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65、蜃门

　　见则喜，不见则念，予取予求，欲壑难填，她贪图着西缄攸，一寸都不想放过。

　　巨兽跃出海面，硕大的瞳仁中映出西缄攸错愕的脸。庞然大物翻腾跳跃，连震天的吼声也带上了笑意！
　　西缄攸怔愣地看向头顶足可遮天蔽日的巨兽，喜悦铺天盖地，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落向了自己。

　　她说，我喜欢你。

　　西缄攸翻遍记忆也找不到当年的延陵无因何情动。甚至是她自己，也仅源于独占之欲。
　　她自诩天下第一，所以唯有最好的，才配得上自己。
　　而延陵无，便是那个最好的。

　　情起泉一见，西缄攸便盯上了这猎物。可她的对手，又何尝不是将她视作了猎物呢。

　　延陵无看中了西缄攸，因为这是唯一一道她解不开的难题。
　　西缄攸的心藏在迷宫深处的高塔上，每一步都猜不透，下一步皆看不穿。
　　太易堪破的真心实在无趣，唯独这样一个凡人，似是天命为自己设下的迷局。

　　虚辰说得对，情缘起于无声息间，她们都不知自己因何心动，更不知自己何时情根深重。
　　漫漫久时愈浓愈烈，某日停下回望，来时路不见，再无回头岸……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她所做一切，莫不是想逆天改命，还延陵无余生平安顺遂。
　　可越是推开，越是吸引；越是怒目，越是情深。
　　直到此刻，荒芜之地生出了根芽，不存之心重新跳动。

　　运也，劫也。
　　究竟是逃不了了！

　　一笑释然，压抑心间余月的情愫一夕爆发，西缄攸几乎喜极而泣，声音都在颤抖。

　　“延陵无！带我们去天兽山吧！”
　　巨兽停在了半空，西缄攸的笑容如雨后青山，延陵无要想好久，才能找到与此刻相当的记忆。

　　锦瑟已乘白驹去，少年风华的恣意潇洒尽数碎落在那年复一年的褶痕之下，然而此刻延陵无复又见到了那个敢爱敢恨的西缄攸，同她十七岁时般，不惧未知，一往无前！

　　十七岁的西缄攸尽情笑着朝她挥手，一遍遍念着她的诺言。

　　“再多的人情我都还你！去吧延陵无！……无儿，西缄攸把心还你，无儿……”

　　根芽破土，终见日光，春雨洒落，疯长……

　　硕虎在空中欢愉地翻腾，应和着西缄攸的呼唤吼了一声又一声。
　　此情此景，其他人都看愣了，这两个无比别扭的人，怎会落了一趟水就前情复燃了呢？！

　　直达天际传来一声声沉鼓之鸣，众人抬眼看去，竟见原本清晰的天际线此刻如被水墨融化，天海已无分界！
　　随着沉鼓声渐近，那层令人迷失方向的弥雾又来了！
　　头顶船底远方，皆是无垠的蓝色，一时竟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在海上还是在天上呢？

　　“抓紧了！”
　　延陵无的提醒自半空传来，凤吟空闻声捋起一道偌大的屏障，将整艘船都包裹了起来。

　　即是下一刻，延陵无驱使着铜船猛然启动！
　　船上人好一个踉跄稳住，就见铜船朝着一处疾速而去，所向破开层层弥雾，南来岛映入眼帘！

　　以延陵无的速度，不消一罗预就要撞上了！
　　就在众人惊骇又无方之时，南来岛外沿海域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圈深不见底的海沟！

　　海上潮涌瞬起，一切水源皆涌向那处海沟直冲而下，在水下形成巨大的悬崖瀑布！
　　连带着他们的船也被推着前进，感觉随时会要堕入那深渊！
　　众人并不惧怕，甚至议论起这是否就是延陵无所言之蜃门。

　　然而定睛细看却觉不对！
　　这海沟似乎并非没有尽头，反观远海之处，已有巨浪涌出水面，俨然便是此处进彼处出了。若是被卷了进去，最多便是冲入海底随波逐流，一样到不了苍生界！

　　只是片刻的犹疑，铜船已然到了海沟之前！
　　船上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延陵无，然而凌驾于上方的巨兽似乎毫不在意。

　　毫无准备之下，铜船冲出了悬崖，船头打直落进了黑洞般的深渊！

　　在船上两个小娃激动的惊呼声中，铜船已堕入良深。海浪奔腾之声不绝于耳，天地浓稠，此处竟如万物埋骨之所，令人胆寒心惊。
　　倏而巨兽如影随形将铜船驼至背上，一个旋身朝着来处逆流而上！

　　在这神秘的海沟之前，连浅凉兽态都显得无比渺小，而要逆着滚滚而来的海水冲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众人望向头顶被疯狂冲刷着的屏障，海底深色的水流如利爪狠狠刮擦着，势要破开其一般！
　　此地此刻，竟连龙复遥的御水之术都无可施展。唯有依靠延陵无此刻的兽态，顶住海水的重压与冲击，雪色的皮毛落于水中浮光掠影，在这深海暗处如孤盏明灯，冲破又回旋，再冲破再回旋。

　　西缄攸注意到，有点点银辉自其身散落，被海水冲走堕入深渊，仿若一只只银蝶扑火，再无归期……

　　终是一点亮光，似来路已现，令众人雀跃！
　　四周的水流也被亮处照着不再幽深，蓝绿色的弧光荧荧，影影绰绰间他们似乎已经见到了天兽山！

　　彼时延陵无震天一吼叫醒了所有人，她口中的墨血珠落入水中肆散开来，将视线再次染成幽幽夜幕……
　　海中下起了暴雨，如鞭如啸，穿透屏障砸落在甲板，砸落在众人身上。

　　雨点砸落像石块般疼，众人慌张着想要躲开，脚下一滑多人摔了跟头，竟是延陵无再次的猛冲！

　　一道萤火在头顶燃起，紧随着无数道萤火如满空繁星点亮，引领着铜船驶离永夜……

　　铜船豁然冲出了水面！
　　入眼光明使人暴盲，萤火渐黯归落深渊。
　　众人在平稳的甲板上坐起身来，却见四周再不是海，而是云端。

　　一切安好，独独巨兽不见了。
　　众人慌忙寻找，还是眼尖的西楚尧头一个看见。

　　云深如海，化回人形的延陵无渺小得几不可察，她似是累得睡着了，飘荡在那云海之深，渐行渐远……

　　西缄攸几乎是没有考虑眼下半分，踩着船沿便跳进了云里！

　　云海一如海，云流似水流阻碍着她的靠近，她发足狂游了不知多久，待到时才发觉另外那几人早已在了。
　　但他们还是为西缄攸让出了位置，西缄攸从云流中捞出酣酣睡去的延陵无，此刻她发丝凌乱，浑身皆有破损，鬓边血色几乎褪至全无，显然是耗费灵力过甚所致！

　　西缄攸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凤吟空的衣襟，追问如何是好，凤吟空也是一时迟疑，还在想着办法。这边厢，倒是把那昏睡的人给喊醒了。

　　“无碍，损些灵力罢了。”
　　延陵无悠悠转醒，语气间毫不在意。

　　西缄攸闻声回看，满眼的紧张焦急，恨她这自作主张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你每次都骗我！如何没……”

　　西缄攸的懊恼顿在半空，只因她看清延陵无此刻笑盈盈睁开的双眼！

　　“这便是，你说的，第二份人情吗？”
　　西缄攸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全完整的一句，此刻她心间又痛又恨，死咬下唇连血都渗了出来。

　　“你为何不问过我愿不愿意？！！”

　　面对西缄攸的暴怒，延陵无的笑义无反顾。

　　“我喜欢你，便值得这份人情。”

　　轻佻脉脉的眼尾流出墨色的血渍，那枚空洞的眼眶深埋西缄攸的悔痛，再看不见她纵情欢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