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绯衣千罗

7、寻找神医（一）

　　孔明再次见到周瑜是在第二天午后，赵云前脚刚把曹操杀了蔡瑁张允的消息告诉孔明，后脚一辆熟悉的马车就停在了赤壁镇孔明住的小屋门口。

　　赵云看了看天色，确定这是白天，暗自嘟囔了一句：“周瑜终于开窍了。”孔明欣喜之余当然是着急确定周瑜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听士元说昨天你也在暗处偷看，怎么样，我跳的还行啊？”周瑜推开庞统的搀扶，旁若无人的走到孔明身边，托起孔明的身子，接着宠溺的靠在怀里。庞统一反常态不吵不闹，只是安静的跟在周瑜后面。

　　孔明眨了眨眼睛，瞥见周瑜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青色麻布衣，还有几处稍有破损，没来的及问，周瑜已经接着说道：“那件大红色外袍是伯符送我的，他说我穿着红袍就能给他信心，是胜利的信心……”

　　“公瑾……”孔明隐约觉的不对，照周瑜的性格，反间计成功，接下来应该着手下一步计划，正是破曹的关键当口，他又怎么会只谈风月？

　　“但我总觉的平日穿着那件红袍显得别扭和扎眼，这一件虽然老旧些，却是第一次见你时所穿，光是看着就倍感亲切……”周瑜没等孔明往下说，便自顾自道。庞统听到这里偷偷转过身用袖手拭去眼泪。

　　“公瑾……公瑾跳的好，是极好。”孔明本来是想说一下自己的战略想法，话到嘴边不由得变成了这句。

　　“真的好么？许久不跳，都要生疏了。”周瑜脸上掠过一阵厉害的红晕，鼻尖轻轻在孔明的耳垂厮摩，伸手慢慢的褪去孔明的衣物。

　　孔明只以为周瑜又想干那事，便闭上眼睛乖乖配合，没想到周瑜没有接着，反倒是将他平平的放于床上，自己趴着床沿，从额头开始，到眼睛，鼻梁，嘴唇，锁骨……

　　一寸寸的看下去，看的孔明后脊梁之发毛。

　　“公瑾，你这是……”孔明受过刑的身子虽经过调理，赤裸着接触冷风，顿时感觉到不适，赵云见状马上想过去保驾护航，被庞统拽着出了屋。

　　“呆木头，你放心，都督爱孔明还来不及，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庞统关上屋门，背贴着门蹲了下去。

　　“但是大冷天的，他这么做会冻坏军师的。”赵云还是不怎么放心，横肘出剑挑起窗帘朝里看。

　　屋内，周瑜将孔明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厘都尽收眼底，孔明起初面露桃花，但时间一长就变成了恼羞成怒，“喂，你要做便做，还要这样看到什么时候？……”

　　“看不够啊，真是看不够。”周瑜不知道是对孔明说还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如果可以，希望能一直看到我死的时候。”

　　“去你的，这么肉麻，你不是被什么妖怪附体了吧。”孔明实在不明白周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奈的向周瑜告饶道：“好了好了，别闹了，真的冷，头还晕，而且那些被……又开始疼了。帮我把衣服穿起来，我给你说一个计策，你的反间计那么威风，我也不能一点贡献没有不是么？”

　　“办法我想好了，全都安排妥当，没你什么事了。”周瑜说着将孔明毫无知觉软软绵绵的手腕小心的提起来，贴着肌肤覆在自己的心口上。

　　“呐，你的那个理想我本身是很不看好的，汉朝疲敝已久，怎能匡扶的起？但你不是一般人，你是我周瑜看重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你能做到，并且最终能得到自己要想的。”周瑜说着按住孔明的手腕，挤着眼睛做了个鬼脸，“你感觉一下，我并没有胡说，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不许忘了我。”

　　“他快死了。”屋外的庞统双手抱住头，闷闷的声音顺着北风传到赵云的耳朵里，“他活不过今晚了。”
　　赵云楞了一愣，随即说道：“怎么会？昨天他不是……”
　　庞统吐了口冷气，喃喃道：“我们都被他骗了，他又用老手段，威胁大夫说假话呗，别看他威风八面，风光的很，其实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早上蒋干一走，疼的手脚抽搐站都站不起来，吐血吐了一大推，就一个时辰晕了三回，实在撑不下去了，他就索性写好了遗书，利用他自己的死……”
　　“……利用你的死，让人假装向曹操投降，然后乘机引燃赤壁之火，是不是？……”屋里孔明冷笑，盯着周瑜的双眸，片刻不离开。
　　“你怎么知道的？”周瑜下意识的躲着孔明的视线，轻轻抚摸孔明的手背，顺便扯过被褥，帮孔明细心盖好，“你可真成了神了。这么下去我看我死以后东吴都要亡在你手上。”
　　“我不是神，但我了解你，你这么大白天的来，对我说这么肉麻的话，还说你都安排好了，我们现在缺的不就是一个引燃大火的契机么？你死了，东吴水师军心动荡，所以就可以安排人去诈降”孔明淡淡答道，视线紧追着周瑜的双眼，让周瑜避无可避。
　　“公瑾啊，你不是说过，这是你的赤壁么？怎么要让给别人呢？” 孔明双眉紧蹙，脸上渐渐笼上一层淡淡的灰雾。
　　周瑜许久不答，拿过孔明桌边还热着的稀粥，吹了吹，用小勺取了一勺，送到孔明唇边，嘴角竟还勾着微笑，“我也不想让，可是我的身子不争气。蒋干来之前，府里的老医已经告诉我，我的日子所剩无几，还好，至少做成了反间计，后面的就交给子敬子明他们了。也总算是和你单独相处了几日几夜，想想这辈子先有伯符的疼爱赏识，后有你的固执错爱，值了，真值了。”
　　孔明哪里吃的进去，头偏向一边，眼泪直在眼眶里打着圈圈，咬牙抿嘴，齿间蹦出几个字：“骗子，你周瑜就是个骗子！骗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能这么心安理得的去死。”
　　“对，我是骗子，我对不起伯符，更对不起你。我希望你能记得我但是我又怕这样会阻碍你。我害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却没法亲手为你报仇。请你原谅我，孔明。”周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最后两个字开始伴随剧烈的咳喘。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孔明不转头，只是自顾自的低低吟唱，周瑜倦意袭来，只觉听着这自己填写的歌，恍如隔世。
　　“只要自己不想死，只要有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能活下去。”孔明吸了吸鼻子，望着前面依然模糊一片的景象，继续说道，“ 我有的志向公瑾也一样有吧，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认输？你周瑜可是要立功名，创王业，平天下的人，你怎么能死在这里？大夫说的话不要相信好么？不会死的，公瑾只要你自己想活，你能活很久很久，我们一起打败曹操，我们为了各自理想打拼。到时候连我也不会是公瑾的对手，天下尽归东吴所有……”
　　又是一片沉寂，然后孔明听到耳边传来那人咳嗽夹杂的笑声 ：“咳咳……你说的对……我不能死……我答应过伯符，永固江东……可不能让你小子占了便宜…你放心，我，我只是诈死，我可不会真的死了…”
　　孔明听到这里，和着满脸的鼻涕眼泪也笑出了声，回头刚想说“公瑾，这就对……”
　　话音未落，孔明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鲜血从周瑜的左手指尖到手臂到衣襟再到地面，红的刺眼，周瑜的右手从自己的手背上滑落，无力的垂落在一侧，额头则贴着床沿，双目紧闭，脸色青紫。嘴角的笑意还在，表情像极了一个睡得安稳的孩童。

　　“军师，别难过了，周瑜他撑到现在，也算是解脱了。”赵云挡住孔明的视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看孔明眼球半天都没转一下，吞吞吐吐说道，“再说，就算周瑜能活下去，以后我们难道真的要和他开仗么？”

　　孔明长长叹了口，神智还丢在虚空没有收回来，只是沉默着整理自己的思绪。许久之后试探的问了一句：“人怎么样了，确定死了么？”

　　“你满意了吧？神机妙算的诸葛大军师，明知道他要死了，都不能哄哄他。什么狗屁的理想，你就不能让他高兴高兴，等他死了你爱上哪上去不行么？”庞统说着怔怔的将周瑜唇边的血迹擦掉，死死盯着周瑜那张美好的睡颜。

　　“嗯，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公瑾，是我逼死他的。”孔明灵魂出窍的说着，语气淡然的可怕。

　　赵云见孔明失魂落魄，明明长了张嘴现在却变成了摆设“不是的，不是军师的错，军师你没错。”

　　知道自己嘴笨，赵云猛的扯扯庞统的袖子让庞统出言说几句，庞统哪里理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出神,而孔明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语，形状很是吓人。赵云夹在中间，倒成了最为清醒的人。伸手探了探周瑜鼻息，惊喜说道：

　　“军师，庞先生，周瑜尚有一丝气息！还没死呢。”

　　“那也是迟早的事，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他慢慢死去。”这消息对庞统没什么影响，叹息一声耷拉下脑袋，边抽泣边说道：“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执行都督的遗愿，让这赤壁之火顺利燃起。”

　　“不，我们还能做点事，公瑾还没死，还没死，太好了。”孔明对待这个消息的反应截然不同，立刻被赵云的这句话从混沌拉到了现实，一时间眼睛就亮了。

　　“好什么，都督还剩下不到一天的命数，且不说找到现在，根本找不到那个神医华佗，就算真的被我们找到，也不能保证他一定医的好都督……”庞统笼着手，根本就不搭理孔明。

　　“不是，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你听我说，士元……”孔明艰难的扭过脖子，躯体呈现一个别扭的姿势，竟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幸好赵云眼疾手快将孔明揽在怀里。

　　“你们回江夏去吧，江东有我凤雏在，用不着你们担心。我想让他安安静静无牵无挂的走，难不成你还想打扰他的清净？让他好好的去见他的伯符吧。”庞统将周瑜横抱起来，慢慢的往外面挪动。

　　“不是不是啊，你听我说，我想起来了！我怎么没有早想到的，我真是太笨了！”孔明笑道，“我会走，但不是去江夏，子龙你背上我，我们去找神医，可以治公瑾病的神医。”

　　“军师，你别吓我，你是不是烧的脑子不清楚了？这……这去哪找啊？”赵云茫然无措，伸手去试试孔明很热很烫的额头。

　　“总这样说一套做一套，不嫌累么？”庞统哼了一声，没有回头，自顾自的盯着怀中睡的深沉的人儿。

　　“我不嫌累，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公瑾还没死呢，你用的着这么幽怨的看着他么？能救回来的，我和公瑾在江北认识一个年幼的神医，他曾经给过公瑾止疼药，很有效。他是华佗的孙子，我隐约记得他已经从江北逃走了，如今赤壁镇战事即开，盘口严查。他应该没离开此镇……
　　但是那条道的地形只有士元最熟悉，一起来吧，你看着他没用，我们一起去找啊……”

　　孔明睫毛微动，胸中起伏，脸上是赵云熟悉的那种微笑，给人安定和希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