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歌·太子妃》一两越时鱼

29、二十九

　　千江寨里确实热闹非凡。
　　兰德回到寨子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入席了。当然，作为身份最尊贵的客人，首席正为他空着。
　　从听到门外唱诺声起，末儿就伸长了脖子。
　　门外的日光清亮如水，兰德就是踏着这样的日光进来，淡白衣摆，漆黑外袍，织金凤纹在日光下幽幽闪亮。
　　眉目依旧，丰神不改，一双眼睛如玉如墨，一丝笑意似有还无。
　　在南下的马背上，风轻轻吹动衣衫，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末儿脑子里会有兰德的影子一掠而过。有时是他清晨早朝时的那一道背影，有时是他在崇文馆中凝神的脸，更多的，是那一夜，他让她做他妻子时，温柔的笑容。
　　会这样想起，然后心里面会有一种淡淡的、酸酸的、又隐隐泛甜的滋味。
　　这就叫思念吧？
　　除要想见到他，还想……抱一抱他。
　　环住他的腰，脸靠在他肩上……就像上次她做过的那样。
　　那个拥抱真是短暂，每每忆起，心里涌上来的除了甜蜜，还有后悔。
　　应该多抱一下的啊……
　　这次见面，冲上去抱住……久别重逢，兰德应该不会怪她不够矜持吧？
　　幻想过无数次的见面，就这样来到了面前。然而很可惜，此时此刻，众目睽睽，她不是来寻夫的太子妃，而是被误认的安王爷，一会儿兰德一开口，她该怎么解释啊？
　　欢喜与甜蜜，遗憾和苦恼交替出现在她的脸上，阿度夜藤看得心中一动。
　　安王与太子不合，大晏皇帝早有易储之心，这早已是大晏公开的秘密。密报上原本应该还在南下半路的中军主帅凤兰初却易名为苏末儿出现在千江寨，还得到了勾香落的芳心，他原以为安王是为了破坏兰德的计划，但从此时安王望向太子的目光看来，两人的关系恐怕不像传说中那样糟糕。
　　是他的情报有误？
　　阿度夜藤实在想不通，扬首向兰德笑道:“殿下快来，令弟千里迢迢来寻兄长，贤昆仲的手足之情，真是令人羡慕啊。”
　　糟了！
　　末儿此时的心情，就像被捉住了赃的贼。早知道当时就跟勾波和香落坦白好了！或者，现在还来得及？她“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兰德向她微微一笑。
　　不同于以往经常挂脸上的那种疏淡有礼的浅笑，而是嘴角勾起，笑意一点一点从那里蔓延自整张面颊，就像春意自花蕊点而过，花瓣次第打开，最终盛放。
　　“兰初，多谢你惦记，来，到为兄身边来坐。”
　　即便是西天众佛一起拈花微笑，也不可能比得过这样一个笑容。
　　末儿只觉得四周天花乱坠，整个人飘飘欲举，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乖乖坐到了兰德的身边。
　　香落很有眼力价，甜甜地举起了酒杯，“今天的事多亏太子殿下的人传讯，民女敬殿下一杯。”
　　话说，兰德驾临千江寨当日，勾家的竹楼中也摆过这样接风宴。但兰德得到的待遇和之前的阿度夜藤一样，别说敬酒，香落连正眼都看过他们一眼，偶尔给个正脸，吓人的目的更多。练成血蛇蛊的人，身上会有血蛇的印记，香落的印记会在脸上，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但无论是阿度夜藤还是兰德，即使是面对比她更可怕十倍的脸，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视线绝对能保持在平稳和缓的水平上，不会有丝毫的失态。
　　正是这一丝波动也没有的眼神，让香落心中发寒。
　　他们的镇定，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不在乎。
　　他们要娶的，不是勾香落，而是苗疆头人的女儿。
　　她绝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于是，接风宴之后的第二天，千江寨就没有了香落的影踪。
　　一个月过去，兰德的待遇水涨船高，居然能喝到香落敬的酒，连勾波都忍不住讶异，只是还没等兰德端起酒杯，边上一只手却比他更快，不单手快，酒也快，末儿一仰头就干了那杯酒，“殿下不会喝，我替他吧。”
　　兰德笑道:“舍弟鲁莽，将来的日子，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这话中大有深意，香落眼波盈盈，双颊微红，瞟了末儿一眼，“见了酒就不要命，还抢人家的，好酒我家多得是，你尽管放开喝，对不对，阿爸？”
　　在酒桌上对客人说这样的话当然是失礼的，但对于情人来说，还要什么礼不礼呢？
　　勾波拈着胡须，笑得很是欣慰，“当然，当然，安王海量，真是一条好汉。”
　　末儿觉得很有必要跟兰德解释一下这个误会，兰德却竖起一根食指在唇间，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有淡淡的笑意。末儿对他完全没有抵抗力，乖乖坐下喝酒。
　　苗疆特产龙血酒，色泽嫣红如血，香气袭人如醉，末儿看着身边的兰德，真是越看越欢喜。有句话叫“秀色可餐”，在她这里叫“秀色可下酒”，她笑眯眯一杯又一杯，根本不用人劝，喝得欢畅极了。
　　阿度夜藤本来觉得那个兄弟失和的传说可能有些夸大，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谣传！这两个人好得简直蜜里调油啊！上当了，上当了！
　　阿度夜藤险些捏碎了手里的酒杯，咬牙切齿低声道:“太子殿下的手段真是让敝人意外，敝人一直在好奇，东宫明明已经有了太子妃，殿下到底是凭哪种自信一定能胜过敝人。原来，明里跟我一起耗在这里根本就是个幌子，暗里早就埋下了安王这道后手，敝人真是佩服啊。”
　　兰德淡淡微笑，“国主精通兵法，应该听说过什么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吧？”
　　“你——”阿度夜藤险些吐血，“无耻。”
　　兰德笑得要多温文就多温文，要多清雅就多清雅，“男女之情，贵在两情相悦，除此之外，还要看缘分。舍弟得到了血龙罗帕，那是他和色姑娘的缘分，无缘之人，强求不得。再者苗疆是大晏属地，国主何必要做此强求？不如安安心心，好好打完宣城外这一仗。”
　　“敝人何尝不想安安心心在战场相见，但是殿下这样的小事都要花招百出，三年前订下的大计，敝人又如何放得下心？”
　　兰德轻轻叹了口气，真诚道:“与虎谋皮，彼此彼此。”
　　阿度夜藤看着他半晌，最终大笑起来。
　　在这斛光交错的席面上，一人温雅如玉，一人绚丽如锦，轻言细语，把酒言欢，看上去就如旧友重逢，其乐融融，哪里有半点敌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紧张气氛？末儿看得心中直奇怪，不过，她也很快找到了理由。
　　她家相公，就是这样讨人喜欢，连敌人也不例外啊。
　　这让她更开心啊。
　　人一高兴，酒就喝得更快，虽说苗人都善饮，但善饮到末儿这种拿酒当蜜水喝的人还是少见。但对末儿来说，有兰德在身边，哪怕喝白开水也是甜的！
　　不过，龙血酒之所以在苗疆这样有名却始终没有传到中原去，就是因为它的后劲非常大，等闲人消受不起，但又因为它入口实在太绵软，这个问题末儿到后来才发现。
　　已经迟了。
　　兰德的脸，已经变成了两张。
　　末儿还想伸出手去扶稳那张脸，脚下一软，身子一歪，知道要摔倒，身体却无法作出反应，还好，身边的人扶住了她。
　　淡淡的、熟悉的、混合着梅香与墨香的清冷气息。
　　兰德啊……
　　于是她安心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