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28、（二十八）

　　第二天是周六，陶冶本周回他父母家不在，我和轻盈于晚上贼贼地潜入了楼上，那弯腰走路的动作，再蒙一张面巾，就可以演江湖神盗。
　　在轻盈的指引下，我找到了那本作品集。尽管已经被她形容过，我仍然在看到的那一刻震惊无比。陶冶要花多少心思，要投入多少人力资源，要有多么难忘的爱，才能如此完整得收集好我这么多年的图纸，尽管大多是复印稿。
　　由不得感慨良多，我们轻易发现其中一页留了空白，几乎不用怀疑，就是卖出去的那张参赛稿。
　　轻盈望着我，战战兢兢分析：“蒙洁，我觉得……不可能是陶冶，他没动机……”我将图纸夹一合，打断她：“在楼下时我就没有怀疑过陶冶。”看着他书房里关于我的画夹我的图纸夹，书案上满是我的照片，相信就算有天我和陶冶被关进特工大牢只能杀死对方才能出去的话，想必我举起刀他都不会。
　　文件夹放回书架，拉着轻盈下楼去，说，这案子我后天破给你看，事成后给许正他们刑侦大队举荐我去当女警。

　　盼望的周日终于到来，我提早去电台候着，文雅和易品龙下节目后说说笑笑从录音室走出，楼梯僻静处我拦住，演技实力派严厉版本：“文雅，你这个小人。”
　　他二人停下，易品龙不解，文雅冷笑。
　　演技实力派咆哮版本：“有种你就找我单挑，当面和我互泼硫酸拿刀对砍，偷图纸转卖算什么英雄好汉。”
　　易品龙诧异地望着我，他从没见过我和文雅吵架我会比文雅先动怒，而且没人激我。文雅满意地笑了，她做梦都想看我被她气得暴跳如雷。
　　演技实力派悔恨版：“文雅，我和你干哥哥这情侣关系已是既定事实，曾经我有对不住他连带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可以弥补，但你这样总是背后放暗箭，会让陶冶很为难。” 我本来想要加一个扶头的动作，觉得太为做作，作罢。
　　易品龙看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丁蒙洁咆哮完还能求饶？！
　　终于在我面前占了上风的文雅，脱口而出：“可别乱认亲戚，蒙洁姐姐。你那点骗术，哄陶冶可以，我就算了。告诉你，我讨厌你没有原因，是无条件的讨厌，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厌恶感。真不明白，一个横看竖看都这么恶心的人，陶冶会看上。”
　　我叹气：“你讨厌就讨厌，背后小动作不是很卑鄙么？”
　　她一摊手，蒙洁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
　　她嘴巴很紧，看来怒吼加悔恨并不能让她掉以轻心脱口承认，现在轮到我演技实力派最后一招，恐吓版，于是怒指文雅：“朽木不可雕，我再也不想看你哥哥的面子了。你可以不承认，但是我们楼道里的摄像头以及你签的那家三流公司的摄像头，都清楚记录了你拿着图纸出了陶冶家门已经进了那家公司的画面。不好意思我塞了钱给那两家物业公司，已经查到。虽那家三流公司现在不肯供出你，但到了法庭上为了自保，你觉得他会坚持说是我去签的？我丁蒙洁身份证户口簿毕业证一大堆我还不能证明我才是丁蒙洁了？我不告它诽谤才怪！加上笔迹鉴定，你模仿得再像，我就不信一点纰漏都没有。本来为了陶冶还想来找你好好谈，既然你不接受感化，OK，那法庭见。”
　　鬼才去查过物业公司的记录，我甚至不相信文雅当时会拿着图纸一直在手上。就算有录像，也告不了文雅，无直接证据。而笔迹鉴定，只能让我自己洗脱一稿两卖的嫌疑罢了。
　　法盲的文雅，真是太让我喜欢，她果然咬紧牙关：“丁蒙洁，你卑鄙！”我冷笑，转身准备走，她的声音洪亮高亢地在身后响起：“是我偷你的图纸是我模仿签你的名，那又怎么样，你丁蒙洁有本事就去告！”
　　易品龙目瞪口呆，文雅，你怎么这种事都敢做？！文雅那琼瑶剧反派女一号的气质又恢复了，她怒不可斥朝易品龙吼：“我就是讨厌她！我就喜欢看她身败名裂！”
　　我转身，从大衣包里拿出我可爱乖巧的录音笔，按下暂停键，朝她扬了扬：“本来我没本事的，现在有了，谢谢合作。”
　　岂料文雅妹妹眉毛一挑，她还留了一手：“丁蒙洁，这张图纸是我从陶冶家拿的。陶冶当初在上海的公司是你们大赛的主办方，他本来负责收好并销毁不用于商业生产的参赛作品，却因为爱你，对这张图纸手下留情并私心用于个人收藏带回了深圳。一旦你告了我，这张图纸的出处自然明了，我被告不要紧，你亲爱的男朋友也会被牵连。你看着办。”
　　难怪她这样敢认，原来还有这小心思。看着她难看的笑容，我真想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去点点这小鸡的脑袋，什么叫姜还是老得辣，既然你坚信姐姐斗不过你干妈，你怎么会斗得过多吃三年白盐的姐姐呢，这是社会常识。
　　我也笑容愈发灿烂地回敬：“我只负责告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捡到我图纸去进行不正当买卖还乔装我的人！至于图纸怎么丢到你手里，我又不知道。你要考虑到陶冶是干哥哥的话，法官问你你可以说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你要是不考虑陶冶这个无辜的哥哥，你大可以供出是在他那里偷的，到时他顶多得个在前单位滥用职权的罪名，你自己去向你干爹干妈交代你为何要陷你哥哥于不义。所以现在，要不要把陶冶拖下水的决定，不在于我，在于你了，你看着办才对。”说完，我也觉得自己这狠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相信就算我告了文雅，她也不敢供出陶冶。
　　我轻巧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准备去录音间，顺便学着文雅不理解陶冶的语气对易品龙说：“真不明白，她这么笨的人，你也看得上。”

　　等我在舒缓的音乐中结束了录音，心情也不如一小时前激昂澎湃，瞬间平静下来。出了大楼，天公不作美，雨下得冷飕飕的，突然无谓的有点空虚，觉得自己和陶冶之间，各种不如意，现在发展成了我要不要将她的干妹妹送上法庭的地步。我要是告了，就离陶冶的家庭越来越远；我要是不告，随时都有可能再被文雅摆一道。

　　我独自回到陶冶的家里，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钥匙开门的声音，我诧异他今天回得如此早，还不到晚饭时间，抬头一看，冬天的冷风，随着李主任这阴冷的表情扩散进我的每一寸肌肤。

　　“阿姨。”我还是礼貌地叫人，随即自己起身，虽然料到她是来找我，还是解释，“我是来帮陶冶打扫一下，先走了。”
　　她径直到沙发上坐下，依旧是之前那个让我尴尬的表情，叫住我：“我来找你的，雅雅都告诉我了。”恶人先告状，反派女一号又做了件令我哭笑不得的事。
　　她见我没说话，声音抬高：“我告诉雅雅，只要你告她，她就直接把我们陶冶供出来好了，他们两兄妹有什么不能一起扛的。”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姜还是老得辣，文雅斗不过我，我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比我还狠的李主任，她知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肯将陶冶拖下水。决定权瞬间在我这个大巫婆踢给小巫婆之后，又让老巫婆踢给了我。
　　“你知不知道文雅的父母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人家家里对我们有恩。如果，你还想要有机会做陶家的儿媳，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她的语调官方霸气。
　　我终于开口，虽句句在理却难免小媳妇的委屈：“阿姨，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犯错的文雅，被偏袒；图纸被盗窃的我，被威胁；无辜可能被牵连的陶冶，被拿来做筹码。”
　　“丁小姐，你也曾经犯了错，却被现在的陶冶偏袒。他因为你的伤害去了三年上海，我们做父母的被牵连的成天挂心。我也觉得很奇怪。”她字正腔圆。可是，她说的对。陶冶是我的软肋，曾经对陶冶的伤害，是我最大的软肋。我无言以对。
　　她见我低头不做声，继续：“你欠陶冶，他不在乎，可我在乎，我心疼我儿子。我不管你现在对他真心还是假意……”
　　我态度坦诚地打断她：“阿姨，我为过去感到抱歉，但我和陶冶现在都是认真的。”
　　她一听，便命令的态度对我吩咐：“那行，当你还个人情给他妹妹。我已经在家里批评了雅雅，只要你这次算了，我保证她下次再也不能无理取闹。她那张图纸卖了一万块，就当是你自己卖的，回头我让她把钱打给你，这事到此结束。”
　　我哑然失笑：“阿姨，黑白颠倒也不能无序，我怎么可能去承认那是我卖的，那样我自己会吃官司的。我可以答应你不告文雅，但是她和那家三流公司的合约纠纷，她自己去搞定。”
　　她尖声：“那怎么办？雅雅毁约要赔十倍，为了你一张纸，她去赔个十万块？！”
　　我顿时觉得李主任神经失调，总不至于我不仅不能告坏人，还要帮坏人出钱吧，三圣母都干不出这事。
　　“都是你们业内的人，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雅雅不赔钱，你又可以保全自己不吃官司？”她这话问的，一瞬间，仿佛一切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我这个受害者手里了。我不仅得姑息文雅，得保全自己和陶冶，还要帮文雅想办法脱身，我忍不住望望窗外，请求老天让亚热带的深圳下一场雪吧。
　　李主任乘胜追击，虽然语气难免假得很明显：“就当是我这个阿姨拜托你帮个忙，可以么？”求人也不忘姿态，果然是机关单位的老主任做派。
　　想起那天面对融洽的许妈妈和轻盈，我暗自发誓要和李主任和平相处的样子，如今，这事情虽荒唐可笑，但也算拉近和李主任关系的一次契机。我想了想，点头，请您转告文雅，这次以后，好自为之。我会去跟人家谈谈想想办法，但我不保证，如果人家坚持要文雅赔钱，我……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你丁蒙洁的聪明，我几年前就知道。”呵，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是可以拐弯抹角地骂我。
　　我再次点头，无声应承尽力。我想我可以改名叫丁圣母了。
　　她终于有了笑颜，那笑颜自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文雅。她起身说了句官方的“谢谢”，然后提醒我不要告诉陶冶，就拍拍屁股走人。

　　后来，在唐唯聪和那家制衣工厂的引荐下，我去了那家三流公司，当面免费赠送了我离开原公司后独立创作的三套图纸，并签了合同。对方欣喜若狂，“慷慨”让我收回了当初文雅签的合同以及那张参赛稿。这事情圆满极了，圆满得我想抽自己，丁圣母对不起丁蒙洁的灵魂和人格。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将那张赎回的参赛稿悄悄地重新放回陶冶的书房，外面钥匙转动的声音，陶冶一边进门一边问：“我们家蒙洁在不在？”
　　我迅速回答：“在！”
　　“那转告她一声，叫她出来吃满记的香蕉班戟和芒果糯米糍。”他的声音愉悦简单。
　　我望了眼那个夹子，想，其实丁蒙洁应该也是愿意用宽容去换这愉悦安宁的，遂，准备好心情和胃口，露着笑意从书房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