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照西京》吴骅

3、【段三】

　　唐信知道周煜修喜欢古董的时候，便恨不得把自己这些年“抢掠”来的好物件统统堆到这个人面前。

　　唐信是成过婚的，早在十几岁那年家里就给他迎了早年订下的亲事，对方是个门楣相当的姑娘，温柔娴淑、恬静可人。只可惜缘分尚浅，又福薄寿短，将将侍奉了唐信三年，这期间唐信还有一大半时间呆在军营，唐夫人却在怀孕生子的时候难产而亡，连带孩子也都没有保住。

　　唐信伤心不已，自觉得唐家几辈子杀戮太重，怕是损了阴德，要绝后了。遂立下誓言，复再娶，便寻觅一男儿吧——□□民风开放，新政以来更是允许同性嫁娶，只因不能绵延子嗣，鲜少有人当真如此，可现如今倒了唐信眼中，反是正中下怀了。

　　有过老婆的人，自然是知道怎样追求心上人。

　　周管家是个十足能干又雅趣的，自打见到他操持府内、又爽利细致，唐信便动了心。而后又一日喝道了周管家亲手沏的一杯“蜀信飘雪”，唐信就更是做定了主意。

　　只是，素来万红丛中未乱眼的唐将军，到了这位青峰高士面前，却萎了。

　　喝茶，他会。可是茶经、茶道、茶德、缘起……他哪懂啊？

　　行兵布阵他行，但若是浓缩到小小的围棋棋盘上，黑白二子奔腾厮杀……他还是歇菜去下象棋吧！！

　　再说古董，这些年“烧杀掳虐”来了不少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差人统统送到了周煜修的房内。周管家如获至宝、喜出望外，可惜捧着一个蓝色大梅花瓶子，问他“将军你可是也喜欢康熙雪花纹霁蓝釉冰梅瓶”的时候，唐信就彻底哑巴了。

　　灰溜溜地涨红了一张俊脸：“内、内、内、内这都送你的……”一句话憋完，遁地而逃。

　　唐将军躲在府内假山的阴影后头，解开了风纪扣，才舒活口气。自打十八岁上战场以后，一夫当关时也从未如此狼狈啊……唐信抚了抚突突直跳的内心，直觉自己化成了尚不知事的总角小儿。不觉仰头苦笑，透过头顶佳木拢翠，望向偃然天空，只觉得自己真真是管中窥豹，不晓得周煜修的山高水长。

　　他颓丧地脱下帽子来胡乱抓了抓一头红发，这可倒好了，要啥啥也不会，他可是靠什么去打动自家那妙雅致极的周管家啊……

　　于是顺手摘了片薄叶子下来，放在口唇边便吹了起来。

　　旁得他是不会，只是沙场旷野之上，折叶寄思的粗笨事情，还是使得的。由于叶片选得并不顺嘴，初时吹奏的时候还略有些破音、断断续续，可渐渐地，那“风涛歌”的调子，便奏了出来。

　　风呜呜兮欲哭，云扬扬兮开路。

　　因为叶子的锐音，有股子征战沙场的风声鹤唳；却又因为沉婉，多了分男儿报国的血性。

　　悠悠扬扬，绵绵不休……

　　唐信本因胸中抑郁，遂奏乐解闷，却不想一曲风涛歌，倒是让自己的内心跌宕上下，杳无归处了。正要停下，忽闻不远处有人居然合上了此曲。

　　“日晕则雨，月晕则风。何方有阙，何方有风。日没脂红，无雨风骤……”

　　周煜修边合着调儿，边从假山的阳面绕了过来，倒见是出来的急了，往日里一直扣到最上方的纽扣，此时也散了三颗，露出里头的白衬衫来。待看到了唐信，却放缓了脚步。

　　面对相立之时，周煜修笑着率先开口了：“无雨风骤。反照没前，胭脂没后。星光闪烁，必定风作……将军，反复吹这段，可是心里乱？”

　　唐信愣了下，笑得又似赧然，又似讪讪。他扒拉了一把那毛楂楂的头发：“周管家见笑了。”

　　周煜修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微一勾唇：“叫我煜修即可。”

　　唐小将军的心，很没出息地，又乱跳了一下。

　　而周管家等了等，又继续说：“将军送的古董，着实过于贵重。”他看着唐信面色又似有些阴晴不定，不知怎地就生了些戏弄的心思。“我本欲将其归还……”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果见到唐信的脸色果然瞬间顑颔，周煜修心下对这唐将军的心思就更加了然了，于是便没再准备继续刁难他：“但是，将军素日奔袭行军，怕也没工夫料理这些琐碎事务。古董可是些不经摔碰的精贵娃娃，属下便想着，且先替将军打理。何时将军要，吾自当归还。将军看可好？”

　　于是乎，唐小将军几乎是忙不迭地点头应允，犹如捣葱。

　　周煜修瞅着他，不知为何，“噗”地便乐了，心下道：当真像个孩子。

　　他们俩个其实是旧识——只是唐信并不知道而已。

　　原来早在三年前的胡特尔一役，唐信曾经救过周煜修及其部下一命。那个时候胡特尔地区有一易守难攻的山头，叫做客卿河谷。而周煜修当年率领的加强营，就被派遣到那里夺取高地，高地是夺下来了，却被剩下的敌军切断了退路，他一个人率领着400来个弟兄，血战了数十日，粮草告罄、损兵过半，却不得出路。

　　正在穷途末路之际，唐信唐将军一批骏马直抵营前，拔出双枪就是一通扫射，替周煜修杀出了一条血路。只是，雪白骏马之上的唐将军，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单膝跪地周身浴血的少校营长而已。

　　但是周煜修记住了唐信。剩余200来号兄弟的救命之恩，他周煜修没齿难忘。

　　然而也是那次战役以后，周煜修身重四枪，有一颗子弹还卡在了肺里，医治不及时，是再也上不得战场了。这恩情就一直卡壳在这里，直到山西省的官员对他说：唐将军府内缺一名管家。

　　可周煜修倒也从来没有想过“以身相许”四个字啊……

　　因为，他早已有了未婚妻。

　　--暂毕--

　　日晕则雨，月晕则风。何方有阙，何方有风。日没脂红，无雨风骤。反照没前，胭脂没后。星光闪烁，必定风作。海沙云起，谓之风潮，名曰飓风。大雨相交，单起单止，双起双消。早晚风和，明日更多。暴风日暮，夜起必毒。风急云起，愈急必雨。雨最难晴，应防暴生。春易传报，早生晚耗。一日南来，一日北到。南风防尾，北风防头，南吹愈急，北必不专。云多车形，大主风声。云下四野，如雾如烟，名曰风花，主有风天。云若鳞次，不雨风颠。雨陈西北，风如泼墨。起作眉梁，风雨先 。雨急易霁，天晴无妨，水生靛青，主有风行。海燕成群，风雨便临。白肚风作，乌肚雨淋。海猪乱起，风不可已。逍遥夜叫，风雨即至。一声风，二声雨，三声四声断风雨。虾龙得纬，必主风水。蛇盘芦上，水高若干；头垂立至，头高稍延。月尽无风，来朔风雨。廿五、六若无雨，初三、四莫行船。春有廿四番花信风。梅花风打头，楝花风打尾。正月忌七、八，北风必定发。二月忌初二，三月忌清明，五月忌夏至。正月落雪起，算至百廿日，期内必难止。欲知彭祖忌，六月十二日，前后三四宵必不爽，此朝七、八三日内，必有北风还。九九当前，后三、四日内难消。十月忌初五，三、四日前后，冬至风不爽。腊月二十四间，月临箕、毕、翼轸四宿，风起最准。

　　——风涛歌戚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