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Chapter 40 成长 ...
-
那晚，黑子做了一个梦。
没有光怪陆离的场景，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有的只是阳光，球场，以及一个人。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却又带着几分他不熟悉的神采，恣意飞扬，如少年一般。他看着他运球穿梭，跃步上篮，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干脆利落地拍在地上又高高弹起，却并没发出任何声响。一切都仿佛是场默片，漫长而又鲜活着。
他看着他抱球转身，抖了抖衣领，仰头大口地灌起了冷饮，汗水在阳光下滑落，自下颌线蜿蜒过锁骨，颈侧肌肉轮廓随喉结的跳动而时隐时现着……旋即那人不经意间一撇，忽然就看了过来。
那一瞬，他听到了清晰的心跳。
黑子曾在梦中体会过无数次透明叔叔的记忆与情感，但这一次，似乎真实得有些错乱。以至于醒转之后，那份不知名的悸动仍在胸腔内砰然作响。
他怔怔地坐起身，脑海中似还残留着一些画面，恍惚间，他突然意识到梦中的黄濑并不是少年。
无关透明叔叔，这一次，是他自己的梦。
`
黑子从房门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目光一转，就瞧见茶几上多了个烟灰缸。
看模样不像是新买的，也不知某人藏了多久。
正巧这时候黄濑也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摞稿子正琢磨着什么，一抬眼瞧见黑子，刚想说厨房有早饭自己拿，就被他幽幽的目光给盯得一愣。
“……嗯？怎么了？”
黑子不说话，瞧了眼茶几上的烟灰缸，又看向他。黄濑很快就了然了。
“反正你都知道了，放哪儿都一样。”他大大方方一摊手，笑得有恃无恐，“放心，我还是会尽量避开你抽的。”
黑子本还想比划些什么，听到“避开你”时却是一顿。黄濑并没注意到这些，在沙发旁找见了眼镜，正打算回房，就瞧见那边的目光又盯了过来。
这回的小眼神倒换了几分好奇。黑子还是第一次见黄濑戴眼镜的样子。
「这个老花镜蛮适合你。」他“赞扬”道。
“……谁说是老花镜了！”刚要推眼镜的黄濑差点没把镜腿儿给掰了，“就不能好好夸一次吗。”
「不能。」
“……这种时候就别这么直白了。”
「是你从小教育我要诚实的。」
“……差不多行了啊，明天不给你做早饭了哦。”
「好，我来做。」
“啊？”黄濑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让黑子这一答倒是有些意外。自从这孩子小时候闹了回厨房惨剧后，做饭的事黄濑就再没让他碰过，还反复叮嘱“小孩子不要玩这些危险的东西”。
这一转眼，都成“大孩子”了。
「以后，都我来吧。」大孩子认真地重复完，嘴角抿出一分浅浅的笑意。
「——我长大了。」
他看着他，水蓝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那是二十岁的，黑子哲也的眼睛。
黄濑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揉了把那“长大了”的小脑袋，这才笑道。
“你这小家伙，还早着呢。”
手掌下面那小家伙一听，立刻就不高兴了，圆溜溜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
“好好好，长大了长大了。”黄濑最终还是缴械投降了，“小黑子长大啦，以后就更要尊老爱幼懂礼貌了知道吗。”
「知道了，尊老爱幼。所以你终于承认这是老花镜……」
“——谁承认了！”
事实证明，黑子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当天午饭他就挑担上阵，好好露了一手。被抢了厨房重地的黄濑抱臂倚在门外，起先还见缝插针地叮嘱几句，后来发现这“场外指导”有些多余，便机智地改口夸了起来，滔滔不绝好一阵后才终于以一句“我家小黑子长大啦知道孝顺人了”做了总结陈词，一副“朕心甚慰”的模样。然而厨房里的人倒似乎没听见一般，兀自兢兢业业着，只扔给他一个忙碌的后脑勺。黄濑心知这孩子是还为他先前那不当回事的态度憋着口气呢。就只笑笑也不点破。
这一顿饭，黄濑破天荒地吃了两大碗，且一改往常的细嚼慢咽，饭菜扒得虎虎生风。饶是以黑子那不显山露水的定力也讶异了几分，但更多的，还是那一点小小的得意。
「别动，我来收拾。」
待得一通风卷残云完毕，黑子又不由分说地制止了习惯性要起身收拾的黄濑，将善后工作也大包大揽了下来。无事可做的黄濑只好懒洋洋地托腮坐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噙了满眼笑意。
“啧啧，我家小黑子真是越来越贤惠了。”旋即就来了这么用词不当的一句。
约莫是被雷了一下的黑子动作稍停，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眼。
「这些都是小事，我做得来的。」比划间目光又落向桌边，曾经贴着那张“幸福生活计划单”的地方依然空荡荡的，尽管已过去好些年头，也还依稀残留着点儿胶带的痕迹。黑子意有所指地重复道，「还有很多事，我也都可以做得来。」
弥补遗憾也好，完成心愿也好，所有你没能完成的，所有透明叔叔没能来得及陪你完成的，我都可以做。
「只要……」
手势到这里就停了。黑子像是怔了一下，没有继续。手语虽比起口头交流多有不便，却也很大程度上阻止了“脱口而出”这回事。
“只要什么？”那边却并不知他这番心路历程，还在笑盈盈地等着下文。
「只要不是夸你的老花镜。」黑子面不改色地胡诌顺带补刀道。
然后对面的人就终于笑不下去了。
这糟心的叛逆期哟。
于是在那一句句“哎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这么早就被小黑子嫌弃了以后可怎么办”的长吁短叹中，黑子总算如释重负地捧着碗筷进了厨房。不过即便在哗啦啦的水声冲刷之下，外头那黄濑凉太式的碎碎念依然能无孔不入地飘进来。
黑子心不在焉地洗着碗筷，思绪仍停留在刚才未出口的那句话里。
只要你愿意。
我可以做很多事，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愿意让我分担，即便只是默许也好。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些“小孩子不用多想”、“等你长大了再说”的事，我现在都可以想了，那么……
你还愿意说吗？
那条皱巴巴的“幸福生活计划单”早已不知被收到或丢弃到了哪个角落里，可上面的每一道计划，每一份憧憬，黑子都还记得。
只是黄濑不愿提，尤其不愿对他提。
甚至当有时发觉他在有意去完成那上面某些事时，黄濑似乎还会有些生气。在黑子的印象中，黄濑很少生他的气，而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他都能感觉出来。那种时候的黄濑不会发脾气，也不会责怪他，就只是不说话，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就又恢复如常了。
事实上，黑子倒宁愿他发一次脾气的，至少那样的他可以真正对自己敞开心扉，可以将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即便只是一瞬也好。
不知不觉间一走神，抹布就掉到了地上，黑子正要去捡，忽一转眼瞧见身旁站了个大活人，给吓得一激灵。
“想什么呢？”黄濑晃了晃手里的筷子，是他刚才漏下的，“还剩多少？要不我来吧。”
黑子摇摇头，拿眼神赶他出去。
“真不用？”黄濑又忍不住逗他，“小黑子今天已经表现很好啦，也不是怕你累着，就……咱们家备用的碗筷可不多，要是再……行行我这就走别推啦，哈哈逗你玩呢……”被一路“送”出来的黄濑仍止不住笑，瞧着那忿忿而去的小后脑勺只觉得分外可爱。
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执着于获得他的认可，这点倒是一直都没变。小黑子素来比同龄人要成熟懂事一些，而他对“长大成人”这回事的期待似乎也比同龄人要迫切得多，所以也更抵触被当做小孩子看。
可是，怎么看也还是个孩子嘛。
这般想着，眼底的宠溺又更添了几分。尽管黑子总是一有机会就想证明自己长大了，但在一手带大他的人眼里，这种举动本身就挺孩子气，也挺可爱的，活像是“我进步了求表扬”一般的心态。所以一直以来，黄濑也就把黑子这种急于证明自己的举动解读为了某种别扭的撒娇，一边觉得可爱也不点破，一边又总忍不住地想逗逗他。
年轻真好啊。
黄濑没来由地冒出了这么个感慨。成长，也的确是件让人觉得充满希望的事。
不过还没等他感慨完，厨房那头就又冷不丁探出来个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就这么盯着他。
「饭后不可以抽烟。」没等黄濑反应过来，黑子就一板一眼地比划道，「至少要等一小时。」
“知道啦，不抽，保证不抽！”黄濑没事儿人一样把正要掏出来的打火机又扔回了兜里，“都听你的！”
黑子又不放心地瞧了他一会儿，这才匿了回去，仿佛随时都会再杀个回马枪突然冒出来似的。黄濑被他这教导主任突击检查似的架势逗得有些好笑，心下倒还甚是欣慰地对于“我家小黑子还是挺适合当老师的”这种事好生感慨了一下。
其实黄濑烟瘾并不重，也的确有过蛮长一段时间没抽了，只是这几年黑子时常不在家，他独自一人略显空落，才又不知不觉间开始了。而对于黑子这两天教导主任似的“管束”，他甚至还有些享受，就如之前那无数个视频通话中的无数个字句一般，这样有违黑子“沉默寡言”风格的关心之举，一直都让他觉得挺窝心的。不善表达并不等于不表达，他看着这孩子长大，尽管现如今稍有失算白眼狼了点儿，但比起小时候的谨小慎微，他还是挺欣慰的。
有时候黄濑也会想，这般“沉默寡言”的执着和某个人简直如出一辙，但在情感表达上却要直接得多。至少他通常能明白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即便交流方式有限；然而那个人所想，他却始终都没能猜透，即便耗费再多言语。
无论再怎么像，到底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过要说表达方式，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黄濑有些自嘲地想，言语并不一定就是交流的好东西，它有时候太不经大脑，太事与愿违。他做过太多蠢事，自己也清楚。就像黑子先前问起他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那时的回答并非敷衍。
他说——
年轻不懂事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Chapter 40 成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