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瓦蹬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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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蹬巷子很窄，也很脏。下等人住的地方，倒不必讲究什么，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窝。
小弄儿是个偷儿，跟着七爷住在巷子口最大的那幢老房子里，算是养子。
七爷也是个偷儿，但道上都恭恭敬敬叫上一声七爷，或者是佛爷（小偷的敬称），反正都是个爷，在瓦蹬巷子里绝对独一份。
有回小弄儿梦魇了，大半夜从屋里跑出来，小手抓着门口一个暗门子就凶：“叫俺爷！”人家不叫，光笑。就算是见男人就喊爷的暗门子也懒得奉承他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小弄儿急了，跳起来伸手就去抓暗门子的头脸。这下暗门子慌了，脸可是吃饭家伙，一道抓痕至少要跌半个月的嫖钱。女人一慌也没别的法子，先叫，杀猪似的把街坊邻里都叫起来，瞧瞧这疯娃子。
自此，这件事就成了小弄儿童年生活中抹不去的一道脏痕。大家见着他就说，哟，这不是弄爷吗？
小弄儿终于被人叫一声爷，可他半点儿高兴不起来。七爷为啥是爷？因为他有本事来钱！出了巷子溜一圈，回来没几十个铜板都是老天不给面子。一个铜板给小弄儿买根糖葫芦，两个铜板上一次巷子里最漂亮的寡妇的床，五个铜板分给手底下的偷儿，剩下的都撒给巷子里没本事的穷邻居。佛爷们一般不存钱，要用钱就上街兜一圈儿，啥都有了。
小弄儿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佛爷”，偷儿里的大爷！
好在他“家学渊源”，连七爷都说他手脚灵便，以后准成事儿。
这个“以后”太长，小弄儿是半刻也不想等，成天盼星星盼月亮让自己一步登天。终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他脑袋上了！
原来是要拆迁，把瓦蹬巷子拆了给大官盖院子。具体什么官儿小弄儿也不懂，反正瓦蹬巷子惹不起。
官儿肚子里的肠子都比老百姓多一个弯儿。他要拆房子，得先把巷子里闹个鸡犬不宁，然后再派人来和苦哈哈们谈。小弄儿听话里意思，是要搅得邻里住不下去，主动把地送给他才好。
祸害人的重任，当然落在瓦蹬巷著名的混混地痞们身上，小弄儿是他们之一。
“弄爷，咱们怎么办？”
小二子这话一出，旁边大大小小的无赖都看过来。到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他们再没良心也有点下不去手。
小巷子里也分三六九等，会来钱的七爷无疑是最上等，他的养子小弄儿算个“小爷”。
小弄儿昂首挺胸，粗声粗气道：“还怎么办？事办好了官爷给的钱够你们买俩猪窝！况且，咱们不干总有人干，到时候可就没好处拿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官儿桌子上白花花的银锞子，比七爷全部家当还值钱！
有了这些钱，还愁没人管他叫爷？
安抚好手下的“娃娃兵”，小弄儿抬眼一看，官儿安排的四路人马，已经有一路不干了。
这四路一路是外头来的“过江龙”，一路是小弄儿的娃娃兵，另外两路都是巷子里的无赖闲汉。走的，就是一伙闲汉。
小弄儿下意识看向“过江龙”的首领，见他脸阴得吓人。
四伙人里他算官儿的亲信，一直趾高气昂，听说见过血。
等混混们散了会天已经擦黑，小弄儿自己回七爷的房子。
“过江龙”的神色让他心里总不大踏实，慎得慌。
要是别个事，小弄儿还能和七爷商量，但这为祸邻里的事儿他一时还不敢说。
越憋在心里越闷得慌。他想了想，连家都不回了，转头去找肉娘子泻火。
肉娘子就是那天被他逼着喊爷的暗门子。那件事绝对是小弄儿生平最丢脸的事之一，第二天就拿了个铜板把肉娘子扑倒在硬榻上，只为让这娘们验验自己是不是男人。
肉娘子的外号就是说她一身好肉，特别是胸前两团，跟打年糕时的糯米团似的，巷子里没几个男人不被她黏住。
从这点上看小弄儿还不算是个男人。他停在肉娘子的门前，想起那一身肉就倒胃口，也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摸过。
“这位小哥。”
小弄儿一愣，回头见是一衣衫褴褛的美貌少年。
“你是谁？”
瓦蹬巷子里的人他都认识，绝对没有长得这般俊俏的少年。小弄儿恶意打量少年白净的面孔，如果是刚搬来的新邻居，说不定是做鸭的。
少年似乎很害羞，拉着衣角轻声道：“我叫邓瓦，四年前我们见过。”
四年前？
小弄儿背着手绕邓瓦一圈儿，还真有点眼熟。可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啥时候见过这么俊的小哥。
那皮肤，又白又滑，跟年糕似的，都让人奇怪怎么没被衣服污了。
都怪邓瓦实在漂亮过了头，小弄儿竟有点心痒痒。
他试探：“你住哪儿？”
“就住这儿，只是没出过门。”
住这儿？莫不是肉娘子的小杂种？小弄儿心里一喜，接着问道：“你爹娘呢？”
邓瓦迷迷糊糊道：“我不知道，刚懂事就遇见你了。”
小弄儿乐道：“那你的名字哪来的？”
邓瓦全无防备道：“自己取的。”
邓瓦，瓦蹬巷子，果然像是随便起的，可见真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小弄儿真想仰天大笑几声，最近啥好事都让他碰上了。
“哥带去玩儿好不？”
“好！”
小弄儿被邓瓦快速的回答弄得很奇怪。他原本以为至少要把口袋里的糖人儿贡献出去，可这蠢蛋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和陌生人走，实在太奇怪了。
美少年见小弄儿犹豫，红着脸主动握住小弄儿的手，撒娇似的摇两下：“弄哥儿……”
小弄儿只觉手像被稠锻包裹一样，虽然他没福分碰过绸缎，但在他贫瘠的脑袋里也只有绸缎可以比拟此时的感觉了。
“走，咱们这就去找家馆子，哥教你怎么快活！”
当天晚上小弄儿把邓瓦压在家小旅馆的床上干了一整夜。
小傻子不单脸长得像神仙，身子更白滑得像妖精，最销魂是那张嫣红的小嘴，叫起来能把人魂吸了。
完事后小弄儿提上裤子准备走，小傻子不让，非跟他回家。小弄儿凶他，他也不争，只拿一双勾人的眼睛可怜巴巴看人。小弄儿心一软，答应他每天下午在肉娘子家门口见面。
小弄儿和邓瓦的关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定下来。
邓瓦也傻，小弄儿怎么欺负他都不跟大人说，白天也不知躲在哪里，到了下午，不管刮风下雨都定在门口等小弄儿。小弄儿大多数时候只把他压在床上折腾一晚，高兴了也会带点小玩意哄哄，两人这样过了大半月。
这大半个月里小弄儿也忙，忙着和混混们祸害邻里。
七爷看见官儿预支的几钱银子，虎着脸没吱声。
小弄儿就当最有本事的干爹同意了，越发闹得无法无天。
瓦蹬巷子里的人很快都受不住了。大夏天的，不是水电被混混们停了，就是院子里被扔垃圾泼屎尿。家里有老人孩子的住户最先搬走，年轻的天天去官儿门口骂，被混混们揍断了骨头，砸锅卖铁都凑不够医药费，只好拿着塞牙缝都不够的搬家费就走了。
混混们大获全胜，官儿给银子也痛快，小弄儿这几天做梦都能笑醒。
有时候，看着空空荡荡的瓦蹬巷子，小弄儿也会感伤，可是这卑微的情感很快被汹涌的野心覆盖。他真的受够了这拥挤肮脏的小巷子，住在这种地方，没有人会看得起他，没有人会真的尊敬他。而只要有了钱，他就能搬出去，买一幢新房子，昂首挺胸的走出去，像个上等人一样！
自从跟着“过江龙”去过一次市中心，小弄儿才知道自己以前还是眼界太小。佛爷算什么，也就在这破地方称王而已。闹市区的高楼大厦才是人住的地方，就算是个扫大街的，说出去都比瓦蹬巷子里的住户体面。
肉娘子也搬了。小弄儿看在邓瓦的面子上没为难她，还分她银子安家，纯当丈母娘招呼。
他越来越喜欢邓瓦这小傻子，漂亮听话，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的时候眼里全是依赖，好像他是他的天，他的神明。
“我和你娘说好了，我给她七钱银子，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和她再没有干系。”
小傻子不说话，光笑，白花花的胳膊紧紧搂住小弄儿的腰，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如同拥抱整个世界。
很快，施工队就来了。
小弄儿和七爷早在别处买了房子，虽然面积不大，好歹干净亮堂，也没那么多上不了台面的邻居。
搬家那天小弄儿原本准备连邓瓦一起带走，可小傻子突然犯拗劲，非说要回出生地方看看。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小弄儿在尘土连天的瓦蹬巷子里找了他半个月，直到推土机把所有屋舍都化为废墟，都没有看见邓瓦的影子。
四年前，刚刚生出意识的邓瓦茫然站在雨中，有一个男孩抱着三四把偷来的雨伞走过来，撑起一把伞将他罩在油布下，得意的笑容能驱散天上的阴云。
从那时起，单纯的邓瓦心里就有了这个男孩。
可是刚出生的他还不能维持实体，时常若隐若现。他知道，如果他突然消失了，会把小男孩吓跑。
所以他学会等待。等待每一个雨天，等待每一次男孩的身影出现在巷子里，等待自己能长久的显现在人类面前。
然后，他等到了。
男孩和他做最亲密的事，将他揽进怀里，给他吃酸甜的糖葫芦。最重要的是，男孩因为他而快乐。
如果他的消失能带给男孩更大的快乐，就让他消失吧。
邓瓦还没有学会贪心。
男孩的出现已经是上苍给他最大的恩赐，这些小小幸福，大概就是他短暂生命的全部意义。
所以，足够了。
哪怕男孩永远也不会回忆起，土黄色的油纸伞下，曾有一个小妖怪虔诚的仰望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瓦蹬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