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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入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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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宫里遣了两个司礼内监并两驾纬车前来接我们这干乐女。
其余的女孩子,昨日得了教导,见我女装只是好奇地打量,也并不多口。
临到上车,忽觉一道目光从背后直射而来,回头望去,只见赵德昭站在廊檐之下,脸容隐在阴霭之中,只是那痛绝的目光,却穿过了这掩隐的黑雾,直射而来。
我心尖一悚,默然转开了头,不再看他。
十月十七,在一片疏落落的小雪之中,我由着天波门来到了宋朝的皇宫,我终于离北上的目的又近了一步。
司礼内监并掌教的女官们训了些简单的礼仪之后,将我们安置在乾元殿的西配殿中。殿中除了我们尚有齐王赵廷美敬的一班舞娘,和少师王棠所献的两个歌女,各个都是容姿端丽,风华绝代。
这殿中虽聚集了一众年轻的女孩子,可在这阴冷沉寂的气氛下,依然噤若寒蝉,殿内落针可闻。
过了申正,正殿上开了宴,鼓乐齐鸣。赵光义与一班前来贺寿的臣子们,趁着酒兴,肆意谈笑。声音透过重重帘幕传将过来,隐约可闻。
歌女及舞娘已先后去了殿上献艺,偌大的殿上只余下我们七人,气氛越发凝重了。
执牙板的芊芊,走上来靠着我轻声道:
“先生…我怕…万一弹不好…他们说要杀头的。”
我轻拍了她的手,微微一笑:
“不怕!有我呢!”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内侍掀帘而入,着急地道:
“皇上宣乐妓上殿了!快!快!”
我们七人听了,悄然而入,至殿上纱帘之后落座。
我透过纱帘,只见殿内珠光流转,觥筹交错,赵光义身着明黄龙袍居中而坐。
我禁不住侧身去望,我到想认认,这鸩杀了我父皇的宋帝赵光义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才刚刚侧过身,就听身后示警般地一声轻咳,回头一望,只见带教的女官怒瞪了我一眼。我无奈,只得垂了睫羽,细细为右手带上义甲。
“奏乐…”内侍尖锐的声调,重复着天子的命令。
众人按箫执板,我亦将手按上了琴弦,一时间《□□花破子》的悠扬曲调缓缓散开。
才弹了两句,就听“铮”一声轻响,原本尚在主调的琵琶,骤然哑了,我侧头一望,只见抱琵琶的婉云一脸惊惧,她手中的琵琶四弦之中有一根崩断了。
她的目中含着泪,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这也不能怪她,她学琵琶的时日尚浅,又没见过这阵仗,自是不能指望她能设法补救,我只得冲她抚慰地一笑,用手中的筝接过了琵琶原本的主调。
还没来得及弹上两音,就听原本应如春日喃呢双燕般轻柔婉约的箫音,陡然间转高了八度,如振翅冲天的鸿鹄般,刹时甩脱了周遭的燕雀。
我惊诧,侧目去望,执箫的清琉一脸无辜,弃了箫管,瞪大眼睛望着我,仿佛不知为何会如此这般。
我心中一阵不祥,未及须臾,二胡在一声尖利的叫嚣后,却又折了弓弦。
乐班中连折三件主调的乐器,余下的人立时失了方寸,芊芊手中的牙板已经完全失了节拍,胡乱响着。
她满面泪痕地望着我,嘴里喃喃道:
“先生…”
我一凛,伸手挑过徵弦,只听“铮”一声响,中调的徵弦从中崩断。
此刻,我终于恍然,这些琴弦的崩断绝非偶然,而是有人动了手脚。
至于目的当非为我们这些乐妓,只是不知这中间究竟牵涉了怎样的权势名利之争,地位金钱之斗?
我抬眸向坐在次席的赵德昭望去,他那惨然的目光却也正穿透月白纱帘直射而来,我一凛,心间掠过一个念头,莫非真是赵光义?
但此刻无论谁是幕后黑手,谁设下这圈套陷害赵德昭,无论这计谋成或是不成,作为工具的我们,下场终将惨淡。
众乐妓看来也都明白,今日在皇帝的贺寿之宴上,将曲子奏得如此不堪,必然难逃责罚,个个花容黯淡,芊芊与婉云更是泣不成声,眼看着《□□花破子》越来越不成曲调…
这班乐妓与我朝夕相处已有月余,她们那婀娜的曼妙身姿,轻柔的吴侬软语,曾使我忆起多少故宫之中,春殿鱼贯列的嫔娥,吹断水云间的笙箫,多少浮醉往事,多少流光岁月,何况他们还叫我一声“先生”,我又怎能忍心,让她们为这不是她们的过错而受责,甚至丢了性命?
心念至此,我重整了思绪,按角作徵,潜心而奏。虽然按角弦作徵音,颇费气力技巧,但对我到也并非什么难事。
渐渐地《□□花破子》的祥合愉悦之声,自我指下流转而开。
乐声之间,我似又忆起故宫的七夕,
那卧看牵牛织女星的七夕…
那乞巧供果的七夕…
还有那是父皇生辰的七夕…
父皇总是在内苑之中,用百匹红锻、银纱堆砌月宫天河的模样,珍珠、玳瑁、象牙、琉璃点缀其间。
在《□□花破子》的悠扬乐曲之中,嫔妃宫娥翩跹而舞,一派梦幻迷离。
恍惚之间,一曲终了。我收回了心神,只觉四周一片沉寂。
芊芊泪眼迷朦地望着我,神色深深不安。我也屏息而待,我们这干乐妓的性命,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