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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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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醒来,窗子开着,月光如水,夜风也凉如水。
兰德立在窗前,冠带与外袍已卸,长发如墨,白衣胜雪,发丝和衣摆轻轻拂动,在如水的夜风与月色里,清雅飘逸如同谪仙。
窗外的景色一定很好看吧?所以才引得他这样长久地注目。也许,他看得其实不是月下的风景,而是另一个世界。
他在想什么呢?
在枕上,末儿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不想起身,不愿动弹,只怕一个眨眼,就会惊忧这样一刻。
这一刻的兰德如梦似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如烟雨般消散。
尽管她一动也没有动,视线却还是被兰德察觉了。回过头来之前,兰德微微吸了口气,出神的思绪被收回,眸子中少见的迷蒙散去,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回过头,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丝微笑,“……醒了?”
这一笑就如春风拂过,末儿的心湖,不由自主荡起涟漪。也不知道是因为酒未全醒,还是因为这样的笑容,末儿只觉得脑中一片迷醉和晕荡,除了“嗯”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想说,只想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离她这样近,看着他对她露出笑容,跟她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只要能听见他的声音。
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欢喜的事。
这就是她的极乐。
屋内一灯如豆,随着风势忽明忽亮,黯淡昏黄中,她的眸子明亮得看得见莹光,像春日清晨的太阳,带着如水一般清澈的温暖。
有些时候,真不想她这样看着他,因为这样的眼神前,有些话,很难说出口。
兰德低头给她倒了一杯茶,末儿接过来,却没喝,“怎么了?”
兰德悚然一惊,自己的喜怒什么时候明显到这样轻易被人测知了?
其实他的表情是完美的,优雅,温和,没有破绽,但有时候人看人,不一定要看脸,这样的夜晚,末儿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斟茶的手指和低垂的眼睫里如烟雾一般漏泄了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呢?哀伤吗?为难吗?她看不懂,只知道,他的心情应该不像脸上那样轻松。
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担忧,“有什么麻烦事吗?”
“是有一件,”兰德看着她,“末儿,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我能帮得上忙?”末儿大喜,“那你快说,快说。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来,我来帮你调息。”
“不是,”兰德在床畔坐了下来,顿了顿,“我要你娶勾香落。”
末儿呆掉,下意识掏了掏耳朵。一定是她听错了。
“知道你手上的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手帕啊!”
“这是血蛇蛊主人的信物。苗家女子只会咬心爱的人,用手帕为情人包扎伤口,情人可以拿着这条帕子作为凭证,向女方父母提亲。”
兰德每说一个字,末儿的嘴就张大一分,“那,那,那,这个,这个帕子……”
“香落以为你是男人,她在向你示爱。”
末儿脖了僵硬得咯咯直响,目光直直地落在手帕上,一下扯下它,跳下床就想冲出去。
兰德拦住她,“干什么?”
“还给她啊!”末儿大急,“然后跟她说清楚,我是女人——”
“你不是说愿意帮我吗?”
末儿一下子愣住,“可,可这个怎么帮?女人怎么能娶女人?”
“不,你现在不是女人,你是男人,你是安王兰初。”兰德扯下她腰畔的玉牌,“这个是怎么来的?”
末儿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和丽嫔离宫,兰初送行的事说了,兰德沉默片刻,道:“他在杜家护着你,现在把这么要紧的东西都送了你,待你很好。”
“是职,他还真不赖,他现在也该出兵了吧?也许很快就可以到宣城了,到时你们兄弟就可以聚一聚了。”末儿说着,眼睛一亮,“要不,等兰初来了,让兰初娶香落?反正兰初也没有王妃啊。”
眸子在灯光微微转深。
但凡是他的东西,兰初都会来抢。
但这一次,兰初却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安王”得到了血蛇罗帕,足够阿度夜藤烦恼上一阵了。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样说服末儿呢?
兰德长长地叹了口气,“末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千江寨吗?”
末儿认真地摇摇头。
“因为苗疆不稳,阿度夜藤求婚,我很担心会这里的动静会影响战场。”兰德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掌握了勾香落,就掌握了勾波,掌握了勾波,就掌握了苗寨,这样我才能放心。你是我的福星,一来便得到了血蛇罗帕。其实不用你真娶,只要这场战事结束前,你敷衍好勾家父女,等到阿洛归降,我没有后顾之忧,咱们便一起回家。”
“可骗人……”尤其是骗一样那么信任自己的人,末儿还是有点犹豫,“总归是不大好……”
“那你当初嫁进东宫,不算骗人吗?”
“呃?!”末儿坦白从宽之后,险些忘了这一茬,“那个,那个是……”
“那是因为,当时杜家上下几百余口的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亲人的安危也要由你一肩担起,是不是?”兰德温柔地看着她,“那你可知道,这一场战事,又关系着多少百姓?那不是数以百计,而是数以千计,万计!阿洛早一日退兵,生灵就少一日涂炭,整个南疆的百姓,才能早一日从刀口逃生……”
末儿脸上有明显的震动,她想起了在宣城城门口见到那批流民。
她的脸就是镜面,将心思清清楚楚写在人前。只要再加一句……她微弱的抵抗就会完全崩塌。
再也没人比兰德更清楚这一点。
但是,昏黄灯光下,她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困惑与迷茫,但那双眸子不论是在寂寂的深宫,还是在热闹的江湖,都是这样神光湛湛,清澈见底。望向谁的时候,永远不懂得闪避,直直地,一往无前地,好像要看进一个人的心里去。
仿佛一直有清澈溪流静静流淌,淌过他的心头。
不忍心。
不忍心把这枚棋子摆到想摆的位置。
“算了,”他皱了一下眉头,厌恶自己的犹豫,更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烦躁,“不愿意就算了,我另想他法吧。夜深了,你的屋子在隔壁。”
“……哦。”末儿的声音有点低,她……好像惹兰德不高兴了。
走到门边,忽然想起自己怀里的蟠龙玉璧,连忙拿出来交给他。
兰德心绪不佳,随意搁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心情暂且平复下来,才去打开。
玉璧小心地包了三四层,打开来里面还是触手生温,显然一直贴身放着。
兰初的令牌她系在衣下,他的玉璧,她贴身收藏。
兰德心情,有一丝悄然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