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66、海楼石

　　天不为天，地不为地，山非山，海非海。
　　十面八方不计数的大小风暴眼中川流汩汩而来，奔腾滚滚终是汇作一条寂静的长河。
　　河水倒倾，自上而去，一滴滴又蒸腾出无垠的山峦……

　　云海在他们脚下，山海却在头顶。
　　此间如天地永昼，盘日当空伴月共生，星河如瀑长流不息……

　　延陵无那一句，天地形同处，百川归于窟。真是唯见此景，方可明了。

　　鹰唳撕破长空，众人极眺远去，天地形同之处遥遥不可及也，重山叠现将远方越隔越远。
　　目力所至，暴雪倾覆的山野间盛开满墨黑绚烂的花，透色似冰的草木，碧色如玉的溪流，雪白的巨鹰哓叫着滑过层叠山峦。
　　一龙一虎的硕大神像盘踞峰谷之间，巨鹰降落在其脚下，匍匐如一只乖巧的小雀，不多时无数雪色的异兽自山间隐现，百兽鸣声穿透天际震撼人心。

　　船上人看愣之际，远处西缄攸人等已扶着几乎力竭的延陵无回来了。
　　虚辰等看清延陵无模样，几乎各个惊呆！她的右眼狰狞空洞，眼珠竟不知是何时消失，此刻唯有墨色的血肉模糊眼眶，看得人心惊不已！

　　“殿下您的眼睛？！”
　　七卫惊恐一问，延陵无回以的却是轻松一笑。

　　“本也是瞎的，能有一用也不算浪费。”

　　她说得轻巧，西缄攸的心却是在滴血！
　　她清楚这就是延陵无一开始的打算，自她决定带他们来苍生界起，她就已经做好了付出眼睛的准备。若非怒枷之劫令其涅槃重生，她也不会有新的办法；然而若非自己舍不下云云性命，她也不必再受这一遭！
　　凤吟空说过，延陵无满身是宝，发肤若损，千年难赎。她当年割断的发取过的骨血，就再没长出来过，如今连眼睛都舍了！
　　天伤盲目，她已然欠了延陵无八年之余，她尚做着有朝一日她可以恢复光明的梦，谁能料想，延陵无竟是连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你不是已经取了我的血开道嘛，为什么还要你的眼睛！”
　　失血不少的虚辰尚且虚弱，但她还是挤到人前，诧异地看向延陵无。

　　“你不过是拥有一半的的苍穹血罢了，要想真正叩开蜃门，还得有海楼石。”
　　说着，延陵无指了指身侧西缄攸的左眼，那只本属于她的左眼。
　　“我的眼睛，便是打开苍生界大门的另一半钥匙。”

　　带领众人成功进入苍生界的延陵无此刻难掩自傲的笑意，但她对上西缄攸，又分明能看出她那股透骨的酸心，一时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那你为何不挖我这一颗呢？”
　　西缄攸开口淡淡的，眼中含着氤氲雾气，似乎下一瞬就会凝落成雨。
　　“这份人情，我如何还得起……”

　　指腹滑过几乎冰凉的皮肉，带走滚烫的泪珠，将眼前期艾动人的面容捧于掌心。
　　“我不是说过，你不必欠我人情了么。”
　　延陵无的语气认真且温柔，一点不似日前无情的模样。她似乎不在意身边围满了人，摩挲着西缄攸的脸，不由自主地放软了音调。

　　“这么漂亮的脸，若是缺了眼睛，那便太可惜了……西缄攸，我还有你的眼睛，足以看清天地，也足够看清你了。”

　　西缄攸几乎要醉在这人的安抚中了，她就像从不曾离开过般，仍是从前的模样。

　　“你们也都别想了！”
　　延陵无见西缄攸情绪渐稳，随即回头看向其他人。
　　“前路尚且未知，既然来了，就别计较一时得失。休整片刻，做好准备，我们要去天兽山了！”

　　即便不忍，但延陵无言尽于此，谁都不准再提她的眼睛，更是不得消沉。洛夙为其清理了创口，七卫火速织出了天蚕锦制成眼纱，延陵无又缠着西缄攸非要她亲手给自己包扎。西缄攸尚未从那份自责中走出，延陵无便跟只八爪鱼似的双手双脚扒住了不肯松手，终是西缄攸受不了一道道“窥视”，快手快脚给延陵无套了上去。
　　心满意得的延陵无总算肯放过西缄攸，凤吟空此刻提出为她增补灵力也是欣然答应。于是趁此休整之时，凤吟空、龙复遥、濯冰、孑飒孑肆五人一道出手，以四股不同的源力修补延陵无的灵基，也不知是否因为身处这灵气充盈的苍生界，延陵无久久难以重塑的灵海都几步要见雏形了。五人撤下灵力时，延陵无鬓边发再次染红，西缄攸悬了半晌的心也算是放下。

　　铜船再度出发，朝着遥远的天兽山而去，延陵无站在船头又与众人说道起苍生界的奇特。

　　“人间有长昼短昼二日，这两天皆是岁载中的日月交替之最，是人间连通苍生界唯二的时机。但这两天亦有区别，长昼日偏南，短昼日倾北。南来岛实为人界之心，倾北之日的惊天海啸便是蜃门开启的契机，这也是长昼无法做到的。要想在长昼之日触发蜃门开启，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浅氏血引天海逆转，南来岛的岛心深处可与蜃门相连，海楼石是敲开蜃门的锁匙……一旦进入苍生界，天地不分，山海同形，三十三重天的川流皆汇于此，太渊玄铁亦漂，弱水片羽不浮，竭泽滴水不枯，贪泉引流无止，你们知晓与未知的所有古川其实都来自这里，来自，那一口混沌而出的苍璞泉……”

　　铜船来到日月并辉的正下方，漫天星河流入了不见尽头的天兽山，循着山脉徐徐滑入山谷。众人脚下的云海变得更加繁深，缥缈寥寥要将视线遮蔽，一寸寸寒意倏然飘来，船上的凡人们率先感受到了，裹紧了衣襟有些紧张。
　　然而不肖须臾，连那些神灵都感觉到了这份渗入骨髓的霜寒之气！

　　眼前的天兽山愈发模糊，百兽的铮鸣越来越响，越来越远，云深不知处，唯有铜船一艘无声前行。
　　瑟瑟发抖之际，视线唯能所及的船头，延陵无一跃而上，双臂大展，以无比欢喜的音调同众人高声喊出。

　　“欢迎来到！天兽之山！”

　　下一瞬冰霜席卷了她的全身，在众人惊诧无比的视线中，延陵无化作了一座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