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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白梧与卓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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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尚未破晓,天际仍旧泛着沉默的漆黑,月光清冷得不透一丝温度,孤单单垂荡在半空,唯独几丝厚重的灰云时而经过……
安静的院落中静悄无声。
西缄攸走进小小的院子,树影斑驳,落下一地倒影。本该静谧的屋子,此刻却透出昏黄的烛火来。
西缄攸来到屋前,停顿半晌,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她再上前了几步,伸手,推开了那屋门。
西缄攸推门而入的同时,屋内的人也抬头看向了她。
虚辰本以为是延陵无回来了,已然要笑脸相迎,褒扬她提早归来。可当屋门开启,虚辰才惊觉,自己似乎是要倒大霉了!
西缄攸看到虚辰,也觉得奇怪。
这个时辰,她不好好守在里间延陵无的身边,反倒是在这外堂,点上灯烛,手中还拿着书,怎么都不像她往日的习性。再看那副见到是自己后的惊讶表情,这里头铁定是有猫腻了。
西缄攸带着这样的奇怪与疑惑,还有那深深的直觉,开门见山地发问,“人呢?”
虚辰登时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回话,“那个…她,她……”
“她什么她!”
西缄攸见之自知不妙,一时怒气上来,眉头一皱快步过去掀开门帘,直接就走了进去!
虚辰拦也拦不住她,西缄攸一削床帐,里头果然空空如也,只有一床略显凌乱的被褥。
“人呢?!”
西缄攸一下拔高了音调,瞪大了双眼,指着空无一人的床铺质问虚辰,“人去哪里了?!”
“人……这…这,这她……”,虚辰被她一呵,手忙脚乱急得一个整句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吞吞吐吐!延陵无去哪里了?你不是说会看好她的吗!你不是言之凿凿绝不会让她再消失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吗!虚辰!她是延陵无!没有她,我在这里还剩什么意义?!!”
虚辰被西缄攸这一串连珠炮似的指责过后,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西缄攸有些失态了,甚至隐隐有些崩溃的味道在里头。旁人不懂,可虚辰又怎会不知,西缄攸是那般紧张延陵无,她紧张到了害怕的地步,哪怕延陵无只是消失一下子,西缄攸都能跳起来砸了眼前的一切!
她最后那句话,那最后一句‘没有她,我在这里还剩什么意义?’
兴许在西缄攸眼中,那只是她一时气急说出来的话,但虚辰清楚。这是她的心里话,这才是她心底真正的声音。
她太想念她,她太需要她,她根本离不开她!
她想要将人绑在身边,恨不得可以变作连体,才好叫她一辈子也逃不出自己的身旁!
延陵无就似那酒曲,将西缄攸对她的爱与思念慢慢沉淀、发酵、变质,使那些原本美好的感情变得几近病态!
当这些东西足以实质化,实质化成最坚不可摧的链条,将延陵无硬生生捆绑住,再难逃脱时,她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可她赔进去的,是她的全部一切,包括性命,包括魂灵……
想到这里,虚辰突然就冷静了。
而与此同时,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穿透其他介质,传入了她的脑袋里。
“主人在花园,你引西缄攸出来。”
这个声音,虚辰知道是孑肆的。看来,延陵无确实守约,甚至是提前回来了,只可惜西缄攸的突如其来更早。
不过,好歹这一下,虚辰终于知道要如何回答西缄攸尖锐的质问了。
虚辰缓缓吐息出胸中一口浊气,微微低头,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西缄攸,你在急什么?又是在怕什么?”
虚辰颔首挑眉,斜着眼睨她的样子,眼中带着暧昧不明看她的样子,都让西缄攸莫名有了些许心虚。
虚辰见其无言,反是气焰瞬间矮了半截,便知自己的话是戳中了她痛处。
虚辰高抬起下巴,依旧斜睨着西缄攸,“你不必紧张,你那巴不得锁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宝贝,现下正在后头花园里呢……是她兴起想要去月下赏花,我也拦不住不是,也不准我跟着,就只得放她一个人去了,我还得在这儿苦巴巴守着等她回来。你看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火气,也亏得我脾气好,大人有大量,就不责怪……”
虚辰的话痨病又犯了,对象倒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虚辰一说出延陵无的所在,西缄攸迫不及待就闪了出去,哪里还闲得去搭理话多的虚辰!
后花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头养了些荷花,现在天还没暖,只有一些残败的旧年枯叶零散漂在塘中央。
孑肆将延陵无扶到池边的小桥上,延陵无伸手摸到了低低的围栏,示意孑肆去吧。
孑肆蹙着眉细细叮嘱了好些话,直至察觉到了西缄攸的气息,才依依不舍地消失,但他那消失也不过是隐去了身影匿于暗处,他才不放心延陵无与西缄攸二人独处呢。定要让他在旁边盯好了,直到延陵无能回去安心休息了,他才能放心回去的。要不然,自己不心安不论,回去了铁定还要被那个“无无第一要紧”的孝顺徒弟念死不可!
同样不放心的,还有虚辰,她也悄悄跟了来,就藏在园子外头,偷偷瞄着里头的景象。
西缄攸走到花园口,就看到了桥上静静站着的人。
延陵无双手轻轻撑着木桥扶栏,低眼看着塘中残损的败荷,似乎想要在里头寻到一点初春的嫩芽。一席毫无杂色的白袍,在冰冷月光的照映下,愈发显得清冷孤独,明亮得晃人眼。
西缄攸已经沉醉在那一头如瀑的及腰青丝之下,连自己何时靠近,何时站到了人家身后,也已经不记得了。
等西缄攸清醒过来,延陵无已经被她圈在了自己与桥栏之间。
延陵无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回过身来,就立时感受到了凑近的熟悉气息,一双纤长的手臂出现在腰侧,想要触碰,却又似乎颤抖着不敢靠近,最终只是同样搭落在了桥栏上,将自己围成一个圈……
西缄攸靠得很近,近得可以看清延陵无轻轻阖起的眼睑上,微微颤动的细长睫羽。
好一张如璞玉般干净的脸,如刀削斧刻由天所赐,更是全然不带岁月游走的痕迹,简直羡慕得人想要生恨!
好一阵过去,西缄攸徐徐抬手上前,似乎想要揭去延陵无脸上的白色面巾。
不错,延陵无在孑肆离去之前,还记得让他给自己戴上这一层的。这或许是,她与西缄攸之间,最后一道不容拆毁的防线。
可现在,是西缄攸想要率先,想要亲手,打破这层最后的阻隔。
她想与延陵无开诚布公,趁着这美好的月色与沉谧的深夜,再次迷醉一把……
延陵无想要抬手阻止,却被西缄攸的另一只手抓住了!
西缄攸吐出的声音离得那么近,近得带上了一股热气,将那表层上的冰霜都要融化了。
“白兄,卓某是真的好奇,这布巾底下,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副面容呢?”
西缄攸的声音带着一丝调笑与暧昧,延陵无自然是要当即回击的,“呵,我不是说过了么。白某自小受伤,面容早已被毁。卓兄看了,只是涂添恐惧罢了。”
谁知西缄攸笑着摇头,压低了嗓音,字字珠玑,“可—我—不—信……”
“白兄在我面前,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尚且不敢直视于我,又怎能令我信服呢?”
延陵无的蹙眉一闪而过,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缓缓抬高了头,睁开了,她的眼。
那是一双灰色的眼睛,许是凑得太近,西缄攸在浅灰色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也只有自己。或许是凑得太近,西缄攸似乎无法感受到那双眼中的无神与晦暗。甚至,相反的,觉得那样的灰色,有一种非凡的惑人。
也兴许,只要是这双眼的主人,就注定能将她迷惑。
“你看到了?满意了?相信了?”
延陵无一连三个问题,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太近了,近得她害怕,害怕西缄攸随时都会发现这双眼睛,早已不是当初的那双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是令延陵无心惊肉跳的时光。
西缄攸终于笑了,“哈哈哈……这一回,我更不信了!”
距离又近了几分,鼻尖就快抵到了一块儿!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容貌又叫人如何不去窥探呢!”
话音刚落,延陵无只觉面上一凉!
西缄攸动作太快了!面巾已被她揭了去!
最后的一层底线,已然分崩离析……
延陵无惊恐地闭起了眼别过头!
她真的怕了,怕西缄攸下一刻就会跳开她自己制造的包围!
将她一人丢弃在冰冷之中!
叫失去温暖的她饱受折磨!
让回忆的痛苦与愧疚在跟前如火炮一般炸裂!
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伪装与如烟花般短暂的温暖瞬间击溃!
可出乎延陵无意料的是,她紧皱的眼角被温热的指端轻柔地抚平,她害怕失去的温暖依旧存在,甚至靠得更近!
那温暖的指尖抚过自己冰冷的面颊,清楚地留下它经过的痕迹。
那指腹上有一层淡淡的薄茧,那是习武多年的证明,不像自己,本就用不上兵器,现在更是弱得全无缚鸡之力。
她的一只手至今都被紧紧抓着,像是生怕会跑了似的。
可是即便如此,延陵无还是不敢睁开眼。
直到那双手放开了她,却又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她的背脊。接着,一颗沉沉的脑袋,搁在了她深深凹陷的肩窝里。
西缄攸伸手将她抱得极紧!
不论是谁,延陵无与西缄攸也好,白梧与卓枫也罢,这都是不该出现的举动。
却又在此一刻,发生得如此自然……
延陵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竟也展开双臂,覆上了西缄攸的腰际。
西缄攸就此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月色晦明,渐而有暗淡之色,却是静谧得无比美好。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
一个在延陵无与西缄攸心底深处,双双渴望却不敢表达的特别的夜晚。
拥抱自己的身体是那么熟悉,却也是那么陌生。
陌生的,是错过且再难挽回的七年时光;
熟悉的,是即便化为白骨,也依旧深刻得拓入脑髓的轮廓。
长夜漫漫,于她们而言,却是如此短暂……
这一夜,比那个饮过陈酿之后,大梦一场的夜晚更是美好,因为此刻的她们不是延陵无与西缄攸,她们不用担心梦醒过后必须面对的对立。
她们可将这场美梦延续下去,直到真正不得不梦醒,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时刻。但至少,在这之前,她们尚能拥有一段长久的美好。
甚至在某一刻,她们都有了一片私心,若可以不用梦醒,她们就做一辈子的白梧与卓枫,让延陵无与西缄攸这两个对立的名字消失在天涯海角,未尝不是最好。
可这也不过是一刻的自私心思,她们不能这般自私地只为一个人活着。
西缄攸有整座王朝,天下臣民亿万,江山社稷,她不能自私地说走就走;
而延陵无,她诩下了心愿,也撒下了整片网,覆水难收,那么多的筹码,包括她自己都已经走到了棋盘上,她不能这么自私地撒手不理。
不过,在这之前,就让她们做一回白梧与卓枫吧。
做一场,没有美梦初醒,南柯黄粱,心碎欲绝的,仅属于白梧与卓枫的美梦。
暗月晦淡,破晓在即……
有那么一处僻静的花园,开着惨败的荷花,等待着春风前来。
有那么一对相拥的璧人,沉醉在只有彼此的梦里,期盼着梦醒永远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