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风波不平人迷乱 ...
-
关于灵帝赐了一个戏子给护国公主,所有人的内心都存在着极大的不满。
李贵妃自然是不用说的,博兮成了公主的人,怎么能够还来为她献唱呢?那她的寿宴该怎么办?这不是明显让她下不了台吗?
不过,尽管内心极度愤怒,李贵妃依然只能不动声色。因为就算她有脸向灵帝提出抱怨,崇尧知道了恐怕立刻就会跳起来发脾气的吧?那位公主的骄横在宫中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没有必要的话,她显然是不愿意让那位的火气烧到自己身上的。
第二个感到愤怒是太傅大人,当然,作为一个有涵养的老臣,左三晋的表现也是十分平淡的。可他的内心着实不平静:自家小儿子还没有成婚便被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说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就在太傅大人穿上朝服准备进宫之时,他那聪慧风流的小儿子开口了:“父亲,这没什么,不过是公主年幼不懂事儿罢了。”
左三晋可不这么觉得,公主不懂事儿,灵帝还能也不懂事儿?“陛下此举实在是太糊涂了,为父可不能任由陛下再这么下去了!”不管怎样,他都是帝王的老师,平时那些小打小闹他不参与也就罢了,如今这事情都快烧到自己的眉毛了,他还能一声不吭?
左凌殿笑了笑,道:“父亲何必在意?不过是狡童娈宠之流,跟养个畜生没什么分别,陛下又怎么会舍得不相干的人染指公主?”也就是玩玩儿罢了。
不相干的人……左三晋正准备系玉带的手顿住了,良久终是松了开来。他深深地看了看自己最心疼最器重的小儿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与大昭的状元郎、当朝帝师的爱子相比,清流班的那个戏子算什么?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然……豢养那人的可是他尚未过门的妻子,他是怎么做到置身事外的呢?
自家幼子艳丽分明的眉目着实耀眼,可里面连一点点生气都没有,死水一般,冷冷的,有些赫人。左三晋不禁觉得自己这个懂事老成的儿子十分无情,甚至……跟厚仁殿上端坐的帝王有些相似。
与太傅大人一样准备进宫的还有御史大夫,他是那样一个对礼法规矩推崇到极致的老人家,遇到这种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当面劝诫帝王。
然而,恰巧与御史大夫站在一处的礼部尚书立刻拉住了他的袖子,道:“您去觐见又有什么用?现在这事情是公主弄出来的,人是她向陛下讨的,您若是对陛下发难,陛下定然是十分无辜地表示无奈,如此,您难道还要跑去跟公主理论不成?”
那位公主殿下的口才早就不只是可以舌战群雄了,而是到了巧舌如簧、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地步,若是真要对峙起来,恐怕灵帝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是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
礼部尚书只要想到护国公主口若悬河的样子心里就发怵,他敬御史大夫忠义,不想这人犯险,于是竭力阻止此人觐见。
御史大夫在礼部尚书的百般劝说之下终于放弃了面圣的打算,无意间竟然也使自己免于一顿残酷的训斥责罚,此乃万幸。
与御史大夫境遇相反的是太史令,他天天跟在灵帝的身后,已经记下了太多荒唐的事情,到了现在,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灵帝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太史令,问道:“朕又哪里做得不对了?”
他那种不耐烦的态度弄得太史令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刻意挑剔帝王的举止,进而给帝王增添了许多无谓的困扰和麻烦。
然而,稍稍静下心来,太史令依旧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于是,他肃然道:“陛下,公主尚未出嫁,豢养面首实在是有损清誉,有损国体啊!”
“豢养面首?”灵帝被这几个字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不过是赏个戏子给崇尧玩玩儿,也就是跟赏只小猫小狗一样的事情,怎么一到大臣的嘴里就变成了“豢养面首”?
在这件事儿上,灵帝的想法和左凌殿如出一辙,基本上没有任何出入,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翁婿之间特有的默契造成的。
尊贵的帝王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太史令的重点根本就是“有损国体”这四个字。
无知无畏的太史令继续劝诫,“公主金枝玉叶,那戏子身份不明,万一包藏祸心陷公主于危难,那该如何是好?”
按照这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想法:陛下甚爱公主,必然不愿让公主身边儿有任何危险因素的存在,这般劝说一定能让帝王改变心意。
谁知道,灵帝冷哼了一声,道:“你当朕的崇尧是不长脑子的呆子吗?一个戏子就能让她身陷危难,那朕这些年对她的教导岂不都是在作怪!就算瞥开这些不说,朕这偌大皇宫的侍卫们就是干吃皇粮的饭桶吗!连一个戏子都防不住?”
太史令整个都呆住了,面对帝王的质问,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难道……让他质疑帝王对公主教导的成效吗?还是……让他质疑大昭最精锐的御林军的能力?
灵帝看到太史令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再联想起平日里这人总是在他做出某些事情的时候拿刀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他那心里的不高兴就越发的严重了。
于是,这位素来不对太史令施压的帝王自龙座上站起身,踱着方步就站到了他过分忠直的臣子面前,沉声道:“爱卿,朕是不是太久没有提点过你,以至于你现在连什么叫做分寸都不知道?”
灵帝对朝臣素来纵容,只要不是刻意来指摘他的言行,关于朝政之类,众臣皆可畅所欲言。这从大昭目前早朝的风气便可见一斑,群臣在厚仁殿打架他都不会怪罪,可见他对“分寸”一词的理解是多么宽泛了。
这样一个不去计较细枝末节的帝王突然跟他的臣子提起了“分寸”,这让他的臣子怎能不惶恐?
帝王浓厚沉重的影子笼罩着太史令,太史令连头都不敢抬,他实在是不明白:陛下口中的“分寸”究竟指的是什么?
傲然直立的帝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一句话就将太史令打入了地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太史令什么时候接管了御史大夫的活儿?”
僭越职权,这是何等样的重罪!怎么就突然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太史令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获罪的过程。
灵帝也不需要他理解,“朕承认自己有时候的确荒唐,不过,朕从来不做什么欲盖弥彰的事情,爱卿在史册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朕不在乎。可是有一条,爱卿可要记住了:朕最讨厌旁人多嘴,尤其是在不相干的事情上!”
帝王的一席话语气不善,太史令趴在地上微微颤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灵帝压根儿就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只吩咐他在这孝德殿再跪上三个时辰才能起身,自己却是出了大殿去往了时梁园。
崇尧往日就喜欢听戏,这回得了个清丽无匹的台柱子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连让博兮下跪都舍不得。
在这一点上,崇尧与灵帝极其相似:举凡自己看顺了眼的人,半点委屈都是不会让人家受了的。只不过,灵帝这一辈子也就看顺了一个崇尧,崇尧却比较多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对哪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青眼有加。
当然,“物以稀为贵”这是绝对都不会错的,灵帝只看顺了一个,八年来心心念念都是这位小祖宗,除了云美人死的那年,他从未让崇尧有任何不顺心的时候。
崇尧就没节操多了,今儿个喜欢孝德殿伺候的大侍女,明儿个看中了灵帝的贴身侍卫,左右是不长久,她兴头上的时候的的确确是把人捧在掌心里,但等到新鲜劲儿一过,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一定记得,故而也可以说真正让她在意的人直等于没有。
也正是由于崇尧的不长性,灵帝根本就没把赐给她一个戏子当回事儿。今日,在进入时梁园之后,灵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珠帘后头的软榻上,崇尧正歪着身子小憩,博兮的脑袋被圈在她的怀里。
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戏子姣好的脸面,崇尧对自己掌下温润的触感十分满意,不由得用力掐了博兮一把。
博兮吃痛,立刻就挣扎着想要起来,崇尧却是不让,圈住他脑袋的那只手松开来,按住了他的胸口,道:“乖,别乱动!”
崇尧虽为女子,可灵帝教她骑射时日已久,以至于她手上的力道十分惊人,只那般随意一按便痛得博兮连呼吸都快停止了,于是就更加挣扎得厉害。
崇尧最讨厌旁人忤逆她,柔声哄骗还是换不来此人顺从,她那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一下子就告罄了。皱着眉头,崇尧抬手就是一推,喝道:“滚!让嬷嬷教会你规矩再进来!”
博兮捂着胸口,忍着痛意叩首,委实可怜。
崇尧却只是冷眼看着,连答应都懒得。
看到此处,灵帝的脸上盛满了笑意,掀了帘子进屋,他冲崇尧招了招手,道:“崇尧,过来。”
崇尧正在气头上,抬眼看了一眼她的父皇,摇头道:“被这不识趣的东西气着了,累,还是父皇过来吧。”
博兮瞧见了突然出现的帝王,才起来了一半的身子又跪下了,“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灵帝一挥袖,道:“下去吧,不用去找嬷嬷了,以后学着怎么听话就行了。”说着,他便坐到了崇尧的身边,食指刮了一下那人的鼻尖,道:“瞧你这臭脾气,谁受得了你!”
崇尧哼了一声,道:“父皇就从来没让崇尧不高兴!”
她趾高气昂的样子可真是漂亮,生机勃勃的,充满了放肆的天真。灵帝突然就沉默了,他看着这娇嗔任性的小美人,心想:你又怎么会知道……朕如此宠爱你的理由?
不是因为朕是你的父皇,而是因为……朕爱你,如同任何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般爱你……
可是,你偏偏是朕的骨肉血脉,朕又怎么能爱你呢?
心就好像缺了一块,无论什么都无法填满。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久到连灵帝自己都记不清了。
真是痛苦极了,灵帝狭长的凤眸逐渐深沉,须臾竟染上了血色,他突然有点恨这个在自己面前十分乖顺美好、天真任性的孩子:后宫三千佳丽巧笑嫣然也无法令朕感到满足,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你!
灵帝当然知道崇尧根本就不似表面那般烂漫无邪,他甚至知道……崇尧总是这样依赖她的父皇只是因为……崇尧明白:她的父皇最喜欢她这样粘着他了。
明明是知道的,明明早就看透了这个孩子诡黠的心思,明明就清楚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倚仗,可是……还是不能停止宠爱她、纵容她……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真的很愉快,那种连指尖都充斥着欢喜的感觉……让他上瘾!
圈住自己最爱的崇尧,灵帝叹道:“你可知道……父皇为了让你高兴委实不容易啊!太史令都过来找朕的麻烦了!”
崇尧弯了弯眉眼,道:“父皇真是的,那太史令如今八成是在孝德殿罚跪呢吧?您才教训了人家就过来说道崇尧,真是坏!”
她真是懂朕,朕做什么她都能猜得到,灵帝不由得微笑:“你倒是知道朕……”他点了点崇尧的眉心,牵着她就要回泰昭殿。
崇尧却是赖在软榻上不起来了,伸手就环住了灵帝的脖子,道:“父皇,抱!”
无奈地摇了摇头,灵帝佯怒道:“你个懒鬼!”可说归说,却还是把她从软榻上挖了起来。
崇尧早已不是八年前那小小的粉团子了,灵帝自然不能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只好打横抱着她回去。
退到帘子后头的博兮看着矫健俊美的帝王这样对待崇尧,不禁困惑了:这二人……当真是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