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绯衣千罗

6、计骗蒋干（六）

　　庞统所谓好看的东西，就是指挥赵云背着孔明爬上赤壁镇的某个房顶。可怜赵云一生英雄哪做过这等事，但是孔明默许，只好硬着头皮，施展他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的本领，将孔明固定在背上，撑起银枪，籍着人家屋前的撑角，一跃而上。

　　上去之后的第一件事，赵云就是看孔明弄伤弄疼了没有，不料脚下一滑，瓦片咕噜噜的滚下去一块，透过缝隙，隐约可以看到房里一个女子正在沐浴。

　　“子龙，到底士元要给我看的是什么好东西？”孔明显然对半夜爬人家屋顶这个事也比较抵触，想赶紧看了走人。

　　“军师，你还是别看为好，我们被庞统骗了，根本不是什么好物事。再说军师心念周瑜，一定对这个不感兴趣。”赵云黑着脸将那个缝隙轻轻堵好，怀抱着孔明四处张望，寻找那个骗子。

　　“喂喂喂……我说呆木头，谁让你往那看了。”庞统自己从屋顶边上的一颗树上探出脑袋，双脚灵巧的一盘，牢牢的夹在树干上，孔明一看庞统那滑稽样，笑着轻声细语道：“你号凤雏，凤栖于梧，怪不得你会爬树。”

　　庞统不屑的瞪了孔明一眼道：“那我也算对得起我的名号！你还号卧龙呢，飞龙在天，你现在别说飞，你连站都站不起来。”

　　赵云见庞统出言调侃孔明，心里不快，抽手就要打上去，庞统提醒着赵云看这脚下的瓦片和怀里的孔明，自己将脑袋躲到树干后面。“孔明你还管不管啦……你家小白脸又要打人啦……”

　　见孔明赵云半天没动静，庞统只好把脑袋拿出来，赵云孔明的视线早已不在他的身上，原来孔明已经发现了庞统真正要他看的东西。

　　篝火，喧嚣，美酒，佳肴。

　　一大群人围在一起，觥筹交错，载歌载舞。

　　距离不近不远，但依稀可以辨得其中好多都是有名的东吴将领，比如甘宁，凌统，吕蒙，鲁肃……
　　一个穿着蓝色布衣书生样的儒生在圈子中央应接不暇，那正是蒋干。

　　“这是……”孔明自言自语，“这该不会是蒋干的……”

　　“没错，这就是迷惑蒋干的群英会，都督会在此宴后装醉，然后和蒋干一起睡，蒋干就可以顺利偷走降书。”庞统紧接着解释道，“这也是我想让你看的东西。”

　　“你真是！公瑾叫你来告诉我别出门，你还特意把我带到蒋干面前……”孔明气结，说不出话，庞统当然知道，笑着接口：“哎呀，你放心，我既然带你来这，这里绝对不会被任何一个参加宴会的人发现，除非你待会看的激动，让呆木头也跟着激动，然后呆木头把人家房梁踩塌了，人家姑娘就会发现你们啦……”

　　“我还会看的激动？”孔明没好气的质问，赵云在一边帮腔，“要是不激动或者被人发现就把你头拧下来。”

　　庞统见这两人一搭一唱。真想一头撞死在树干上。

　　“我保证，不激动找我好吧。”庞统说的信誓旦旦。

　　“哎呀就是红色长袍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江东一带的传说么？周瑜自从孙策死了以后就再没穿过这件衣服，但今天他竟然把那件红袍穿起来了。简直美的无法形容啊，一会就能看他跳舞了。本来我是想独自观赏的，后来想想你始终是他最爱的人，就也让你看看……”庞统被赵云用剑指着，只好无奈的说出了真相。

　　“你说公瑾会在这群英会上跳舞……？”孔明屏气凝神，才兴奋了一秒钟，马上回过神来，面带隐忧，“那他身体还行啊？白天我看到他吐血。这群英会上免不了要喝酒碰撞，会不会……”

　　“放心吧，我已经把他席上酒盏里的酒都换成了药汤，来的时候也让老医给他瞧过了，老医说他今天见了你之后，状态出奇的好，这一两天都不会再犯病。”庞统说着……人群中突然想起一阵阵喝彩，继而听见几声尖叫，“大都督来啦，大都督来啦……”

　　“来了来了，他来了……”庞统眼睛都直了，头一低绕过赵云的佩剑，那模样就是个猴急的等着上杆的老色鬼，就差口水没淌出来了。

　　“军师你看他多奇怪，大冷天叫你来看周瑜跳舞，这有什么好看的？”赵云收了剑，低头转向孔明，还以为能得到响应，想不到孔明也是一副痴痴迷迷的样子，双眼还放着精光，够着脖子往外看，拼着四肢不能动，以腰腹之力调整着视角。

　　“哪呢，公瑾在哪呢？我怎么都看不清啊？他在哪呢？”孔明不满的嘀咕着，赵云差点一撒手将孔明扔下去，“军师————”

　　“是啊，鲁呆子，吕呆子，你们倒是站开点啊，都督到底是怎么样的？”庞统非常自然的接上了孔明的话，赵云立刻失去了存在感，对着两个中了周瑜毒的傻子好无办法。

　　原来鲁肃和吕蒙等众多江东将领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听得“都督再来一杯！……都督英武 ！哈哈哈……都督好酒量！”连绵不断的从人群中传来。

　　孔明和庞统隔着赵云大眼瞪小眼。

　　“士元，你确定公瑾没事么？为什么不在他身边陪着他？这要被不知情的人灌了酒可怎么了得？”孔明听着着急问道。

　　“我说了没用，他不让，他说这种东吴将士的群英会，我不适合出现，因为我之前的定位是江东不得志恨死周瑜的某谋士，所以，我只能做好我能做的。然后祈祷他能平安。”庞统沮丧的低下头。

　　“他不让你你去，你不会想办法啊，我看你跟着周瑜这几年头脑比以往差多了，”孔明瞟了一眼热火朝天的群英会场，“让我想想。”

　　“切，还说我，根本自己也想不出来。”庞统小声的嘀咕，佯作生气不理孔明，聚精会神的观察群英会动静。

　　琴声，响起。
　　刚劲有力，断音灵巧。如行云流水，又如万马奔腾。
　　气势恢宏，豪情冲天！
　　节奏不断加快，却毫无局促之感，点点音符，似要把所有人的血液点燃！
　　庞统和孔明对望，不约而同的说道：
　　“是都督……”
　　“公瑾……”
　　赵云被这琴声也摄了心魄，不得不折服道：“端的是一首好曲子，听的我双手痒痒，只想早日上战场去打他一仗！”
　　不仅是群英会得东吴将领，和猫在暗处的孔明三人陶醉其中，赤壁镇的百姓们都纷纷打开窗，寻找这振奋人心的曲子的发源。
　　“真是太好听了！真是太好听了！”庞统激动的流下了热泪，双拳不自觉的握成拳头，然后就从树上滑了下去。
　　“哎，士元，你快看，跳了跳了。”孔明招呼庞统观看，只看到树叶簌簌摇晃。
　　庞统一听“ 跳了，”手脚麻利的又爬上来，探头看去，不禁大呼上当。
　　跳舞的人是吕蒙，之见他一个跟头从人堆里翻了出来，随着琴声开始扭动腰肢。
　　“天啊……杀了我吧。” 庞统失落的垂下脑袋，踢了几下树干。
　　“没这么夸张吧，我觉的吕蒙跳的还不错啊，都说江东人少至孩童，长至老者个个能歌善舞，果然名不虚传。”孔明盯着目不转睛，自言自语道：“看似笨拙简单的动作倒和这首曲子很搭调，假如我没猜错，这该是传说中的行军舞，最早是由韩信发明的鼓励士兵的舞蹈，吕子明日后必大有作为。”
　　赵云没听懂但还是连连点头，一脸崇拜的赞叹道：“军师才是名不虚传。懂的好多。”
　　孔明有些骄傲的向后靠在赵云胸膛上，撇嘴笑道：“这有什么稀奇，我在隆中的时候游历四海，各地民俗民风我早已记下，以后我们和刘皇叔征战天下之时就能用上了。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要不然项羽也不会亡于四面楚歌。”
　　赵云慌不迭的点头称是，一旁的庞统看不过眼，出声打断道：“ 哎，我说怎么着，你不会打完曹操就想着来灭东吴吧？”
　　孔明但笑不语，示意庞统看向会场里：“ 瞧，瞧又有人跳舞了。”
　　这会是甘宁，凌统两人，两人提着酒壶出来，笑的东摇西晃，四手互博，斗的你来我往，孔明接着点评道：“ 这两个倒是一对活宝，虽有私人仇怨，却全都对公瑾服服帖帖，有此二人在，江东我可不敢轻易去动。”
　　庞统听到这里，忍不住生气反驳：“你小子还是人么？你对的起都督么？他那么爱你，你还想去动江东？我告诉你诸葛亮，有我在，你想都别想。匡扶汉室，一统天下，我看你是痴人说梦！”
　　没等赵云的剑亮出来，庞统就跳下了树，独自蹲在树下生闷气。
　　“士元，你上来啊，别生气了，这回真的跳了，快来看。”孔明自己喊了两声，见没什么动静，后脑勺撞撞赵云，赵云单手出剑将树叶摇的哗哗作响，“哎，军师叫你你就快上来，磨叽什么！”

　　此时曲到高潮，群英舞兴酒意正酣，一团红色火焰旋转着飞了出来，仔细看，却不是火焰，红色长袍黑色长发,带着点点火折星子随风舞动，在夜空炽火的映衬下异常耀眼，再一看，原来是周瑜单手抱着琴身，足下轻点，承转起合，飘然而至。
　　琴音依然不停，周瑜且弹且舞，如大海翻腾，天空跃鱼，大气万千，壮志满满，修长的身影转到吕蒙身边，伸手抽出其肋下长剑，旋即，挽了个剑花。
　　琴音依然不停，周瑜弃琴舞剑，余音缭绕，绵绵不绝，气势仍在，兴意未尽，剑随形走，所到之处如若风火，袍带向上，剑锋向下，周瑜不断变化姿态，至刚至柔，至冷至热，两种相反属性的美居然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呈现。
　　孔明不敢眨眼，这一刻，起舞的这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担心，你能感觉他就是神，他能主宰一切，改变一切。
　　“军师，军师——”赵云在叫他，孔明哪里听的到，满脸的沉醉与欢喜，耳边听的眼前看的，只有周瑜的琴音和周瑜的身影。
　　“啊……子龙，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正精彩呢……”孔明才不能被任何事打断，直勾勾的盯着光芒四射，风头正盛的那人，心无旁骛。“对了，士元没上来看啊，真是可惜。”孔明不经意的瞥见旁边的树枝上只有孤零零的枝叶，那只会爬树的凤凰显然没有爬上来。
　　赵云低头看去，向孔明汇报说：“凤雏先生还在树下踢树根赌气呢，居然错过了他一生最想看的画面”
　　孔明“哦”了一声，笑着摇头，继续看向周瑜，目不转睛。
　　场中的周瑜牵起了蒋干的手，带着蒋干一起舞来，一红一篮，一往一来，手腕翻转，足底生风，好不威风。
　　“子龙你知道么，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羡慕过一个……用士元的话说，就是呆子，恩，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羡慕过蒋干这个呆子。”孔明后脑重重靠回子龙胸口，既像说给赵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军师，你羡慕他干嘛？他既没有才华，周瑜也只是和他做戏而已。”赵云轻轻理理孔明被风吹乱的鬓发，顺便将孔明身上的棉衣裹紧了些。
　　“但是他能和公瑾对酒当歌，挽臂共舞。江东诸将拥戴，气氛和乐，别说我现在是残废之身，就是我四肢健全，我也没法子和公瑾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大伙跟前。我跟他，始终是志向有别，阵营殊途……”孔明轻微的叹息，有些失落起来。
　　“军师，云想问一句。”赵云看着热火朝天的群英会，问道。
　　“你问。”
　　赵云运了运气，思量一番最后问道。
　　“军师，此战之后，如果我们真的要拿下荆州，当真要跟周瑜一战么？”
　　……，……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 ”
　　周瑜的长啸声字字铿锵，中气十足，继而是大笑和东吴诸将的欢闹声。
　　火光和树叶的阴影在孔明脸庞上跳跃，孔明的表情是淡然但是些许笑意。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一个字一个字轻轻的重复，孔明十分坚定的说道：“公瑾，你有了活下去的目标我很替你高兴，所以我诸葛亮绝对不会辜负你，也绝对不会输给你。我要让你看看我不是只会把希望挂在嘴上，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实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