要报仇,只有靠自己。这才是我真正的感慨。天地无用,因为除了自己,天地万物什么都指望不上——”

      “那么说,是你对自己的实力并不了解,如若了解,你便不会冒这个险。”

      “我非杀你不可!”舞姬忍不住咬了咬牙关,“七十三人的性命,都是因你而丧!”

      “七十三人?”福王挑了挑眉,“本王害死的性命有很多,你指的是哪一桩?”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他们不是在谈论七十三个曾经活生生的性命,而仅是输了七十三文钱,或者烧了七十三堆本该留在冬天生火取暖的柴,又或者弄丢了一筐七十三枚果子。

      舞姬已瞪大了眼看他,但旋即竟在唇角绽开一抹冷冷的笑意,“就在两年之前,鹤舞山庄……你难道已完全忘了?那么我告诉你,虽然人几乎都死光了,但萧家并没有绝后。”

      她冷冷地道:“萧寒阳有一个最小的女儿,仍然活着。”

      “哦?”福王居然也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他只是向她走近了半步,“你就是他的骨血?”

      “是的。”舞姬没有点头,因为她的目光仍牢牢地盯在他的脸上。

      于是福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派人屠庄的时候,你被送去了什么地方?”

      这一次,她却摇头,“你没有资格来问我这些。”

      “好,我得不到答案无所谓。”福王转回湘妃榻上坐下,“因为你很快将会被我处死,一个已快要死的人,到底是何身份来历,对本王并没有多大意义。不过——”他忽然换了一种口气,“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可以在你临死前,满足你一个要求。”

      “你是认真的?”

      福王淡淡地一勾唇,“我看起来像在寻你的开心?”

      她沉默了片刻,果真开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初水,萧初水。”

      老总管已经领了人走进殿里来,隔着帷幕福王却一击掌,示意他们止步。然后他看着面前的人,不疾不徐地继续道:“那么现在,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

      萧初水冷冷地道:“给我一个男人,和一年的光阴。”

      福王总算怔了一下,“你要我给你一个男人……这两者的结合能带给你什么?”

      “我要一个孩子。一个能继承我遗志的孩子。”

      此时她脸上坚忍的神情让福王第二度惊叹,甚至比她摘下面纱时的程度更深一些!他忍不住又站了起来,踱到她的面前,细细地重新打量了她一番,并且道:“很好。你的遗志就是杀了我?”

      “是。”萧初水回答得很快。没有人可以怀疑她心中那股对报仇的执念。

      “我成全你。”福王竟也说得很快,“在你的孩子未出世前,我可以一直留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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