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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八夜 北征 ...


  •   遵从命运的人将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抗逆命运的人会获得无上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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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圣河会泛滥呢。”望着门外莲池的青年突发一声感叹。
      正在下棋的伊菲玛特和长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同时转头。
      “哦?已经收到喀什穆村发来的信了?”山羊胡子男人问。
      戴着黑色直长假发的男子点点头,“收到了。里面说圣河的颜色呈黑色,也就是河水主要来自青尼罗河,汛期高峰可能在西得节前后,水量会很充沛。”
      山羊胡子男人笑道:“充沛就好,这意味下一年的庄稼收成会很好,玛雅就不必为分发储备谷物而过度操劳了。虽然不比阿特巴拉河如猛兽冲击的洪水,但只有白尼罗河的水源供应,对农田灌溉还真是不足够啊。”
      青年嗤之以鼻:“阿特巴拉河的袭击简直称得上灾难,我们遇过两回还不知后怕么。幸好底比斯在涅甫珀赫提拉王时代就开始修建河道体系,水道疏通有利洪水转移,不然要隔三岔五地尝尝被圣河吞没的滋味,啧啧。”
      “说话注意点,乌瑟蒙斯,好歹你也是和我平起平坐的副席维西尔。被其他人听到了走出这里看我认不认识你。”
      乌瑟蒙斯忙赔不是,只是看上去毫无诚意。
      “乌瑟蒙斯大人倒说得很对,我们的确该感谢涅甫珀赫提拉王和往后动议修筑水道的先王们。”
      “还是菲玛懂我!”乌瑟蒙斯笑嘻嘻地搂着伊菲玛特的双肩,然后唇角微翘挑衅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彭丘大人,您要学学我们的神官大人,再那么循规蹈矩食古不化,很快您就会变成第二个阿伊大人的。”
      “胡说八道!待会回去面壁思过,神之父岂容你口出狂言。”话虽如此,彭丘严厉的声音里却没有责怪的意味。
      走了一步棋的伊菲玛特温淡说道:“乌瑟蒙斯大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听听无妨,彭丘大人根本无需激动。”
      乌瑟蒙斯很没自觉地不停点头赠兴:“没错没错,要激动也是神之父他老人家激动。”
      神官格开青年男子黏在肩上的两只手,“彭丘大人辈分比您大,乌瑟蒙斯大人多听大人指导劝诫总是有益的。”
      乌瑟蒙斯看神官疑是保持中立,原本就想拉后援的心更是铁了要拖他下水。乌瑟蒙斯撇了撇嘴,说:“菲玛你这话怎能这样讲,你这不是在折射彭丘大人老了最好立刻回老家享他的天伦之乐?”
      此话一出,伊菲玛特哑了,彭丘走棋的手停在了半空。
      始作俑者见状,狂笑不止,其余两人不由得跟着笑开。
      “由于上年春季汛期河水主要是来自白尼罗河,今年的庄稼收成是不能指望太理想了。但即将到来的西得节有青尼罗河的水源供应,到底是个好消息。也算是圣河为图特将军送上一路顺利,乘风破浪的祝福。”恢复过来,移动了手中棋子的彭丘回归正题。
      “王的圣像准备得怎么样?”乌瑟蒙斯揩去眼角的泪花,问。
      “今天一早受召的雕塑师已经进宫觐见,会询问陛下意见和列出制作圣像所需的黄金和黑檀木等材料细目。出了图纸后,应该过两天就能开始工作。”伊菲玛特接过话茬。
      “还是和上两年一样不摘下面具吗?”乌瑟蒙斯关注细节。
      伊菲玛特表情平淡无波,“嗯,陛下自遇袭受伤后就一直戴着面具。”
      “阿蒙-拉神在上,但愿陛下不是容貌有损。”
      “荷鲁斯神宽恕,就算是真的,他依然是我们伟大的阿蒙-拉神之子。”神官的眼神几不可觉地闪烁了一下,“不过两位大人,面具的事无论在王还是在他人面前都请不要提起。”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朝伊菲玛特颔首示意。
      感到气氛有些窒闷,乌瑟蒙斯换了话题:“刚刚彭丘大人说到图特将军出征……几天前碰到进宫的雅尼夫,他跟我讲,图特将军近日身边多了不是宠姬的女人跟出跟进。菲玛,你和那位将军比较熟,知不知道那女的是怎么回事?”
      “受封后连侍姬都不曾招过的图特大人?”显然连彭丘都来了兴致。
      伊菲玛特有些无语地迎上二人饶有兴味的目光。他一方面不愿过多透露图特的隐私,另一方面又不想避而不答反惹得他们私下胡乱揣度。于是他无奈地转用了临出征前图特回应自己的话:“那是他的恋人。”
      “恋人?那是什么意思?”乌瑟蒙斯没听懂。
      伊菲玛特也是寡言少语之人,对于八卦之事从来是一句起两句止。“我只知道这么多。”
      “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想起纳克特敏将军和我提过的趣事。他手下曾向他汇报,图特直辖的传令官跑到他们军队里找穿小号盔甲的士兵,问他是干什么去的,他似乎一时说漏嘴,说是给希丽小姐……”彭丘回忆完毕,望向神官求解疑:“希丽是图特将军‘恋人’的名字吗?”
      伊菲玛特心中气血上涌。乌瑟蒙斯就罢,怎么平日没看出一丝迹象的彭丘大人也这般八卦。他努力保持冷静才没有失态,“晓蓠……她的名字是晓蓠。”
      将上述一一联系起来,是不是说明了某个问题?
      “也就是说……”乌瑟蒙斯忍住大笑的冲动看着一致转向自己的彭丘。
      “图特将军带着一个女人出征了?”男人不甚苟同地皱起眉头,“战场又不是戏玩之地,饶是将军之后也不带此般胡闹,这希丽恃着图特将军的宠爱是不是有些肆意妄为了。”
      “我不知道。”伊菲玛特无力扶额,他就知道不该松口的。果然人不招惹麻烦,麻烦也会自动找上门。
      又没心没肺地笑了一顿,乌瑟蒙斯忽然一本正经地开口:“图特凯旋归来,我们联名帮他办场婚礼吧。”
      伊菲玛特怀疑自己的听觉,诧异抬头。
      只见青年调皮地眨了两下眼睛,“那希丽定是认定了图特才会追随出征的吧。”话毕,对面的彭丘竟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虽然图特将军的私事我们无权指点,但他为王国立过不少功劳,这年纪也该成家生子了。那名叫希丽的少女是要成为宠姬也好,侧室也罢,这回身为朝堂老人的我也插手管管吧。”
      情况变得离奇莫名了,会被责怪吧。怔愣了好一会,神官不觉笑出声。
      “我说,她叫‘晓蓠’,不是什么‘希丽’呀。”

      **************************************

      此刻人在城墙上的晓蓠对着城外的连片苍茫山脉高声呐喊。
      “我来到米吉多了!!”
      “嗷呜——”
      人狼两种微乎其微的嚎叫声在空旷山林回荡,晓蓠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难道这边真的这么冷?我该不会又感冒了吧。”这是她今天打了三个喷嚏后的第一个判断。
      事实上,尽管地处亚热带,从底比斯出发,随大队军马穿过连接埃及和西奈半岛的荷鲁斯之路,总共用了9天时间,往东经过加沙和雅法两个迦南海港城市领取大量木制弓箭和盾牌,再到达三千多年后被打上废址标签的叶赫木城,前后花了12天,沿途一路向北,比起酷热的非洲沙漠,进入耶斯列峡谷后周遭的气温明显低了5、6摄氏度。
      犹记曾经拜读过艾伦比子爵如何领军,在一战中欧亚非大陆连接的军事要冲创造传奇,她特意找来真正神话缔造者的图特摩斯三世的资料,对两次米吉多战役的过程都略有所知。
      根据文献记载,图特摩斯三世,也就是古埃及人所称的曼赫珀拉王,在攻下城市的第八年放弃了这座被誉为“千城之城”的米吉多城。虽然名义上仍依附于埃及,但不明确重获主治权的米吉多王国对凯姆特和赫梯的忌惮程度分别如何,相较冒险送信告知米吉多国王他的军队将会进城驻扎,直接兵临城下会更高效。
      由于反复确认了没有泄露任何出征的风声,图特麾下的20000步兵和350战车在伊斯德伦平原从容行进。抵达分岔口时,原本犹豫是否要走阿鲁那锡道的他们撞上护送商队下山的迪耶弗提卫队。他们态度恭敬表示欢迎出征队伍的到来,不过图特谨慎惯了,略一思索决定调遣依米奥领军步兵5000、战车350跟随卫队进驻迪耶弗提城休整,翌日出发往北绕至米吉多城北面。而素闻塔埃纳卡城和迪耶弗提城互有争端,两城居民闲来无事整日闹矛盾,小则贸易战大则干戈动武,经与参谋以赫塔商量,其余人马统统走那条据说只能一人一马单列行走的阿鲁那锡道。
      就是在这条狭窄通道上,晓蓠等人目睹了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生物被一群灰狼追赶,然后那团白毛惊慌退避,退着退着踩空了脚做垂直下落运动,从目测20英尺高的林地边沿摔了下来。晓蓠跑上去看浑身都有血迹的小绒毛,震惊迦南地区的山林居然有北极狼,寻思了一番它的来历,究竟是本地种群基因突变重组后的白化产物,还是被北方游牧民族不小心遗留下来的?看着小家伙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子,晓蓠不忍,转过去和分明已看穿她动了何种心思而微感不悦的图特诉求了一通,头头是道地分析起经受驯化的狼的利用价值是多高多高,她的申请才总算通过。当然,按军队主帅的意思,驯养一事得交由晓蓠自己全盘负责。
      第三天,图特带领的北征军走出了阿鲁那锡道,他的爱宠之二游隼索米尔(晓蓠给它改的名字,灵感来源是某部小说里的一条宠物蛇)携来了依米奥的回信,表示明天就能带队和大家汇合。
      位于阿鲁那锡道北端出口,米吉多城兴建在同名山上,南望缓流而过的琴纳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米吉多城的城墙上竟悬挂着下埃及军队特有的纸莎草旗帜。攀上陡峭蜿蜒的栈道,城门大开,图特骑着爱马没有迟疑地只身穿了过去。晓蓠和以赫塔面面相觑,不疑有诈地跟上。
      这才发现,广阔平坦的米吉多山山顶全被大大小小的建筑房屋霸占。为什么米吉多城会打开城门恭迎埃及北征军?这是在场众人的同一个疑问。正思虑,米吉多的城主,也可以说是这个城邦小国的国王来到城门广场亲迎军队。言辞间处处透露这位老国王对来者的身份和目的的明了,晓蓠更是怔忪不已。
      到了下榻的房间,晓蓠首先跟仆人要了一碗羊奶,她斜包里的小家伙可脆弱着呢。喂哺过后,她让小狼留在床上休息,自己跑出去找图特他们。领路的宫廷总管带她穿过道道华丽大门和装潢精致的回廊,空荡的议政厅中一个明晃的人影叫她吃了一惊。
      那头金灿灿的头发配上古铜色的皮肤,以及一双异色瞳,这样的性状组合还能是谁。

      “你在别人的城墙上面鬼叫什么?”
      单凭声音就猜得到是哪个家伙打扰了自己的雅兴。晓蓠调整了呼吸,微笑着转向来人:“帕拉米苏将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们午前才见过不是吗。”帕拉米苏一身亚麻衬衫短裙,右手支在腰间,脸上是如昔的轻佻笑容。
      晓蓠气结,可惜她脚下的生物竟然全无同仇敌忾之心,围着两人跑了起来,莫非它以为这男人是来和它玩的?
      “没想到将军也在这里,我着实被惊吓到了。”
      帕拉米苏耸了耸肩,垂下腰间的手,大步踱向雉堞:“早在两个月前就收到图特的密信,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助他争夺北叙利亚的统治权。真是自信十足的家伙,连合作的念头都没有,看中了谁就直接颐指气使。呵,我还真觉得长见识了。”
      晓蓠不以为意,“到最后大人还不是选择了助他一臂之力。”
      “哦,才没见多久你就和他熟稔到袒护的程度了?”
      晓蓠瞪他:“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这跟我和他关系如何无关。”
      帕拉米苏戏谑地打量着她:“你不是蠢人,知道协助和合作的区别。我又不是他的部下,和他基本上没有来往,说实话我完全可以在这场游戏里明哲保身。”
      晓蓠脑子急速地转,明白了他的话中话后语气发虚:“嗯,我知道你是很有本事才能的人,图特一定也是有这个认知,而且比我了解得更多更深入,才会请求你的援助。”
      帕拉米苏不吃这套:“他那是求助的态度?年纪轻轻就目中无人了……”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喃了句“不过倒是和他有几分肖似。”
      他的声音太小,而风声很大,晓蓠看见他忽而凝思忽而露出像发现了有趣事物的诡秘笑意,不由得皱眉嘀咕:“你在说什么呀?”
      “就看在陛下真如他所言把我调回三角洲的份上,我才勉为其难答应他。但这份工作始终是苦差,带着我3125的精锐骑兵悄无声息来到米吉多城外,什么都没做,就在琴纳河边餐风饮露的驻扎了九天,在第十天准备和米吉多城民众打声招呼时,人家米吉多国王诚惶诚恐亲到山麓把我和我的军队迎了进城。”
      晓蓠注视男人带着轻淡笑意俯看城外山峦。
      “你成了图特的宠姬,对吧?”
      话锋转得太突然,她反应不及。回神后,晓蓠答得简练:“不是。”
      “图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简单。能兵不血刃便将米吉多城顺利拿下,也是我从他信中内容受启发而拟下的战术。这是我答应帮他的另一原因。”
      “你想表达什么?”晓蓠表情淡然,心底却不如表面镇静。
      “不管你会不会成为他的宠姬甚至妻子,或者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不要期求他会回报,更别妄想用你们小女孩时常挂在嘴边的‘爱情’束缚他。”
      晓蓠心下一颤,嘴上却不饶他:“大人和图特将军来往甚少亦能了解如斯?抑或说,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帕拉米苏对她受伤小兽般反击的冷笑视若无睹:“他真不该带你出征。”
      她火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收起玩味的笑容,帕拉米苏正面看向横眉怒目的少女:“撇开你跟来这里的用意,也先不谈如果上战场了你能不能杀敌,你保证你可以在和赫梯鏖战过程中保护好自己而不会成为主帅或别人的累赘?”
      听罢,晓蓠了然一笑,信步走到男人身边捉起他的手臂就往下走,小狼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
      拉着帕拉米苏来到和王宫方向截然相反的兵营区,晓蓠随便找了一个埃及士兵打扮的人借取弓箭,但估摸这人不是图特麾下的士兵或认不得她,疑问的眼神充满戒备,晓蓠唯有侧身让帕拉米苏出面。
      在某人看戏的期待目光中干笑着接过弓箭,她随即转给帕拉米苏率先试射。帕拉米苏当即洞穿了晓蓠的意图,二话不说拉弓搭箭,唇角扬起,刚一瞄准就朝周围或惊疑或好奇而纷纷聚集的士兵们射出尖头木箭,众人回神,顶上的缝制头盔被飞箭劲力扯到几米外的士兵下意识转过身,再回头傻了似的环顾围观的同僚,不禁脚一软当场跌在地上。
      珠玉在前,要证明自己不是负累,有能力保护自己之余,还可以发挥小作用的难度提高了。
      接过帕拉米苏手上的弓箭,晓蓠咬了咬唇,双眼探射灯般扫视兵营四周。鉴于刚刚上演了这么出惊心动魄的射箭表演,大家顿时敲响保命警钟,忙不迭退至一边,明显不想充当人肉箭靶。眼角余光瞥见城墙上被她匆匆抛下此际正向这里拔足冲来的小狼。没有一丝犹豫,晓蓠抬手搭箭,一刹那拉满了弓。
      “嗖”的一声,短箭径直飞向雪白的小生灵——
      “呜……”
      当晓蓠跑到定在原地不动的小狼身边,拔起那根钉住它的尾巴茸毛和地面的短箭,朝着帕拉米苏举起时,众围观士兵才一个个再度回神,掌声如潮,包括了对面男人不无意外的鼓掌。
      晓蓠不再理他,她蹲下去打算抱起蜷缩成一团的小狼,可是它抖呀抖就是不肯让晓蓠碰,双手刚一包覆住它的身子,小狼就死命挣扎。她哀叹了一声,果然懂得忠心的动物最受不了出卖背叛。
      在她绞尽脑汁抚慰小狼之际,帕拉米苏悄然走到她后面。
      “是图特教你箭术的吧。”
      晓蓠没心情陪他拉家常,“知道还问,多此一举。”
      帕拉米苏的脸色沉了,可惜晓蓠顾着哄她的小家伙丝毫没注意到。
      身后安安静静的,她有些奇怪帕拉米苏是不是离开了,回头一看,人还好好地杵在那里。见她转过来看向自己,帕拉米苏俊眉一挑,晓蓠马上不好意思。
      “之前你所说的兵不血刃便拿下米吉多城是受他的启发,是什么意思?”
      像是想不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帕拉米苏眼眸微眯,双手抱胸地俯视她:“现任的米吉多国王是个爱面子的虚荣老头,你大概已经知道塔埃纳卡城和迪耶弗提城把对方视为眼中钉。眼见米吉多态度上保持中立,两城城主始终想得到米吉多的支持,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对方打垮,千方百计向这老国王奉承进贡。
      “百年前包括米吉多在内的数十个国家是受了米坦尼煽动才发动叛变,对凯姆特倒戈相向,后来曼赫珀拉王是重新降服了这个小国,然而不到十年却又放松了管治,特别自『被禁名的王』继位推崇‘唯阿吞独尊’的一神论,将迦南和西亚盟国的求援置之脑后,持续的外交失信和宗教狂热导致的结果是盟友们不得已向米索不达米亚上面的其他几个强国投诚。米吉多自不例外。
      “恢复自主的米吉多城再次挨上米坦尼,但当下局势大家有目共睹。米坦尼是终归要败在赫梯手上,而凯姆特和赫梯形成敌对关系是必然趋势,投靠了米坦尼做靠山的米吉多王国当然两边都不敢开罪。只是这个老国王接受了太多纳贡,在迪耶弗提城迎图特军队入城的当天,肯定有风声吹到了他耳边,恰巧我又驻扎城外,不知情的人都会以为米吉多城二度投效了凯姆特。同样收到情报的塔埃纳卡国王眼看米吉多和迪耶弗提行动一致绝对要气疯。米吉多国王是虚荣,但他怎么猜不到事态的下一步发展会怎样?一旦赫梯真的因塔埃纳卡城主的信中所言,将信将疑派了军队过来核实,这位老国王是不愿和凯姆特搭同一条船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晓蓠深深吸气,“这干图特什么事?”
      帕拉米苏歪头,“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想懂?”
      “这三座城里都有埃及的间谍……是图特派来的探子,你想说的是这个吗?”晓蓠犹疑了良久说出的话,只换来帕拉米苏似笑非笑的表情。

      当晚好不容易才终于求得小狼原谅的晓蓠抱着它在床上失眠。深夜,有人施然闯进了房间,仅着寸缕地上床抱住了她。
      “今晚为什么闷闷不乐?我看到了你和帕拉米苏比射箭,箭术提高了不少,你应该开心才是。”
      晓蓠睁开了眼,盯着眼前柔软精美的花纹被单。
      “在你们传统里,就算是结合了的夫妻也是分房睡的。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跟你讲了什么?”图特从来都对帕拉米苏报以才能上的欣赏,现在却直觉他是晓蓠反常的源头。他可没忘,在阿玛纳重遇,两人已经是相识了的。
      完全不知道图特所想的她眼帘低垂,也许是黑夜本就具有不可名状的魔力,也许是徐徐拂动的凉风吹开了人防备的心门。
      “帕拉米苏说得对,连‘宠幸’都不曾得到的我对你来说或许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太不了解你了,但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说,所以只越发觉得可笑。”
      话一出口,晓蓠就后悔了。她想起北征前两人对话的情景,无力感瞬即充斥全身。做的总比说的难。但如果双方都不做些什么,退让、妥协,或者别的什么,他们可以怎样走下去?
      小东西在晓蓠怀里呜咽了一声,便醒了过来,乱动着要挣脱出来。晓蓠猜想可能是她抱得太用力让它不舒服了,回想今天下午它的遭遇,不禁有些检讨自己,她是为了帮助它才带它回来的,而不是虐待动物。
      看着毛茸茸的白狼跳到晓蓠身上走动,图特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给它改名字了吗?”
      “还没。不过,它是男孩子吧。”图特应了声,晓蓠忽然想到那只硬是被她重新改名的游隼,提议:“你也可以给他改的。”
      见图特沉默,晓蓠开始自顾自说:“假如是女孩的话,叫阿蕾特或者卡吉娅也不错。”
      “你故乡族人的名字?”
      晓蓠想了想:“是一国神话传说里两位女神的名字。”共处了一段时日,她慢慢摸清了图特的脾性,但凡他缄默,多数表示他在思考或者想继续聆听,晓蓠于是娓娓道来:
      “神话讲述诸神和人类互斗内斗的故事,这个传说只是某个英雄的人生一小节。在主人公还小的时候,他在森林里迷了路,首先遇到一个叫卡吉娅的美丽女子,她对他说了动听诱人的话,只要他跟她走,她说的所有情景皆可变为现实。这时,另一名女子也迎了上来。她也对主人公诉说了一番,话中内容远不比先来女子说的诱惑,至少他不能坐享他人成果。他需要付出许多代价方能够获得人们认可,得到世人赞美,又也许只是百年时光就会为大家所遗忘,但他的事迹能一直鼓励人们为正义、忠诚和道德而战。幸福女神的轻松自在跟美德女神的艰难崎岖一齐摆在主人公面前,要他决定今后人生的方向。”
      “为什么你想给它改其中一个名字?”
      晓蓠一愣,一般而言人们不都是会倾向于先问英雄的选择是什么吗?她没有深究,很快思索起了他的问题:“改‘卡吉娅’,是因为生命短暂,谁来到这世上是想要受尽苦难的?如果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总算弥补了小狼离群索居的孤单。至于‘阿蕾特’……倘若可以为了什么奋斗或默默奉献,即使做不到千古留名,神也会知道它的宝贵,能有《快乐王子》最后的结局,也是好的。卡吉娅与阿蕾特,谁是你的选择?”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接近呢喃,仿佛自言自语。
      “你会选择跟谁走?”
      “不知道,还太遥远。或者轮到非选择不可的时候,我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她有点出神,随口问:“那么你呢?”
      图特难得轻笑了一声,晓蓠正奇怪,他却慢悠悠开了口:“这问题对我而言早已没意义了。”
      晓蓠心中苦笑。感到那重量在手臂上来回,不一会咕噜咕噜地转移到床上——是小狼滚了下来。
      沉重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缓解。
      “决定了,小家伙的名字就由你改吧。”
      半晌。“拉米斯。”
      “有什么含义么?”
      “拉神所生,亦有拉神之子的意思。每当人们念到或想起拉神时,他也会被一并祝福。”
      “太阳神啊……你可能没见过阳光下雪地银亮的画面,那是真的十分耀眼。”
      当晓蓠沉醉在想象里,望着阳台撒落的月光发呆,耳畔的黑发里闷响起陌生的沙哑嗓音。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手已自然而然地包覆在一起。
      “给我一些时间,蓠。”
      她怔怔回神,恍然醒悟他的所指,嘴角溢出了清浅的笑。

      **************************************

      黎明前的大地有弥漫的雾、最黑的夜和足够冷的风。
      图特习惯早起。少眠以外,清晨时分他的思维更清晰。
      离开米吉多隘口,穿越沙伦平原,向东折入叙利亚沙漠边境,绕过希斯耶,奥伦特河谷和卡叠什公国北望在即。只要征服了金札城,统一整个叙利亚就不再是空想。只是,有苏皮路里乌玛一世坐镇的赫梯会坐视不理吗?不会,这是肯定的。说不定,从他们走出伊斯德伦平原起,赫梯军队已有所行动,不出半月,快的话……十天,十天之内他们就会和来自高原霸国的精锐军队正面交锋。
      “难得有人起得比我还早。”见他看过来,帕拉米苏指了指身后,“他们说你经常如此。”
      视线越过金发男人,依米奥和以赫塔随后而至。
      “图特大人。”两人行了一礼。
      图特点了点头,目光转至帕拉米苏,“有事?”
      “你们俩还真是一个样。”他侧头,接收到对方降了温的目光,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大军将重新出发,我有必要过来确认一下你的下一步行动。毕竟你是主帅,我只是这次远征的指挥官,而我对某些细节仍存有疑问。”
      “大人,所有士兵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他对以赫塔说:“太阳升起的刹那进行阅兵。由你和依米奥主持。现在你们先回去安排。”
      两人行礼离去后,帕拉米苏上前跟图特并肩而立。
      “好了,告诉我你有什么主意?”
      “你认为,卡叠什公国收到关于我们的消息后会怎样部署?”
      “金札耸立奥伦特河左岸的高岗上,易守难攻,这是众所周知。既然如此,他们的国王更不会特意掺一脚,趟进这趟浑水,哪怕亲眼看见我们在迦南锡道上行军而过,也不会有任何举动,只会守在城里……除非,有人试图攻陷他的城市。”
      “诚然,卡叠什的人民对提菲鲁王极为爱戴,而由于和凯姆特的历史渊源,他们对我们埃及人有着颇深的仇怨,因此即使面对我们的进攻,提菲鲁王决定守城而战,金札城民也不会有半点非议。当然,提菲鲁王的想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他爱护自己的子民,或许会出城一战也说不定。所以最好的部署就是按你说的,把金札城、不,是将卡叠什公国从进军路线上剔除。”
      又一股清风拂来,原来聚拢的雾气倏地散开。
      “可在我看来,事实却似乎并非如此。你的军队带了不少投石器。”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征伐无论成功与否,都势必挑起赫梯的怒火,赫梯皇帝的军队将会出动,给我们迎头一击,而非坐视埃及在他占有的领地上攻城略地。一旦出现敌众我寡的局面,甚至被包围,在找到突围之法以前,我们的避难所该选在哪里?帕拉米苏将军。”
      帕拉米苏迎上少年的深凝目光,两人就这样无言地睇着对方。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名少年,同时,他笃信接下来的事会变得危险却充满乐趣。他有点雀跃,甚至已经迫不及待想立刻动身前往那卡叠什之地了。
      “好,我明白了。无法回头是吧?嗯哼,真是妙极。”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尽头簇拥起峻拔的山,那里的天空屯集着阴霾的云。
      后方吹响起一声嘹亮的号角,晨曦自地平线直扫而来。

      **************************************

      晓蓠骑着米斯提,紧跟在图特和他的战马后面。
      真是不可思议。她轻抚着身下的褐色柏布马,心里叹道,没想到米斯提自己离开了毕布罗斯回到丽丽塔她们的家门前。不晓得它是如何办到的。
      视线落在图特身上。
      为什么军队会在希斯耶城外停留了半天,对此晓蓠毫无头绪。但正因为这样,她才有时间去探望居住在城内的丽丽塔姐妹。
      阔别了大半年,除了各自长高了以外,这双姐妹都没有太大变化。就连屋内的陈设也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一切回到了起点的感觉油然而生。本以为最初只相处了两天的她们再见时可能都会变得陌生,不意晚上三人挤在小小的床铺上聊到了深夜。隔天一早,她被震天动地的号角鼓声惊醒。随后丽丽塔把她带到简陋的马厩看望同样久违的米斯提,晓蓠又惊又喜。从娜娜丽的口中得悉,米斯提原来是雌性,跟图特的战马都是被少时的法老从丽丽塔父亲的战马幼崽中挑选出来,亲自调训,后来米斯提辗转回到丽丽塔手上,对于这对小姐妹来说实属光荣之至。
      果然她们都是凯姆特人,正中晓蓠一开始的推断。其实也并不难猜,她们的肤色、样貌、服装都很贴近印象中的古埃及人,何况身为姐姐的丽丽塔对探访的图特毕恭毕敬。若说是普通的主客关系,未免过于牵强。
      也许,她们也是图特在迦南布下的间谍……
      眼睫细微地颤了颤,神绪从回忆跳回到现实。
      晓蓠转回来,目视前方。依现在的行进速度,太阳落山前他们就能完成渡河。尽管她依旧弄不懂图特为什么非得攻占金札城,却深明此次北征的路途艰险,容不得半分差池,所以她相信,图特每个决定一定都有个中的理由,经过深思熟虑。她不该挂虑太多。只不过,攻打金札城,就意味着要和故人对敌,纵使她与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情谊。
      来到奥伦特河的渡口,帕拉米苏和依米奥正对后面的士兵发布渡河和紧接的备战事宜。这时候,河的对岸有马蹄声急遽传来。
      单枪匹马吗?晓蓠正迷惑,却被来人的相貌打扮吓了一惊。
      “自黑土地远道而来的侵略者们,我代表我们提菲鲁国王传递卡叠什公国对赫梯帝国的忠心,以及伟大的赫梯皇帝陛下对妄想染指任何属地的敌人的警告!”
      他们完全暴露了吗?但这算什么,赫梯皇帝派人说明他已经准备好迎战?
      晓蓠拍了拍米斯提,连人带马出列,看到对方先是不解紧接惊愕的神情,她有些哭笑不得。瞧,这就是分别时他曾“希冀”过的“再见”,竟是这般情形。
      “贝鲁伊,你好吗?……我是晓蓠,还记不记得这个名字……贝赛尔应该也很好吧?看样子,你们是在一起了。”
      半晌,贝鲁伊从不可置信的失态中恢复过来,点了点头。
      见状,晓蓠晃晃有些发沉的脑袋,无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正准备掉转马头退回列队,对面的埃及男子却朝着他们朗声道:“她怀孕了,再过不久孩子就会出生。”
      晓蓠呼吸一滞。贝鲁伊默默看了她一眼,便策马绝尘而去。
      过了好一会,她方意识到一件事。
      赫梯皇帝获悉了埃及军队来势汹汹,并开始有所行动,那么军队出动势在必行。然而,谁会被派来?可能是她认识甚至熟知的任何一个人吗?如果是,再次相见竟是在无情的战场上?
      这就是神对她祈祷的回应?多么讽刺。
      图特没有错过自刚才起晓蓠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那个男人,他认得。而此刻晓蓠的心情他亦能轻易觉察到。
      把她带来这里真的对吗?战场可是跟嬉耍毫无共同点的地方。
      看着晓蓠带着淡淡悲伤的眉眼,他忽然困惑了。可他决定了的事从不反悔,要么不答应,要么由始至终贯彻到底。
      但是头一次,他生出了想要在某个人难过时让她快乐一些的愿望。
      不单是给予保护,不只是满足要求。
      黄昏的光辉笼罩重重山峦,被不断踩踏涉水而过的金黄色浪花恣意喧闹、追逐与欢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八夜 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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