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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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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管家,说我不想开花店了,请求他帮我转让出去。管家很讶异地看着我,张了张口,却又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以后我把自己的积蓄和花店的收入都交给了小画和她的妈妈,小画的妈妈当真和我差不多年纪,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如何的漂亮,却被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了。小画不肯收,我笑着摸摸她头:“我不是给你这钱。等你以后上了好大学,找了好工作,嫁了好人,宜生哥不给你包红包,我就当现在给过了,到时候蹭你一顿喜酒。”小画赧红了脸,低着头很羞怯却很安静地笑了。
我突然觉得既倦且乏,了无生趣。
时间又变成无尽,我想这样也是好的。我不想再遇见什么人,不想看他们的生命在我面前无休止地可怖地分崩离析下去。有的时候梦里会梦见小画,她哭红了眼睛,却还是很乖很乖地没有反抗。这生活给她全部苦难,她都红着眼睛咬着嘴唇默默忍受。有的时候又梦见小欢,只是孩童时候的模样,那天他发着烧满脸通红,邓妍抱着他眼泪一滴一滴地滚下来。再有的时候会梦见更早一点的以前,在我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和每一点想梦又不敢梦的曾经。
小画给我写信,写她和母亲去找了她的父亲。双胞胎姐妹从母亲肚腹里带来的亲密温柔地抹掉了全部的岁月,那个男人已经离了婚,宠小书宠得天上去,看小书喜欢和小画在一起便不顾家人的反对把他们接了回去。我看着她信里和姐姐合影,两个小姑娘默契温情,摆出可爱姿势对着镜头笑容晏晏,如同从未分开,那么那么的好。
我坐在窗前,雨天的细密扑落在透明玻璃上,淋淋漓漓牵着细长的线淌落下去。我摊开信笺,想给小画写回信,写下称谓以后却沉沉迟疑,粗略写了几行,赞她字越发好看,也恭喜她终于和父亲姊姊团圆。写完也不过半张信笺,看前看后总觉得现在落款未免也太短了些。可是想来想去,我的生活终于变得足够乏善可陈,竟无一言可以诉说。
若小画知道她信赖的宜生哥如此懦弱幽禁,只怕她会失望。
我从旁边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细瘦而直,是非常典雅的深蓝色,划着了以后却是妖异的橘红,笺页在火舌的舔舐下缓慢地蜷曲起来,镀上焦黑泛着金色的卷边,如同仰起的脖颈处紧张的起伏。
傍晚没有夕阳的雨天,这火焰是唯一亮光,又颤又抖,如同哭泣。
顾一回来得很晚。其实那时我已经睡下了,只是我睡眠一直不好,轻度的神经衰弱,听得楼下车马喧就能醒觉。可是顾一却格外小心似的,一路上楼说话都是轻轻的,我在黑夜里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顶灯,忍不住披衣坐起。这夜晚静默简直温柔,管家专门设置了稍高的温度熨帖地裹紧了手足。脚步声和楼梯缠绵,一步步近,敲打了夜晚又是期待又是温存。
门把手转开,他轻着脚步走了进来,看见我坐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我猜他眼睛明亮或许有惊喜吧。他落锁的时候我下了床,从他背后抱紧了他。我怎么觉得他又变高了几分,我依在他脊背,双手在他腰间扣紧。他并没有抗拒我,而是任我放肆。源源不断地生活着的热度从他整饬的衬衣背后亲吻着我的脸庞,我突然觉得自己有如阴暗井底的水鬼,染着一身湿冷的死气,在从他身上吮吸生活本身的气息,如同藤蔓嗅到营养抵死攀缠。
“小哥哥。”他低低叹气。
这一声如同雷击,电流倏地穿透我的筋络,我下意识松开手,身体摇晃几乎无法站稳。可他却转过身来,抱住了我。
竟然不是嘲弄也不是讥刺,我只听出怜悯意味,也许、也许还有那么一点我想得太久如不真实的温煦。
心跳的节拍稳妥并且恒定。他任我埋头在他肩窝,眼泪热烈地涌流出来,洇湿他质地细腻的衣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进展,明明也不是什么意味分明的暗示——可是苦涩的餍足感冲破眼眶变成泪水,涓流不息。
我已经被生活反复碾压变得害怕,怕不过是另一场苦难开始。可是即使是开始又如何,我就是贪恋这一点,这一点容忍容忍容忍以后反复无常温柔。你当我不贪婪吗。我哪里是不贪婪,我什么都想要,只要是他我都揽进怀里,他的冷漠他的侧目他珍贵的温柔我照单全收。
他捧起我的脸,缓慢地吻了下去。
那些肌肤相亲的日子里他从不吻我如同禁忌。可是今天唇齿间有柔软的酒香味。眩晕也是灿烂的。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又绚丽又甜蜜。他的手依旧温暖而有力度,指腹有小小的粗糙掠过皮肤。我依附在他身上,亲吻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温度逐步攀升,与夜色共同摩挲的柔若无骨的热情。疼痛消失了,我反手抱着他的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如同幻梦,灼灼地燃烧了我。天堂和地狱,黛黑和血红,山高且长,其间扑落嘹响的瀑恣意挟卷,草草捆扎的木筏在无尽的漂流里摇晃,疾风遽雨里我抱紧他,我抱紧他。再靠近一点就好了。再真实一点就好了。他脸上潮红,断续喘息,汗意蒸腾铺满眼角,我含着愉快和悲伤眼泪努力亲吻。那么苦涩又那么甜。
他低低地唤我,嗓音滞重于我还是动听——
“小哥哥……”
眼泪落得又快又急。
“小哥哥……我爱你……”
我以为我心底冷清一片死灰。我以为我只有月光下干干净净一片雪地上的白桦林。可灰烬重燃,森林焚起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