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尧纪事》宋无疏

16、狭路相逢谁是错

　　宫外的大臣们有的是办法得到各种小道消息，太史令的遭遇让他们立刻就失去了指摘护国公主的勇气。
　　其实，这真不能怨大昭的臣子没有原则，天家血脉养个男宠算什么？虽说有伤风化，却也就是跟养只小猫小狗差不多大点儿的事儿，谁愿意为这种不大不小的事儿自找麻烦呢？
　　于是，那件本该闹得轰轰烈烈的“面首事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遗忘在皇城的角落里，再也没有被人提起。
　　与之相反的，太子颜崇东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

　　大昭的臣子为了太子大婚已经商量了好些年了，前期是在为人选发愁，后期则是为时机犯难。
　　当礼部尚书在厚仁殿再一次提及太子大婚之事的时候，灵帝的耐心彻底告罄了。
　　灵帝年前就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可以说“太子大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把人迎进太子府了。
　　明明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各部大臣偏偏又将此事拿出来念叨，这让灵帝很不高兴。
　　灵帝不高兴的原因也不只是由于嫌烦，毕竟于国于家，颜崇东娶妻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然而，一件事情再怎么重要也不应该被刻意复杂化！
　　在护国公主才挑定了驸马不久，太子党就这么急于彻底将未来的国丈完全拉入阵营，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灵帝俯视着殿下的那群臣子，心念：朕还没死呢！你们怎么敢将为太子谋算的心思表露得如此明显而又嚣张呢？他心里这样想，脸面上却是半分颜色都未曾表露，只是那般冷然地睥睨着众人。
　　颜崇东有些慌了，他是灵帝的儿子不假，可是，他真的不了解他的父皇。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完全不能够被窥视刺探，即使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灵帝并不打算让众人紧张太久，片刻以后他便点头了，道：“着司天台择良辰吉日、礼部筹划，令太子与丞相之女早日完婚！”
　　丞相大人完全没有料到帝王会这样干脆地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和太子成婚，而且还是越早越好。他困惑地看向座上的帝王，一时间有些猜不透灵帝的用意。
　　灵帝却是迎上了丞相的目光，少见地、温和地笑了笑，道：“丞相大人，恭喜了。”
　　灵帝这句话说得委实有些奇怪，按道理不是应该由群臣下跪、恭喜今上吗？怎么他却反过来恭喜自己的儿女亲家了呢？
　　没等众人想明白其中的深意，孟平尖细的嗓音便响彻了厚仁殿，早朝，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一切都显而易见、顺理成章了，整个大昭都在为太子大婚而忙碌，皇后娘娘更是如此，连先前关注护国公主的那份心思都减免了许多。
　　灵帝却对太子大婚的具体事宜不甚关心，甚至……置身事外。也对，他最需要费心的事情就是挑儿媳，儿媳挑定了，其他的事情都是毛毛雨，没什么关注的意义。
　　崇尧跟她的父皇统一了战线，亦是对太子大婚之事不闻不问。她近日忙着跟博兮学甩水袖，没时间去砸颜崇东的场子。
　　说到甩水袖，崇尧的热情简直让博兮难以招架：这位清秀文雅的戏子身体并不太好，着实是没有护国公主那样旺盛的精力，实在累得不行了，他便随意提起了一些诸人都在议论的人或事：“殿下，听说今天温小姐进宫了，您不去看看她吗？”
　　温小姐，温倚岚，丞相的掌上明珠，准太子妃，也许……还是大昭未来的皇后。
　　崇尧跟丞相家的小姐委实不熟，或者说，她除了灵帝跟谁都不熟，她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那个准太子妃？”
　　博兮点了点头。
　　崇尧想了想，收起水袖，冲他招手道：“经你这么一提，我还真是从未见过那名动京城的温小姐，既然今日她来了，那咱们就看看去，走吧。”
　　博兮原是想支开这祖宗，好让自己稍微歇息一会儿，谁知道崇尧会想带着他一道呢，不禁垮了肩头。
　　崇尧并未发觉博兮的没精打采，走在前头直奔凤栖宫。

　　温倚岚进宫自是给皇后请安，顺便也熟悉一下宫里的妃嫔美人之类的，她以后是太子的贤内助，对于深宫里有些人脉自然要了如指掌。
　　温倚岚并未在凤栖宫久留，很快就起身告辞了。
　　皇后娘娘也有许多事要忙，便没有挽留她。
　　故而，这位准太子妃正巧在御花园遇上了匆匆赶来的护国公主。
　　崇尧平日里都是待在泰昭殿陪伴灵帝，要不然就是窝在慧德殿自己找乐子，实在无聊了便是去校场练骑射，除了大节大宴，深宫里的妃嫔基本是见不着她的。
　　温倚岚一个外臣之女，根本就没见过护国公主，只看到一个素服的女子飞快地朝自己飞奔过来，后头还跟着一个青衣的高瘦男子，还以为那是品阶较高的侍婢。
　　崇尧今日穿得随便，出来的时候也没让侍从跟着，她在宫里都是闭着眼睛走路的，压根儿就不看路，转弯儿的时候正好就跟温倚岚撞上了。
　　温倚岚抵不住来人的巨大冲击，一个站不稳竟然跌倒了。
　　“哪个不懂规矩的，竟然敢在深宫之中横冲直撞！”强忍着痛意，温倚岚尚未抬头便斥责出口。
　　崇尧本想去扶她，一听这话，愣是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丞相之女身后跟着的是凤栖宫的人，才要跪下来给护国公主请安便被崇尧用眼神止住了。
　　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温倚岚看向对面人，喝道：“见着本宫还不行礼！”对面人的头低着，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身上又痛得厉害，那火气自然是不小。
　　听得温倚岚如此说话，众人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这可是护国公主啊！您见着她行礼还差不多啊！
　　觉察到众人都忐忑地看向自己，崇尧终于抬眼给了温倚岚一个正脸，道：“本宫？宫里什么时候新进了美人？”她也从来没见过温倚岚，很自然就将那个称谓跟妃嫔联系在一起。
　　温倚岚初初看到崇尧的面容不禁失神，可一听她将自己认作身份卑微的美人，心头的火气更盛，厉声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妖精？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小妖精？”崇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冷笑了一声，扬手就赏了温倚岚一个巴掌。
　　温倚岚乃丞相独女，自小受尽千般宠爱，心气极高，她被打了以后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反手回敬一巴掌。
　　孰料，崇尧一把就攥住了她的手腕，逼近问道：“我颜崇尧是小妖精，那今上是什么！”
　　“颜崇尧”这三个字就如同惊雷，一下子就劈中了愤怒中的温倚岚，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甩开已经半傻的温倚岚，崇尧看了看她身后的那群奴才，眯眼道：“你这女人……莫不是我未来的皇嫂？”她顿了顿，冷哼了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道：“太子尚未大婚，你就这么大喇喇地自称‘本宫’，你的规矩呢？上哪儿去了？”
　　此刻的温倚岚气焰已然全灭，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护国公主浅勾的唇角弧度完美，那张过分明丽的脸上淡淡含笑，简直艳煞人眼。
　　可，那样绝美的容色却让人不寒而栗、遍体生寒。
　　“把这不懂规矩的贱人送到慧德殿去，今日我闲得无聊，正好可以教教她什么是……规矩。”崇尧漆黑的眼睛扫过僵硬着不动的众人，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牵起还在喘气的博兮回去了。

　　皇后娘娘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那个颇为端庄有礼的儿媳会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竟然招惹上了最不该也最不能招惹的护国公主！
　　虽说后宫诸事皆由皇后做主，可颜崇尧的主，皇后娘娘自认是做不了的。
　　灵帝很快也得知准太子妃被押到慧德殿了，他对着孟平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家崇尧要对太子发难了啊！”
　　那一日朝堂之上，护国公主并未对太子大婚提出反对意见。
　　诸位大臣还以为是公主年纪小不懂事，不能理解其中深意，故而不言不语。
　　只有灵帝才知道，那孩子低垂的眼帘并非是在掩饰自己的无知，而是遮住了她脑海里复杂的心思。她大概在等一个机会，想要好折腾一下那些总是要跟她作对，总是想让她消失在厚仁殿上的人。

　　当皇后娘娘驾临慧德殿并委婉地提出了要带走温倚岚的要求时，崇尧无辜地眨了眨水亮的大眼睛，委屈道：“母后这是在责备崇尧冲撞了准太子妃吗？崇尧可不是故意的啊！”
　　可怜的皇后娘娘被她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竟然觉得是自己在为难这位娇气矜贵的公主殿下，差点儿就将劝慰之词诉诸于口了。
　　而崇尧见皇后娘娘一脸的欲言又止，眼眶顿时就湿了，“母后，崇尧错了，崇尧以后再也不敢在宫里乱跑了……”
　　这下，皇后娘娘连责备她的说法都被抢了，完全就说不出话了。
　　崇尧却依然继续自我反省：“母后，太子哥哥会怪我的吧？您替崇尧说说好话吧？让他不要跟崇尧计较，崇尧很乖的……”
　　皇后娘娘见她真的快要哭了，忙道：“孩子啊，你也不用如此自责，你太子哥哥不会怪你的，本宫这就去跟他说，他若是敢为难你，本宫第一个饶不了他！”皇后娘娘并非真心要替崇尧说话，实在是若让这小祖宗这般在陛下面前哭诉，那太子可就麻烦了！
　　直到皇后娘娘出了慧德殿，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未达目的之前就被一个小丫头忽悠着自动自觉地走人了！

　　下一班过来慧德殿的人马自然是太子殿下的，颜崇东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救自己未过门的娘子，却在看见闲坐在椅子上的灵帝时脚步一顿。
　　给父皇请安以后，太子殿下陈述了自己的来意，最后还跪下来郑重道：“倚岚初入皇宫，不识八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还请父皇网开一面，饶了她吧。”
　　灵帝示意他起来，并不说话，只是看了看自己手边儿上站着的崇尧。
　　崇尧歪着脑袋看着颜崇东，好一会儿才道：“准太子妃出言不逊，辱骂今上，皇兄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吧？”
　　温倚岚那一句“小妖精”到了她嘴里就变成了“辱骂今上”，可见这孩子胡说八道的本事。灵帝觉得好笑：人家只不过一不留神骂了你，你非得弄死她才甘心，你这孩子未免也太小心眼儿了。
　　颜崇东可没有灵帝那么好的心态，温倚岚被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他又不能当着灵帝的面跟崇尧发生争执，真是左右为难。
　　灵帝见他词穷，觉得不能太不给自己的太子面子，便一把揽过崇尧，佯怒道：“你这孩子，一点小事儿也能弄出这么大阵仗，当真是太小气了！亏得你太子哥哥不拿兄长的身份压你，你还越发的来劲了！”
　　崇尧扭着身子脱离了灵帝的怀抱，气恼道：“我就是小气！我一点亏都不能吃！否则我记到棺材里！”
　　灵帝微笑地看着崇尧，并不安抚她，只是那么静静地注视着。
　　他那沉默而温柔的笑意似乎在暗示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崇尧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灵帝这才转过头去对太子道：“崇东啊，把倚岚领回去吧，别说朕偏袒崇尧，今日这事……真要为难她也不过就是个头点地，你可得仔细了，别让有心人利用了事端。”
　　颜崇东诧异地看着灵帝，太可怕了，他的父皇竟然把杀掉大昭丞相的独女、未来的太子妃这样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表面上，灵帝的确是很公正的，他并没有让太子难堪，甚至没有去计较准太子妃的不是，可他也同样没有责备崇尧！他只是看戏般的旁观着，就好像整件事跟自己无关一样……
　　太子的心，凉了。他领着温倚岚，送她回丞相府，一路上一言不发，他忽然觉得害怕，害怕自己真的成为一个弃子，被灵帝无情地搁置在皇权之外……

作者有话说

点此处进入专栏：
去我的围脖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