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42、再叫一声

　　宋绍英那批伙伴所在之处并不算遥远，唐岚等人只小跑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现场：眼前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宿营地，熄灭的火堆旁边摊着几个破破烂烂的帐篷和睡袋，骚乱已经过去，显出几分诡异的平静来。大约有二十来人以各种姿势躺在这边林间空地的四周，有的俯卧有的侧躺，有的把半个身子挂在树杈上，还有的手脚像面条一样扭成一团，个个面色青白，好像死尸一般一动不动。

　　两头长臂猿大摇大摆地在他们身上跳来跳去，挥舞胳膊的姿势好像巫婆在跳大神，其中一只跳着跳着不小心就一屁股正正坐在某人头上。在心里大大嘲笑了一通被猴屁股糊了一脸的这位仁兄，唐岚朝在场唯一一名还算清醒的女生喊了一声：“喂，夏——我是说，把这些人搞成这样的那个人在哪儿？”

　　女生没能缓过劲儿来答他，只是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拼命做着深呼吸，明显是一幅吓坏了的模样。还没等上十秒钟，唐岚便不耐烦地向前两步，想要仔细察看那批“活死人”。就在这时，他弟弟突然仰起头来，冲着斜上方大约30度的地方笑道：“你在找东西？要帮忙吗？”

　　“没，快好了。”
　　听得熟悉的声音从浓密的枝叶里传来，唐岚重重地咬了咬牙，深恨自己刚才没有仔细看一眼……大约半分钟后，一个窈窕的身影直接从榕树两米多高的侧枝上轻飘飘地跳了下来，双手在胸前虚虚笼合，好似在保护什么捧在掌心的宝贵之物。

　　发觉三名男生都好奇地盯住了自己，夏冰十分慷慨地掀开罩于上方的右手，现出一只不到两厘米长的小蝴蝶来，在她左手掌心里慢慢振翅。蝶儿有着一对几乎完全透明的翅膀，娇小的身子上头则密密附着一层白色绒毛，晶莹剔透，仿佛是用最干净最细致的雪粒儿堆出来的最精美的艺术品。

　　唐岚和宋绍英对这种漂亮而脆弱的小东西都不感冒，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倒是唐飒兴致勃勃地凑上前去问夏冰这只蝴蝶是不是刚刚从蛹里出来。
　　“是呀，那一刻真的非常美妙——呃，它比较敏感，所以就没叫大家一起参观。”夏冰为自己方才的行为稍微做了点解释，随手把蝴蝶撂在自己头顶，顺势冲另外两名男生挥了挥手，指指某两具“活死人”，又指指那位个终于把气喘匀实了的女生，颇为赞赏地冲她点了点头。“这两个我没到就晕了，应该是这位干的，很不错！”

　　女生不敢抬头，反倒越发瑟缩起了身子——再一看，夏冰认出她居然是小艾那位想抢妹妹未婚夫的堂姐，便耸了耸肩，再次转向那几个男生：“你们别站着不动呀，把这些人扒了呗。”因为他们没有马上动作起来，她很快又加了一句：“快点啊，扒得干净一点儿，留条内-裤也就够了。”

　　冷不丁听得“内-裤”二字，唐岚带着两分尴尬清了清嗓子，“我说，你再怎么说也是女生吧……”

　　“女生？呵，女生又怎么样。你给我听好，不论我做什么事情或者不做什么事情，都只是因为我想要那样，跟性别、年龄，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关系。”
　　夏冰微含讥诮地冲唐岚挑了挑唇角，左手举过头顶，轻轻打了个响指，那两只长臂猿便兴冲冲地跑上前来，以手背支地，高高仰着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近乎渴望地等待她做出进一步指示。

　　“真是……无聊呢……”
　　女孩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慨叹，也没见她做什么动作，长臂猿们便低头呜呜了两声，迅速退开——速度虽然很快，从它们那频频回首的姿势却能看出留恋不舍来。

　　朝长臂猿们的背影挥挥手，夏冰走到小艾她堂姐身前，微微弓腰，唇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容，声线脆亮地吩咐道：“你再叫一声呗。”

　　女生倏然抬头，瞪大得快要裂开的眼睛里尽是茫然，似乎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夏冰就多解释了几个字，“跟之前那样再叫一声，大声点就行。”由于那家伙没有立即听从命令，女孩微微皱起眉头，眼神当中多了一分不耐。

　　察觉到这一细微的变化，高年级生浑身打了个激灵，立马放声大叫，飙出极高极尖锐的一个啊来，好似把刀尖迅速重重划过玻璃的摩擦声放大千千万万倍——夏冰及时堵住了自己的双耳，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可怜其他人却被这声响扎得耳膜刺疼，脑袋一阵晕眩，险些就要向前栽倒，连早就失去知觉的赵小艾也在睡梦中紧紧皱起了小脸。

　　“我CCC！”唐岚死死捂住自己的双耳，咬牙切齿，憋得满脸通红，等他稳住有些疲软的脚步，却发现原本还在视线范围中的夏冰突然间不见了踪影。“M的，你又跑哪儿去了！！”他仰天大吼，脖子上的筋脉胀得一跳一跳，双拳捏紧，指甲硬生生在掌心抠出了好几道血痕。

　　“我等着看好戏呀~”俏皮中夹着几丝百无聊赖的回应从某棵树顶传来；唐岚循声望去，隐约只能看到树叶间露出枕着手背的下半张脸——她似乎正舒舒服服地趴在树枝上，闲散的姿态实在让人觉得可气；但是那轻松勾起的薄唇和尖俏的下巴却又当真可爱。

　　是了，任谁听到那么一声惊叫都会好奇地过来，更不用说现在已经是得分的最后关头，所有人都会试试自己的运气，看看能不能多捞点分数……
　　唐岚刚刚想清楚这一关节就暗暗琢磨着是不是要赶紧换个地方，然而瞅瞅抱着小艾一动不动的宋绍英，再瞟一眼那终于开始试图唤醒另外三名同伴的高年级女生，他最终只能赌气地在地面上狠狠蹬了一脚，提高十二分警惕地左右顾盼。

　　大约五分钟后，第一批学生赶到了现场，相当凑巧地正是熟人。甫一见到双胞胎，原本一脸凝重的孔夕娜便惊喜地冲将上来，眼珠只转了一圈便把四周的情形全部收入眼中，以一种诧异中带着佩服的语气呼道：
　　“哎呀，这些人都是你们干掉的吗？真是太厉害了！”女生双眸涟涟，凑到唐飒面前天真娇俏地问道：“怎么样？搜到了多少分？这么多人呢~”

　　“我们还没搜。”
　　“还没搜？”听得唐飒平静的回答，夕娜吃惊地瞪大眼睛，抬手掩住自己的嘴。眨巴了几下水灵灵的大眼睛。她速度瞄了瞄那些倒地不起的家伙，抿抿小嘴，忧心忡忡地压低了声线：“其实，想要围攻绍英的不止这么些人呢。要不，咱们赶紧离开这块地方吧。”

　　“说得好像你从来没这么想过一样！”
　　唐岚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高傲地抬起了下巴。

　　夕娜被他说得微微红了红脸，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十分坦然地承认道：“要说从来没想过，那当然不可能，毕竟这也算一场比赛嘛。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们结盟更好！不过，”秉承一贯的体贴作风，她没有立刻要求他人表态，而是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不管怎么样，还是快点走再说吧。”

　　“是啊，再不走就又要被堵住了！”刘轶笑嘻嘻地在宋绍英那三名晕倒的队员身旁蹲下，抓起其中一个的下巴左右摇上两下，开玩笑地高声问道：“嘿，他们怎么啦？不会睡过去了吧？”
　　他队里另外一名刚进森林就被蛇咬过一口的男生小心地在躺尸的某名男生腰间按了几下，见大家伙儿没什么反应，那人马上加大了动作的幅度，不用半分钟就把那倒霉家伙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最后从鞋子里抽出一张得分卡和几张积分票，紧紧捏在手中，露出淡淡的胜利微笑。

　　那副贪婪的模样令唐岚嫌恶地撇了撇嘴，可还没等他说话，孔夕娜就讶异地咦了一声，“小夏呢？她没跟你们一起吗？”
　　因为唐岚条件反射地望向某个方向，聪颖的少女马上就发现了端倪，施施然走到夏冰所在的那棵树下，抬头甜美地笑道：“小夏，快点下来，咱们一块儿去别的地方。”

　　“这里挺好。”
　　夏冰在榕树密密的枝叶里低低应了一声，每个音都拉得比较长，听起来有那么点儿阴阳怪气。夕娜把手撑在树干上，似乎想要往上够一够，但最后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越发温柔地安抚道：
　　“还是下来吧，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

　　夏冰没有搭理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专注地盯着停在指尖的小蝴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作为孔家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夕娜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气愤之下便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背后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我也知道。”
　　夏冰懒洋洋的回应还没完全落定就被某人大嗓门压了下去：“她背上哪来的疤！我怎么没看到……喂！看什么看！”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开始用某种令人不太舒服的目光盯着自己，唐岚好像猎犬一般龇了龇牙。
　　夕娜拧着眉头扫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眼角似乎还带了点泪光，螓首微垂，背脊却挺直如松，微哑的嗓音在柔弱中透着一股韧劲儿：“我们、我们其实可以做朋友的！我哥他……他那时候完全不是故意的，是别人趁他不注意利用了他！”

　　“所以他没死。”

　　夏冰没心没肺的回应再次在夕娜心头点起了一团火，“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一直以温婉知性形象示人的女生有些失控地放声大叫：“他现在这样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被夕娜一句话勾起求知欲，唐岚向前两步，双手抓住一条粗壮的侧枝，双腿一蹬腹肌一紧，直接翻上树去，瞪大眼睛冲一步之遥的夏冰问道：“我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女孩仍旧把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的蝴蝶上，没有给他哪怕一个细微的眼色，回答得相当漫不经心：“只是叫他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而已。”

　　“就这样？”
　　这有什么好生不如死的！
　　唐岚觉得自己被孔夕娜耍了一道，当即恶狠狠地横了她一眼。夕娜气得心里发苦，水汪汪的眼儿冲着双胞胎的弟弟眨了又眨，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唐飒略略想了想，低下头来躲开夕娜充满求恳的目色，冷静而又中立地开口说道：“即便不是故意，也不能抹消已经造成的结果。”

　　“他……你、你们不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夕娜心里一急，两行泪水便扑簌簌地滑下脸颊，被她队伍里那些男生看到，一个个都心生恻隐，除了刘轶之外，纷纷冲夏冰所在的那棵树露出可怕的眼神。“这次的精英赛，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放弃他的是孔家，别摆出一副哭给我看的样子。”
　　夏冰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一股叫做无趣的热潮从丹田升起，逐渐蔓延，让她全身发痒。痛恨于她对心中女神的欺辱，有个男生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打抱不平大声骂道：“你怎么能——唔……”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软软地瘫倒在地。只有动态视觉最好的两名学生才能勉强看清方才发起袭击的正是那人捏在手中的金属卡片：那张代表着100个积分的小卡撞晕前“主人”后降低速度原地旋转了数圈，而后愉快地朝夏冰飞去，被女孩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起。

　　“又有不少人过来了呢。”
　　没等他人表达出各自的情绪，夏冰便微微挑起了唇角，清浅的笑容中有着似乎不关己事的随意，还带了一丝旁人模仿不来的高高在上——落于唐岚眼中，莫名觉得分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