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黄黑]经年不语》夜疯蝉

39、Chapter 39 味道

　　两人走出车站时约摸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离晚饭时间还早，索性就没有搭公交，捡了条平时不常走的路，权当散步。不过刚走没多久就有了个小插曲。

　　那会儿他们正路过一个街头篮球场，一群小青年酣战正欢，几经易手的皮球在一个仓促抛射中飞出了场外，被黄濑一扬手稳稳接住。跑来拿球的小伙子神色一亮，就一个劲儿地邀他们加入，说是那边5v5正好缺人。黄濑没有漏掉黑子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跃跃欲试，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抽签分组的时候，结果却不太如人意——黑子望着站在对面阵营里摩拳擦掌的黄濑，有那么点儿郁闷。对方这会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冲他一笑，晃着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自从小时候和黄濑一起赢了个亲子篮球赛冠军后，黑子就一直对篮球很有些兴趣，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很擅长这个。事实上，那段时间里会陪他玩篮球的也就只有黄濑而已，而后者为了不打击他难得的积极性，自然是变着花儿地放水的。直到后来渐渐懂了事，瞧着自己个头总不见长、耐力弹跳力等一切身体指标也都很够呛的黑子才总算认清了现实。有一次，他坚持让黄濑认真地和自己打一回，当时黄濑一面笑说加油喔，一面就做了这么个晃拳的手势。那似乎是黄濑学会的第一个手语。

　　至于后来的结果，黑子是不太情愿去回想的。这也正是他此刻有点儿郁闷的原因之一。随着裁判一声哨响，已然不小的分差又被拉大了些，而领先的自然不是他们这边。

　　“帅！大叔你可真厉害！”刚才捡球那小哥吹了个口哨以示赞叹。

　　“什么帅大叔，叫队长！”正组织回防的黄濑笑骂。

　　后者“是是”地点着头，也没吐槽他这特殊的断句技能就忍着笑跑开了。

　　经过这一番较量，在场的人自然是都充分感受到了这位“帅大叔”的神勇。同队的叫好庆幸，而对手那边就没这么轻松了，好不容易拿到球，一转眼又被捞了回去，于是一帮人匆匆回防，负责黄濑的那个最为紧张，盯着他手下的皮球老半天，也迟迟没敢上前去抢。

　　然而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某个角落，一只手忽然就拍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够到了，皮球却又突然转了向。

　　“就知道你该来了。”一球传出手的黄濑回头瞧他，赞许道，“干得不错！”

　　偷袭未遂的黑子看他一眼，便又毫无成就感地跑开了。

　　不同于平时的平静温顺，黑子在某些时候其实是有些执拗的，尤其在不服输、且不愿被小瞧这点上。当年那场一面倒的较量之后，他就有些不悦地问了黄濑为什么要一直放水，末了又加上一句：「……还放这么多。」后者平静地挠了挠他汗湿的额发，笑说也没有很多啊。

　　其实黄濑之前的分寸的确把握得很好，好到让黑子总觉得差距是有的，但似乎稍微努力一下就能追上了。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这“一下”都始终保持在那里，不多不少。尽管在这“一下又一下”的努力中他的确也有些进步，但最终明白过来之后，他还是有那么点儿被耍了的感觉。

　　“因为你看起来很开心啊。”后来又被他继续追问的时候，黄濑是这样说的，“很少见你对什么事这么感兴趣，我怎么忍心泼这个冷水。”那时他说得很认真，眼睛澄澈得像一汪湖水，而后笑意就泛了上来，“而且你那时候还小，逗逗你有什么不可以。”

　　总之还是被小瞧了吧。黑子腹诽着。尽管对这种溺爱加欺骗的错误教育模式很不认同，但看着那样的一双眼睛，埋怨的话倒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哨声响起，中场休息。

　　黄濑又用力拍了一下，将高高弹起的皮球捞回手里，这才看向一旁正叉腰喘气的黑子。

　　“怎么样，厉害吧？”又开始嘚瑟。

　　「老当益壮。」后者不动声色地比划。

　　“又乱用词语……你就不能好好夸我一次么。”习以为常的语气，末了还是笑了。

　　黑子不说话，就只瞧着他。黄濑也没在意，说着好了歇会儿去吧就要转身，而也就在这当口，手里的球冷不防地一下被拍飞了。黑子一个箭步窜上去，捞到球就直奔了禁区，站定投篮一气呵成——

　　然而皮球完美地避过了篮筐，连边儿都没蹭着。黑子眼巴巴瞧着落地的皮球，很有些苦恼。黄濑摇头笑笑走上前，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旋即捞回篮球又抛还给了他。

　　“再来一次！”男人拍拍手鼓励道。

　　黑子不置可否了看了看手里的球，又看了看黄濑，最后还是看向篮筐，抬起了手臂。投篮一直是他的软肋，这个距离就更……

　　果不其然，皮球义无反顾地飞过去，义无反顾地偏离了目标。然而刚落下去就又被一只手托了一下，轻轻松松落入了篮筐。

　　“Nice shot !”黄濑吹着口哨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好像那球真是他投进似的。

　　不过场边随之而来的一片可谓“花痴”的轻呼声，显然不会是冲着他的。那群女生围观有好一会儿了，场上这帮小伙子们也正是瞧见了表现一把的好机会，刚才也拼得格外卖力。只可惜那些轻呼也好尖叫也好，大都还是冲着那位“帅大叔”去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跟一帮年轻人抢风头。黑子有些义愤填膺，若无其事地前挪了一步，引得几个被挡住视线的小姑娘赶忙变换角度，引颈张望。而场上那位倒似乎自在得很，还大大方方地向场边挥手致谢。也是了，这阵仗他年轻时候肯定没少见。

　　比赛接下来的走势并没太大悬念，没出现逆转，分差始终都在，不过到最后一小节时“帅大叔”体能告竭，倒让对方好好追赶了一把，最终仅以8分的优势锁定胜局。

　　黑子看着这会儿喘得跟拉风箱似的黄濑，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人还是要服老的。」尽管他这个青壮年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时候不说话的优势倒体现出来了，手语不耽误喘气儿，你瞧对面那位，喘得是一句也说不上来了，就只是笑。赢了的小伙子们欢呼着，打发几个手下败将去买了饮料，有人给他们递过来两罐，黄濑半死不活地说了句谢谢，只见出气儿没见声，人家八成是没听见。黑子还在一旁使坏地打了个不用谢的手势。

　　眼看天色渐晚，快到吃饭的点了。小青年们陆续散场，有个别留下来继续切磋的，有三两结伴说笑着离开的，有还想再玩一会儿却被来寻人的家长逮住，一路训回去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个自来熟的家伙冲他们打着招呼告别，还不忘嚷嚷几句以后再来。黑子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回头瞧一眼身旁那位，估摸着是还没缓过来。

　　“歇……歇会儿……”果不其然，黄濑赶忙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歇会儿再走……”

　　黑子倒也没急着走，只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摊出手来。

　　“嘿嘿，果然还是小黑子……对我最好了……”黄濑甚是欣慰地伸手，然而对方却并没如预想那般上前来扶，只从他手里拿过一罐碳酸饮料，“哧”地一声打开，然后……兀自喝去了。

　　“……”黄濑瞧着手里剩下的这罐，一颗玻璃心碎成了二维码。

　　喏，从前的小棉袄就这么变了小白眼狼。这些年学校里到底是怎么教的？

　　“小白眼狼”这会儿一大口喝完，打了个短小精悍的气嗝，在场边找个长凳坐了下来，隐约想起剧烈运动后似乎不宜马上坐下休息，不过此刻累得够呛也懒得再起来了。黄濑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跟过来也念叨了几句，见毫无成效也就作罢，“哧”地一下拉开饮料罐就仰头灌了起来。男人的衬衫已汗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隐约现出了胸膛脊背的轮廓。虽说如今的体力已大大赶不上年轻人，但黄濑这曾属模特的身材倒还没有走样，不仅没长出中年男人标志性的小肚腩，上身那几分肌肉线条也都还是赏心悦目的。

　　本想提醒一句别喝得太急的黑子仰头望着他，一时间忘了发话。

　　男人额角还挂着些汗珠，不时淌下来，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滑过因吞咽动作而跳动的喉结，滑过若隐若现的锁骨，流进半开的衣领里。黑子从小就觉得，这个男人身上似乎能散发出某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能令人感觉踏实、被吸引，却又不是温暖或强大那么纯粹的东西。他一直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而渐渐长大后，他才终于知道了那个味道其实是有名字的。

　　它叫做——荷尔蒙。

　　一罐见底，黄濑心满意足地长出了口气，一转头瞧见黑子还在那儿愣神，饮料拿在嘴边也不喝，就有些奇怪道。

　　“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味道吗？”黄濑看了眼自己的柠檬味饮料，又看了眼黑子的葡萄味，就想起后者好像确实很少喝这种。

　　黑子像是刚回过神来，闻言摇了摇头，就将剩下的一饮而尽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场子散得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还热闹着的球场就已经空空荡荡的了。最后两个留下来切磋的小鬼刚被各自的家长拉走，一面被训一面顶嘴，一面对着干似地大老远嚷嚷两句“改天再来比个高下”。黑子看着这场景，就想起以前班里似乎也常有几个这样玩心大性子野的同学，年轻气盛谁也不服，被苦口婆心的家长们管得牢骚连天。

　　其实，能有人管着唠叨着，也是件挺幸福的事。

　　每当放学时分，在校门口等孩子的家长大军中一眼看到黄濑时，他都曾这样想。那些对其他孩子而言来得理所应当的东西，在他眼中，却都弥足珍贵。

　　还记得小时候黄濑给他读那本《人类十大未解之谜》，有一次提到了“平行世界”的概念，黄濑给他解释说，就是有很多很多个共同存在的世界，每个世界里都有一个小黑子，每个小黑子都有各不相同的经历，比如也许某一个世界里的小黑子是个篮球天才，连我都自愧不如的那种。

　　当时这一假设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就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

　　「那个世界里也有你吗？」

　　黄濑笑说当然有，每个世界都有，也会有桃井阿姨，绿间叔叔，青峰叔叔……

　　「那你还会带我走吗？」这是他问的第二句。

　　黄濑停下话语，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他合上书，轻声说。

　　如果能遇见的话，会的。

　　算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但黑子并没有漏掉那个假设前提。

　　「那……也有可能遇不到吗？」所以他又问。

　　黄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都有可能。我们在每个世界都有可能遇到，也有可能遇不到。那时黑子并不太懂，也不太喜欢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唯有一点，他是庆幸的。

　　「那我还是最喜欢这个世界。」

　　他很认真地比划完，然后就看到对面的男人笑了。

　　他说，我也是。

　　一抹冰凉贴上脸颊，黑子一个激灵之下回过头，就看到黄濑拎着又一罐冷饮坐了下来。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又跑去买了罐新的，黑子简直都有些怀疑这家伙之前累得半死都是装的了。

　　“想什么呢？”黄濑说着将饮料塞到他手里，黑子这才注意到换了另一种口味。

　　「其实不用了的，不渴了。」他避重就轻地答。

　　“买都买了，拿着吧。本来还想买杯奶昔的，可惜这里没得卖。”男人遗憾地耸耸肩。

　　「你又活过来了？」黑子瞧了眼不远处的小卖铺，又瞧他。

　　“当然，这点运动量算什么。”某人又开始大言不惭。

　　黑子就不发话了，一副权当没听见的表情。

　　“你也歇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一开始说要歇会儿的是谁来着？

　　黑子也懒得吐槽了，正起身要走，却发觉身边的人还坐着没动，微弯着腰，搭在手上的外套也没有要穿的意思。

　　正疑惑间，男人就已经抬起头来。

　　“好像……有点喝得太急了。”刚还大言不惭的家伙苦笑道。

　　多大的人了都。

　　「谁让你大冬天的喝冰汽水，还喝得那么急，」黑子可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上了年纪就应该注意养生。」这般比划完，手上到底还是扶了一把。

　　“什么上了年纪，”这位不服老的中年男人可不干了，“不就才四十吗。男人四十一枝花……喂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黑子还是决定撒手不管了。

　　“说起来，我发现你最近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啊……”四十一枝花的某男人就追了上来。

　　「我没有笑。」黑子干脆懒得瞧他了，背着手比划完，走得可快。

　　“虽然是好事，不过也好歹尊老……不是，尊重长辈一点吧？这么没……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说漏了嘴的某人佯装恼怒未果，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再笑？再笑我上痒痒刑了啊！”说着就虚张声势地伸出了魔爪。

　　那边一见形势不妙，立马就变走为跑，开溜了。这边哪肯罢休，当然是以大欺小，乘胜追击。于是这俩大男人就跟孩子似的你追我赶，在洒满夕阳的小路上跑了起来。

　　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黑子还时常梦见这条小路，金色的，明亮的，仿佛永远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那时的他，的确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