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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楚汉战争,历时两年,楚汉双方在荥阳、成皋一线长期相持。有范增为之出谋献策,楚国打了不少场胜仗,但由于彭越屡次在后方袭击,不得不率主力军前后奔跑,顾前方顾不了后方的被动局面也时有发生。
      公元前203年,项羽与刘邦在广武山对峙。
      记得史书上记载,项羽在广武对话时,曾用强弩的弩箭射中了刘邦的胸部。强弩劲力大,胸部是要害,刘邦受伤很重,虽然他假装伤了脚,这点他可以欺骗阵后的部下,却难以骗过面对面的项羽,所以项羽应当知道他的伤势。
      紫衣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项羽不趁刘邦受伤的机会,发动强攻,夺回敖仓、广武和成皋呢?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因是──她被汉军劫持了!
      帐帘突然没预警地被掀开,立刻地,从四面八方就跑出一堆拿着武器的士兵,紫衣错愕的瞪视着他们,整个营帐外,不知何时已经倒卧了十多具楚兵尸首,一双双眼里都是惊恐与困惑。
      偷袭!紫衣脑子里立刻蹦出这两个字。
      “这里是楚军营地,你们要命的话就赶快给我滚!”紫衣壮着胆大声呼喝,希望可以引来救兵。
      “没用的,项夫人,项羽此时正带着所有的军队和我们汉王叫阵呢!”为首一名汉兵以刀锋指向紫衣,以刀刃轻拍她毫无血色的面容。“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他似狼般的笑容上,还泼了众人的血迹。
      另一个汉兵格开了刀刃,“住手,汉王吩咐过,必须把她带回去,绝不能有半点伤害。”说完,不客气地上前伸手就要抓紫衣。
      “不,我不离开。”紫衣惊叫着,慌乱的四下乱窜,想从帐口逃开,但是两个士兵很聪明地将她赶往帐内,不让她有机会脱逃。
      一个人再怎么会跑也跑不过两个人,而且她那过长的裙摆绊得她是跌跌撞撞地哪还跑得快,在她刚平稳一个踉跄侥幸没跌倒时,两个士兵却追到了她,一人一只手抓住了她。
      “放开我,放开!放手……放开我!”紫衣骇然惊叫,尽全力地挣扎。
      “宁可待在这满是尸首的营帐,也不肯乖乖听话吗?”卫士冷笑一声,伸手扯住她的衣衫,猛地一拽,粗鲁的往外拖去。
      “救命呀,救命呀!”紫衣扯着嗓门大叫,她原希望中途会遇见其它人,能惊动守卫挡住他们,可一路出了营区,她才发现一路上都是倒地的人影。紧接着她被绑上绳索丢到马背上,押解她的士兵们也跃上马背,吆喝一声,策马奔向汉军营区。
      刹那间,她脑海里只闪过一句话。完了,看样子她被这帮人绑定了!
      怎么回到古代后变得这么倒霉,几乎就没过一天安稳日子!早知会碰到这种情况,说什么她也要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在战马上奔驰的滋味万分难受,紫衣趴在马背上连连叫苦,承受着马的跑动颠簸,哦……她的胃像是要翻过来般难受。
      刘邦,你这个小人,居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抓走我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要要挟打击籍吗?
      想到项羽,紫衣犹不死心的挤出声:“籍,救命啊,籍……该死的,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啊……”只是纤细的声音被凌乱的马蹄声掩住了,骏马疾行如风,风声在耳畔呼啸,如排山倒海。
      ***
      自从彭城之变后,项羽考虑到紫衣的安全,便将她带于身边东征西讨,紫衣是他最致命弱点,他恨不得时刻守在她的身旁,将她贴在胸口,那处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不曾想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霸王,夫人被劫走了,现在汉营中。”樊楚附在项羽耳畔悄声说。汉使突然造访,带来刘邦的口信。
      紫衣落在刘邦的手上?!项羽的表情瞬间扭曲,接着恢复了冷硬。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强弩,瞪视着对面含笑的仇敌,目光锐利如刀,看得人连魂魄都要颤抖起来。
      刘邦的手轻轻一颤,竟不自觉的退了一步。难以相信,明明都已经胜券在握了,他竟还会畏惧这男人。
      “他们开出什么条件?”项羽浓眉紧锁,勉强维持平静的声音中,有些微的颤抖。
      “霸王,出什么岔子了?”纳闷项羽为何迟迟不肯发第二箭,钟离昧和季布纷纷探过身询问。
      “夫人被汉军劫持了,刘邦打算和咱们议和,要求霸王放回他的父亲和妻子,并提议与霸王平分天下,以鸿沟为界。鸿沟以西归汉,鸿沟以东归楚。”
      “放他娘的屁!霸王,这肯定是刘邦那老贼设下的圈套,您可千万别上当!” 大将钟离昧反应过来,瞪着火红双瞳,龇牙咧嘴的朝对面骂道。
      “钟离将军所言甚是!他们劫走夫人,无非是想交换人质、要挟勒索。霸王,不如今夜咱们去偷袭汉营,杀他个片甲不留!”季布紧盯着项羽,等待指示。
      刘邦老奸巨滑,必定会料倒他不甘受制于人,若他真的采取强攻,万一将刘邦逼急,伤了紫衣……
      不,不行,他承受不了“万一”所付出的代价,现在的他只求她能平安无事,其它一切都不看在眼中,刘邦若要他半壁江山,好,送给他就是!
      项羽紧闭上双眼片刻,半晌后,蓦地睁开双目:“传令下去,如他所愿,择日议和!”他淡淡说道,向来意气风发的脸庞,笼罩了一层阴影。
      “霸王!”
      “我意已决,毋需多言!”项羽一挥手,阻止了众人未出口的反对。
      视线投注于从身前绵延至远处的三室山,他启唇喃喃自语──
      紫衣,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七日后,微曦。
      “审时度势,除强悍弱,贤弟以苍生为重,答应议和,我刘邦实在是感激不尽。”刘邦走上前来,向项羽深深一揖,脸上挂着惯有的虚与委蛇的微笑。
      “不必说了,我的妻子呢?”项羽冷笑一声,双眸阴鸷的睨着他。
      刘邦冲着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只见由后头的马车上缓缓踱下一名紫衫女子。
      “夫人!”项羽曜眸炯炯,喜悦的光芒闪现于黑眸中。接着,他神情冷峻的转向刘邦:“我已叫人把你的父亲和妻子吕氏放回去了,这里是议和的文书,我们的恩怨到此一笔勾销,希望你遵守我们所订的协议。”
      “这是当然!”刘邦连连颔首,“以后鸿沟为界,从此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项羽冷睇着刘邦,启唇吐出低语:“但愿如你所言。”随后错身而过,大步朝紫衣走去。
      “籍!”紫衣瞧见自己的丈夫,一下子飞奔到他面前,扑进他宽阔熟悉的怀里。“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是怎样的担惊受怕,要不是刘邦瞧她还有利用价值,估计她的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紫衣紧紧的抱着项羽,许久许久。他心中震动,怜惜之情大增,双臂缓缓扣住她的腰肢,搂紧满怀温香。任她抱着、厮磨着、轻声的喟叹着。然后她抬眼看着他,眸光盈盈。
      “紫衣,这些日子来没受伤吧?”项羽低头询问,声音嘎哑。
      紫衣摇头,望着他憔悴阴郁的模样,眉心不由得皱折,心中明白他们的重逢是以楚河汉界为牺牲。“籍,我,我……”她想对他说点什么,却一时间不知该将心中翻涌的心思如何说出,唇颤着,竟有一股怯生生的神态。
      项羽不能自持,叹息着,双臂顺势搂住她,俯首印住她的粉唇,由浅尝而深入,他的舌温熟灵活,重重地吻住她,含住檀口中的小舌,将他的呼吸与她的气息合而为一。
      老天!他在心中暗暗叹气,这短短的八天仿如一世纪的漫长,如今伊人在抱,他仍无法真正相信。他得抱她、搂她在怀中,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才能完全相信,并告诉自己,他真的没失去她。
      这是一个热情、疯狂、缠绵又甜蜜的长吻,紫衣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不是因为这个吻,而是因为重回他的怀抱!长吻结束,缓缓地,他离开她,他们凝望着对方,都觉恍如隔世。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可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有股热浪直冲进紫衣的眼眶,她摇着头,眼泪落了下来。
      籍,对不起!我明明知道接下来于我们不利的一切,却无法将它们诉诸于口。但我发誓会牢牢守护着你,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离开。我不会懦弱的以死亡作为终结,抛下你独自一人。但倘若你死了,我就如溺于湘水的湘君,追你而去。失去了你,在这个年代独自活着,只是一种折磨。
      项羽拥抱住她,手掌自然地抚着她的背脊,下颚抵着她的香发,半刻也不舍得松手。“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无论是何代价,我都会将你要回身边。”
      紫衣摇头,心头苦涩,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对她愈是温柔,她就愈难受。
      他捧起她的愁容,抚去轻颦的秀眉。他将她的脸儿捧在手中,望着她绝美的眉目,徐缓的说道:“紫衣,我们回家吧。”
      “好!”她温驯的点点头,破涕为笑,眸光一直停驻在他英挺的面容上,竟再也无法离开。
      ***
      公元前203年,“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史记•项羽本纪》)
      暮色渐浓,火把下的楚军仿佛一条绵延数里的火龙,蜿蜒在大地上。然而此刻,就在不远处,却有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火龙的游动。
      这正是星夜追击项羽东撤军队的刘邦,在张良和陈平的建议下,他首先破坏了自己提出而达成的协议,马上追击向东撤军的项羽。他沉吟片刻,望着披星戴月赶路的楚军,嘴角流出一丝冷傲的笑意:“项羽,你我一决胜负的时刻终于到了。”
      夜深了,楚军连续赶路已有两三日了,由于后方彭越及韩信两股势力的存在,使得项羽不敢稍加怠慢,长途奔袭让人口渴如焚,疾行至固陵,无论多高昂的士气,也无法阻止士兵们饥肠辘辘,双腿酸软。得到传令兵发现河水的消息,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喜悦的欢呼。项羽一声令下,楚军停止了赶路,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当清洌的河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后,饥饿就越发令人难以忍耐,炊烟升起,疲惫不堪的楚军兵将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即将到口的晚餐,就连担任警戒的哨兵也被诱人的饭香引得失去了警觉。
      “嗡”的一声,仿佛蜂群受惊般的声音响起,半空中升起无数燃烧的箭矢,向着楚军营地疾扑而至。顿时,惨叫声、呻吟声、斥骂声在楚军营中乱成一片。
      “汉军偷袭了!汉军偷袭了!”到处都充斥着惊慌失措的叫喊。刘邦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发动反击,汉军精骑从四面八方掩杀而至,战马无情地践踏着人体,刀枪饱饮了鲜血,头颅、肢体四散飞抛,银色的月光映照着一座血腥的屠场。
      “霸王,不好了!我们被汉军包围了!”
      只见方圆数里之间,东一堆、西一堆,楚军被无数汉兵分开了围攻,几乎已成各自为战之局。楚兵虽然骁勇善战,但每一人要抵敌七八人至十人,斗得久了,总不免寡不敌众。
      四面受到围攻的消息传来,项羽并未慌张,右手抽出腰间利剑,大叫道:“钟离昧,保护夫人,其它人跟我杀出去!”他提气一声长啸,手执长剑,一马当先,领了一个千人队,直冲入敌阵之中。每一招每一式,快、狠、勇,宛如出栏狩猎的狼豹,饿得慌,杀的急,仿佛积蓄了无穷的力量,全在此刻爆发,刀起刀落,嗜血不留情。
      汉兵将见西楚霸王突然神威凛凛的现身,都不由得胆怯。项羽舞动长剑,远挑近打,遇上者无不受伤。众汉兵纷纷退开。项羽左冲右突,顷刻间已将千余人聚在一起。他朗声叫道:“击鼓列阵!”率领了这千余人四下游走,一见有人被围,便即迎上,将被围者接出,犹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得万人以上时,汉兵已无法阻拦,当下项羽和季布、樊楚、以及虞子期所率的军队聚在一起。
      一阵慌乱过后,久经战阵的楚军稳住了阵脚。他们一边向汉军发射出密集的箭矢,一边抄起长枪将敌方已冲人阵中的骑兵一个个刺落马下,形势渐趋好转。
      项羽从胸中长长呼出一口气,令他担心的并非是汉军的进攻,而是紫衣的安全。兵凶战险,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意外,如果紫衣真的有什么闪失……
      “籍!”一声熟悉的呼唤打破了他的冥想。
      项羽转过头去,一个身穿紫裙的女人纵马朝他奔来,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秀丽容颜迎面而来,跨下的战马以几乎可以摔断她脖子的速度飞驰。在她身后,紧追着另外一人一骑,是钟离昧。
      老天!她几时学会骑马的?他竟然不知道?!望着她狂奔的速度,项羽一颗心停止了跳动,然后就爆出一句怒吼:“我不是让钟离昧保护你的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紫衣轻叱一声,勒紧手中缰绳,马儿在狂奔后陡然停止,仰首长嘶,从鼻子里喷出热气来。紫衣气喘吁吁地低喊:“韩信率领三十万援兵赶到,若非钟离将军奋勇杀敌,我恐怕已死于汉军剑下,籍,咱们再不撤兵,恐怕就会困在这里了!”
      话声未了,猛听得东首、西首蹄声大作,数万只铁蹄践在地上,直是地摇山动。众将士一齐转头望去,但见尘土飞起,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霎时之间,楚军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但听得轰隆隆、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着。显着大队汉军奔驰而来,从这声音中听来,不知有多少万人马。项羽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这两队骑兵每一队都在万人以上,已方久战之后,不是受伤,便已疲累,如何抵敌?
      项庄叫道:“大哥,敌人势大,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今日暂且避让,乘机再行反击。”
      项羽抬起头,远远望出去,只见东面、北面、西面三方,汉军长矛的矛头犹如树林般刺
      向天空,竟然已经合围。项羽点了点头,道:“好,咱们向南撤,退入垓下再说。”众将士齐声称是,当下钟离昧率领下属为第一路,季布率领骑兵为第二路,虞子期率领步兵为第三路,项羽率领樊楚等副将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范增命人沿途埋伏下一批批死士,扼守险要的所在,断桥阻路,以延缓汉兵的追击。
      众将士纷纷催骑而行,向南急驰,知道只要一占据垓下,扼险而守,敌军虽众,破关却也极不容易。
      ***
      夜幕低垂,一轮淡月掩映在厚厚的云层里。
      韩信、彭越两路大军借助自己数量上的优势,将项羽的军队层层包围起来,困项羽于垓下,项羽的军队在垓下扎下营垒,点兵后发现只有不到十万的兵力,粮草又在固陵战役中被汉军付之一炬。兵少粮尽,外无援兵,处境十分困难。
      几次交战不得而终,韩信的部队用意在于困死项羽,不得战,不得出,士气消退,全军力疲,弹尽粮绝对,始终不与项羽相战于阵前。项羽越来越烦躁。在帐营里不停的走来走去。已近一月,韩信显然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这日,紫衣如往常一样,在大帐里为项羽准备好酒菜,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归来。虽然已处绝境,但在项羽的眼中,他的女人还是平静依然,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紫衣玉容泛起苦涩笑意,他只道她面色如常,哪里晓得她心中早已没了主意。有一部分的她,其实渐渐的认了命,楚汉相争,垓下之围……这些都是历史发展的轨迹,不容得更改,也不可能被更改。只是……若是要她放弃生存的权力,留他独自浴血抗敌又是绝无可能的,爱他,如果生必须分离,那么,死也绝不相弃。
      可,照此一来霸王别姬又从何而生?哎,不想了,快要想破头了。她眉心轻拧,咬着粉唇,因无法排解而幽幽叹息。
      夜已经很深了,望着几案上已经冷了的酒菜,紫衣掀开帐帘向外瞅去,一弯苍白的月亮挂在黑得发蓝的苍穹上,冰冷冰冷的。在迷蒙的薄雾中,小小的淡白色帐篷缀遍了这土坡,在帐子缝里漏出一点一点的火光,战马呜呜悲啸的声音卷在风里远远传过来。而山下,那一点一点密密猛猛的火光,闪闪烁烁,多得如同缀满苍穹的繁星──那就是汉王与他所召集的四方诸侯云屯雨集的大营。紫衣托着腮凝想着,冷冷的风迎面吹来,把她肩上的飘带吹得瑟瑟乱颤。
      她打了一个寒颤,突然觉得冷,浑身就像这弯冷月一样冷。缩头回帐内,撮了撮手,她失神的跌坐在虎皮毯上,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今晚空气中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
      这时,项羽终于回来了,载着一身的疲惫和血腥,紫衣回过神忙上前为他卸下战袍和盔甲,他抿着嘴,不吭一声,只是压住了她解环扣的小手。
      “怎么了?”紫衣抬首,看他蹙着眉好像想说什么,她轻问。
      “明日,我要冲出一条血路,突围出去。”项羽盯着她看,乌黑的重瞳里爆裂出焰焰的火花,几乎是咄咄逼人的。“你得跟随我,直到最后一分钟!”
      “好!即使要死在马背上,我也会跟在你身边!”紫衣内心震撼,唇边却勾出淡淡笑意。
      就在这个时候,从山脚下的敌兵的营垒里传出低低的,幽幽的歌声。很远很远,咬字也不大清晰,若有若无,既悠远又仿佛就在耳畔,但分明感觉出那是楚国民歌的曲调。
      紫衣倒抽口气,小手轻捂着嘴。楚歌,老天,是四面楚歌!看来,今夜将是他们仅有的最后一夜!她被自己的这个认知骇住了,脸上凝结了一颗一颗细密的汗珠。
      “楚歌,是楚歌!”项羽侧首聆听了一会儿,握住紫衣的小手,情不自禁走出大帐,夜是静静的,那悲哀的,简单的节拍从四面山脚下像潮水一样由远而近。那是真正的楚歌,悲壮而悠扬,仿佛自天而降,绵绵蔓延,从汉营传到楚营,穿透黑夜的帷幕,响彻天地。
      “你们听,楚歌,是楚歌!” 楚营里的士兵将领听见家乡的歌声,纷纷立起身,支耳倾听着四面的楚歌。
      “草青青兮,胡不归……”歌声起伏跌宕,在澄静的夜空低下回荡着,草木含悲。
      “我的妻儿,我的父母,我要去救他们!” 将士们心中大恸,忍不住捶胸顿足、失声痛哭,军营中人心惶惶,骚动爆起。
      “难道──难道刘邦已经全部占领了楚国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楚人唱歌?”项羽声音嘎哑,眼神幽暗。
      心在绞痛,紫衣颤抖的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项羽站在她面前,倔强的嘴唇紧紧抿着,目光锐利仍旧如刀,如今却透着困兽的绝望。
      “不!不是,不是的……”低下的话听不见了,她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着,眼泪无声地掉落。在一阵沉默之后,项羽牵起紫衣的手,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军帐里。
      “霸王,军中有士兵妄图逃走,是否立即以军法处置?”不一会儿,虞子期率众将领挥帐入内,看见妹妹带泪的双眸,眼中微微一震,面容瞬间宁定,那对深沉眼瞳昙花一现般闪过教人难以捉摸的心思。
      项羽拧眉不语,整个人像钟木一样地坐在榻上。手下将士,暗地里走走逃逃。楚歌摧心,他知道他们的思念。“无战不与,无役不随,同生共死,永无异志。”当年意气风发地宣誓,直到如今,真正随在他身边的,只有她。手掌自然地抚着她的背脊,他的下颚抵着妻子的香发。
      “他们跟随我多年,事到如今,要走的,放他们走!”他举起已冷的酒,猛灌了一大口,苦酒入喉,胸中一阵冰凉,一阵沸热。但见他双手发抖,脸上忽而雪白,忽而绯红。人人默不做声的望着他,心中都是惴惴不安,营帐里一时寂静异常。突然听他哈哈大笑,声若龙吟,悠然不绝。
      这一来出其不意,众人都是一惊,只见他仰天狂笑,越笑越响,笑声之中却隐隐然有一阵寒意,众人越听越凄凉,不知不觉之间,笑声竟已变成了哭声,但听他放声大哭,悲切异常。众人情不自禁,随着他伤心落泪。
      项羽哭了一阵,举起配剑击打地面,慷慨悲凉唱了起来,只听他唱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雅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歌罢,提起了些许精神,他握住紫衣的手,轻叹道:“生死存亡,天将明了,我当冒死突围,紫衣,你可愿为我剑舞祈愿?”
      “啊……”乍闻此言,她打了个寒战,全身汗毛倒竖。
      这一天,这一别,原来……终究是逃不过,终究是逃不过!
      “我、我不……”她摇着头要拒绝,一颗心因为惶恐在胸膛中激狂的躁动着,差点没蹦出喉咙。
      “丽春!”虞子期的叫声令她猛然抬头看去,他睇了个眼色给她,示意她快些动作。
      紫衣慢吞吞地抽出饕餮短剑,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剑舞她并不陌生,按照秦宗室法律,音韵舞蹈乃是公主们自幼要接受的基础教育,只是她心里明白,自己的死期已至。但,无论是生或者死,她必须为他做点什么,比如说,要他活下去──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手持短剑,紫衣轻声吟唱,她腰肢柔软,体态灵逸,紫色长袖如戏雨游龙。帐外楚歌丝丝怨怨,帐内,红颜美人,刀光剑影,她为他舞出一曲翩跹。
      “江东子弟多才俊……”
      耳边再度响起了楚国的歌声,是那么真切,连唱词都听得一清二楚。紫衣加快了步伐的节奏,舞动手中佩剑,身形婀娜,步法轻灵。
      “……卷土重来未可知。”
      她用微笑鼓励他,优美的剑舞与袖之舞,充满了令人目眩的快,使人动魄的美!可在空中,紫衣惊愕地看见,一支银镖朝她飞来,快入闪电,紫衣想收剑,可已经躲不过!银镖撞来,比她的动作都快,精准的射中了她手中的短剑!
      锵──剑身猛然受力向内切去,只见颈部寒光一闪,冰冷的剑身,没入紫衣脖颈细腻的肌肤,带来灼热的疼痛。
      一阵惊啸,众人目瞪口呆!
      好痛!紫衣吃痛惨叫一声,刀刃穿过肌肤血肉,疼得销魂蚀骨,紫衣颤抖着,察觉到血液如一道丰沛的流泉,迅速的涌出。大量的失血,让她的身躯迅速变得冰冷。
      银白剑尖滴着艳红的血珠,两者同时反射着色泽不同的光线。她除了痛,还是痛。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承受刀剑之痛。
      一阵眩晕,万物打转。她的身体很轻,如同飞舞。她的目光掠过横躺在地上的镖,那支曾经救过她,如今却要了她命的银色短镖,心中同时涌现了千万个问题……艰辛地张开嘴……她瘫软了。
      项羽徒然面对一切,凄厉地大叫一声:“夫人!”飞步来救,正好接住她瘫软的身子。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项羽悲痛交加,用手按上紫衣鲜血汩汩的伤口上,止不住的血液却不断自指尖涌出,他连忙将身上金创药全部敷上,岂知鲜血涌出,将药粉都冲开了,景象触目惊心。
      “军医!快!快去叫军医来!” 项羽抬头恶狠狠地瞪向帐内吓呆了的一干将士,他的吼声惊醒了众人,立时纷纷夺帐而出。
      紫衣虚软地倚在他怀中,轻摇一下头,抬起的手因扯动伤口又无力的垂下。疼痛令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身躯觉得愈来愈冷。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她就要这样死了吗?好不甘心呀!
      “紫衣,你不要死──”项羽抱紧她,心神俱裂地低咆着:“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说过同生共死的──”
      他将紫衣的身子抱得更紧,深怕她一会儿就消失似的,温热的泪水滴在她的秀发上,晶莹的泪珠顺着乌黑发丝滴落,好似纯洁无暇的晶石。他从不相信神鬼之说,但此刻,他多么希望上天能踢给紫衣一线生机,只要她能活下去,他情愿折损自己的寿命,只要他们还有机会相守。
      紫衣凝望着他,见他粗犷的容颜上心伤悲痛之色,见他锐利深浓的双眸中泪光闪闪,“我……”她吃力地喘着气,颈间传来的剧烈痛楚,令她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睛逐渐失神,可她仍艰难、痴痴地看住他,眼波中缠绵万状,溢满难分难舍之情。
      项羽把耳朵凑到她的颤动的唇边,她的气息拂在他颊上,只听她气若游丝的低喃:“你──不要死,一定要活……下……去──”她的声音微弱了下来,虽有无数的话要说,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眼前的视线不断模糊、再模糊……倏然间,紫衣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一个强大的力量挟住她的灵魂,往上飘去,脱离了自己的躯体。在失去感觉前,她听到一种细微的声音,既悠远又仿佛就在耳畔,好似一对男女喃喃的细语掺杂着远方传来的隆隆战鼓,好熟悉的声音呀,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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