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歌》未愈者

3、台风日·章三

　　许知溪对自己被打一事保持了一贯的缄默。他觉得很丢人，却也不想再把事情搞大。兄弟们一定会一腔热血地为他报仇。所谓的报仇就是对稠州职高的下战书，叫他们出来打一架，报仇成功的意思就是把他们打退，抓住他们的大哥再狠狠教训一顿。这样一来，兄弟们就不用参加中考了。打退的概率很低，打退之后不被报复的概率更低。大家都已经初三了。在搞这些事情，就跟杰哥离开时告诫他的一样“小事情不忍忍就会搞得不能收拾了”。
　　他不知道沈晓莉是怎么和她男朋友沟通的，还是说她就想看到两个男人为她打得头破血流。只不过，现在是他被打得头破血流，她男朋友倒是精神好得不得了。
　　他在顾群家躲了几天，这种脸回到家又是另一顿胖揍。虽说当上检察官的爸爸看上去是一副文弱的知识分子的外貌，但是深知他功力的许知溪绝不会轻易相信那个男人说的“我们还是用辩论解决问题比较好”这种话，但凡他这样说了两句话之后，就会对着许知溪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咆哮着：“凭你也能是我儿子？老子我可是跆拳道黑带。”
　　许知溪从小被逼练习跆拳道。在小小武术馆是出了名的冠军选手。可是漂亮的身手不能让他从十几人的包围中成功突围。虽说是城南的老大，但是为了杰哥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通常情况下总是单独出战，除非消息泄露，那帮小子就咋咋呼呼地围上来增添气势，嘴里骂道“老大也太不够意思，打架都不叫我们”、“不会是觉得我们拖你后腿吧”之类的废话。
　　从杰哥手里接过那帮小子之后，许知溪就把头发染成了红色。也算是一种提高辨识度的方法吧，吸引目光聚集到他身上。他总觉得打架这种事情是很低端的。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打架这种发生在街头巷尾的故事那么上不了台面，和穿着洁白的镶黑边的系着宽带子的跆拳道服的他是如此格格不入。他又觉得很无所谓，既然上不了台面，那偶尔做做也无妨。

　　许知溪和沈晓莉是从小就认识的。搬家之前，他们两家算是不错的好邻居。沈晓莉比许知溪大一岁，是个漂亮又懂事的小姐姐。许知溪从小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到处玩耍。后来他们搬家到上了初中再也没见过面。
　　再见面是在他家楼下的曲尚咖啡馆。咖啡馆边上是波波饺子店。许知溪吃完了饺子后发现顾群还没到，不想回家的他就进了曲尚点了一杯柠檬冰。正要给顾群发个短信，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个女孩的声音。
　　许知溪抬头看见一个打扮清纯的女生正用一种“好久不见，见到你真高兴”的目光望着他。女生背后是一位男士，看上去就是那种社会人士，身上带着一股子百元钞的味道。
　　女人很迷恋的那种味道。顾群这么评价的。
　　许知溪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曾经认识的女生，发现都没有她。他正在努力地回想。这是一个漂亮的女生，他知道，尽管她打扮得非常低调，但是一种天生丽质是不需要依赖装扮就会自然而然焕发出光芒的。
　　就像雨水中的一朵栀子花。
　　他就联想到了这种植物。
　　顾群家窗台上种着一盆极为矮小的，却花事很重，开得不是一般的好。据顾群说，顾妈妈每天都会精心地浇水、除草；长出花骨朵儿时，顾妈妈就会摘下来两三朵装在白瓷碗或者青瓷碗里，就是那种荷叶边或者圆边的朴素的敞口陶瓷碗，放在顾群的房间里，顾爸爸的书房里，还有洗手间里。
　　顾群总是一脸无奈的说，你要是喜欢，你拿走好了。
　　哪里看出他喜欢？真是的。但事实上真的很喜欢。喜欢这种带着妈妈的味道的花，即使在大雨倾盆的台风日，也能够安稳地坐在家里，觉得自己很安全。
　　因为有妈妈围着围裙，絮絮叨叨地说着这种花那种菜。

　　许知溪站起来，很抱歉地笑着。女生似乎略微委屈地说：“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沈晓莉啦。”软软的声音，很好听。似乎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许知溪想起来了，原来不是同学，而是上小学前的邻居。记忆中也好像很要好的感觉。但是再好的小伙伴，这么多年不见，也不一定要打招呼吧，装作不认识路过就好了不是吗？沈晓莉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浑身散发着钞票气息的男人端着一张十分客气的脸，得体的笑容一直保持到沈晓莉跟许知溪要到电话号码，然后说拜拜。
　　顾群到后，许知溪就和他一起去边上的游泳馆游了泳，然后到城南中学后面的巷子里吃冰。
　　顾群点了芒果牛奶冰，许知溪点了柠檬苏打冰水。
　　“冰水不算冰啦。”顾群抗议道。
　　许知溪就舀了一勺芒果冰，嘎吱嘎吱地嚼。
　　“切，你不是很讨厌吃芒果吗？怎么样？”
　　“还是很恶心。”许知溪装作很虚弱的样子小声说道。
　　“你去死！”顾群恨不得扑上去使命地搓揉一头红发。
　　店老板露出非常担心的目光看着他们，一头红发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样子，边上那个黄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许知溪接到沈晓莉的电话时正在取他的车子。
　　“喂，是许知溪吗？我是沈晓莉。”声音听上去很虚弱的样子。
　　“啊？恩。有什么事吗？”许知溪心想最好没什么事。
　　果然有事。
　　沈晓莉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帮帮我，知溪。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我……”
　　不是只有我能帮你吧，做了坏事的混蛋呢？在哪里。
　　“好，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知溪。”
　　“恩。……你别怕。”
　　“我不怕。只是觉得，你人真好。真的很好。谢谢你，谢谢。”
　　“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里？”

　　检查的结果是没有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沈晓莉坐在许知溪的车后座上，在夏末的日光中白裙飘飘。她说不能让她的男朋友知道。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事情；或者他已经知道了。沈晓莉不清楚。但是，她不想捅破。王平凡对于她来说，既不是一个客人，也不同于过往任何一届男朋友。
　　即使是她，也有害怕的事情。
　　“虽然他家很有钱，但他是不一样的。”
　　她说王平凡是不一样的。什么不一样？不是客人的不一样？
　　许知溪沉默地骑着车，不回头搭话，也不问她什么。他把她一直送回稠州中学。她还是住校的女生，一脸的单纯，即使是陪钞票男这样的事情也不能使她的形象在他心中有一点点的崩塌。她还是那个穿着白裙子在街道上跑着吹泡泡的小姐姐。
　　将来有幸能够遇到另一个人，一定要让那个人不受到这些无奈的伤害。

　　“许知溪，你会是一个好男朋友哦。”
　　许知溪一脸的莫名。
　　“再见。”沈晓莉无所谓地挥挥手。
　　“恩。”
　　许知溪被打这件事就发生在两天之后而已。沈晓莉也有打电话过来道歉，甚至连王平凡也被拉到城南中学来道歉了。许知溪倒没觉得有什么啦。只是王平凡看着那一头红发，还是一脸很不爽的表情。

　　许知溪骑车离开稠州中学。路上，他看到三个穿着稠州中学校服的男生正打闹着回校。他吹了一个口哨。其中一个比较安静的男生迅速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被另两个男生拉回到打闹中去。那两个男生中有一个留着几乎贴近头皮的青瓜头，几乎可以被称作和尚头了，头发倒是黑的发亮，这样一颗头在阳光下显得很耀眼。
　　“看什么啦？小远。”
　　“啊？”
　　“快到了，希望不会被老师发现啊。”
　　声音渐渐远去。

　　真是好眼神。许知溪想，如同从密林中往外窥探的驯鹿，一双不染情绪的眼睛，没有欣喜、难过、哀愁的眼睛。
　　许知溪飞快地骑着车，从稠州中学的高坡上俯冲下来，心情像是回到童年那样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