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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七夜 生如夏花 ...


  •   不要依赖“以后”,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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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手做照相机状,框形的摄像头随性移动着。
      伫立高坡沿边,晓蓠眼睛一眨一眨,透过大拇指和食指架起的框框观察眼前的世界。没想到隔了这么长一段距离,远处庞然的底比斯城反倒越发看不到尽头。
      “在看什么。”
      低醇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她转过身,把“摄像头”对准正从容走来的大男孩。
      “嗯,很好,就这样!你不当模特果然浪费了,呵呵。”如愿见到他眉峰微沉,她随即收起玩心,垂下双臂迎上前:“都安排好了吗?”
      少年将军伸手握住她身侧的小手,一把将她拉近身前,在额上轻轻一吻:“跟我来。”

      今早天还没亮,图特什么都没说就将还在被窝做梦的她抱上了马,运了过河,穿过了沙漠。一路上,晓蓠睡眼惺忪意识朦胧,只隐隐记得同行的孟斯贝尔说图特这么急带她出门是因为皇后的黑猫拉肚子了。她听得一塌糊涂,依偎在图特的怀里恍惚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一行三人已来到这座位于底比斯对岸一绿洲上的葡萄园。
      原来,那只上了年纪的黑猫是王宫出了名的贪杯之猫,尤其喜欢葡萄酒,多年来已经养成咖啡猫的老态龙钟版,却身手敏捷依然。每逢宴席开办前夕,仆人们都得给它准备好几罐葡萄酒,一旦它不过瘾,就会四处窜寻找葡萄酒。备餐间经常发生人仰马翻遍地狼藉的惨案正是因为这只醉了酒的大黑猫在捣乱。偏偏这猫碰不得更不能一杀解恨,因为它是陛下和皇后的爱猫,从小就和他们一起作伴,感情异常深厚。
      晓蓠仍是疑问,这猫拉肚子和她一大清早被运到这里有什么关联。
      日常这只大黑猫由法老的奶妈女官长迈亚负责照顾。昨晚,迈亚终于在备餐间一只陶土罐旁找到失踪多天的黑猫,却见它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找御医断诊,给它灌了几帖药,它立刻一跃跳到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蹲在房间角落解急。随后迈亚立即跟皇后汇报,皇后再命人通知法老和维西尔等重臣,一查才知将在奥皮特节当日呈上晚宴的葡萄酒被下了毒。事态严峻性在于:一,此事起因及背后作案的手法和目的未明;二,若不被发现,毒酒甚至牵连埃及王室;三,一天半内重新调度一批葡萄酒时间十分紧迫。
      可是,晓蓠虽然明白图特也许是被打发来买酒的,却依然不懂为什么拉上她。
      孟斯贝尔眼神闪烁地在她和图特间逡巡。晓蓠想了许久,最后迟钝地循着传令官的目光望向两人相扣的十指上,脸立刻烧了。若非图特拉着她丝毫不松开力度,她真要和他保持公众距离了。

      庄园主雅尼夫,同时是前几任底比斯市长的孙子,一身腰部刺绣花纹衬衫搭配短裙的出现在三人面前。
      “图特将军,敝庄园承蒙您的驾临。”雅尼夫谦逊地朝图特行了一礼。
      图特微一颔首:“庄园主客气了。”
      雅尼夫眼球一转,目光投落到将军身旁的少女身上:“未曾闻悉将军招了宠姬,大人藏得可紧密。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图特松开她的手,探出长臂搂住不盈一握的腰肢,淡声道:“她尚非我的宠姬,而只是……”
      晓蓠接收到他燃点着占有之火的幽深眼神,自然明白他想通过她的嘴向外界表明两人的关系,更想藉此确认她的心意。没有多想,她眉目含笑地接道:“雅尼夫先生,幸会。我叫晓蓠,不是宠姬,更不是侍姬,只是他的……”她回头迎上图特表面无波却暗藏汹涌的眸光,发音清晰地吐出一个词:“恋人。”
      雅尼夫愣了一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再不放在她这个小人物身上,和深深睇了她一眼既而移开视线的将军谈起他们此行的目的。
      晓蓠陪两人在清晨的冷风中吹了好一会,犹未见他们有进屋详谈的迹象,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打断道:“你们有事要聊,我到处逛逛好了。”
      图特眯着眼转过头,“你闷着了?”
      晓蓠感到搂在她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有点莫名其妙,不得已继续压低声音:“你们聊的是政事,我不好旁听。再说你们这样站在风中一直吹,我迟早冷得手脚发僵。”
      图特不以为然地站直身子:“我抱你走就是。”
      晓蓠目瞪口呆,她完全理解不了和她有过亲热举动后的图特偶尔失常是怎么回事。现在她只想围着葡萄园跑几圈,好让身体暖和起来。明明是夏天,沙漠的昼夜温差反而更大。她无语了十秒,无奈中笑容可掬地望向一头深棕短发的男人。
      “雅尼夫先生,我想在你的庄园四处走动一下,请问可以吗?”
      雅尼夫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当然可以,只是……”
      “可以就行。没关系的,不劳您尊驾,随便找个人带我游览就好。”
      显然,他还是倾向于奉行有话语权的将军的意向。晓蓠见雅尼夫以眼神相询,正打算放弃跑步热身的念头,转而往旁边那人的怀里死命蹭,以作取暖。不料腰间箍紧的力度骤然消失,耳畔仅响起他淡漠的声音:“有劳庄园主了。”
      晓蓠蓦地心慌,仓惶间想开口再解释什么,却旋即被理智压了下来。她根本没做什么,只是图特大男人主义发作罢了。
      于是她礼节有度地让这些臣子贵族们忙他们的正事,随同跟在雅尼夫身后的监察员退下,由他带领参观葡萄园。
      晓蓠深呼吸了两次才没有回头去看图特的表情。她命令自己赶紧转移注意力,这时在前面带路的年轻监察员穆兰向她解说起这座庄园的历史。
      梅莉忒葡萄藤庄园,是雅尼夫的爷爷,涅本埃阿特拉王统领下的底比斯诺姆长赛尼夫用他妻子的名字命名。葡萄园从出现至今,素来都由法老交给上层贵族打理,贵族们也引以为傲。
      脸上写满崇拜的穆兰说得兴高采烈,晓蓠由于始终搞不懂那些冠上帝号的王是谁打谁,只能耐着心继续听他口若悬河。
      由赛尼夫主理的葡萄藤庄园在尼罗河东北三角洲还有一家,那座庄园的规模更大,酿出来的葡萄酒品质也比位处南方的这座葡萄园的更为上乘,除了缴纳粮税一般上缴过一定量的葡萄酒给法老,剩下的可以珍藏和对外交易。听到这里,晓蓠想起了胡子船长口中提到过的葡萄庄园。
      后面穆兰依然絮絮叨叨地讲解着,晓蓠的心思却渐渐飘远。
      她发现身处的这座葡萄园的室内装饰有几分眼熟,一问才知道,梅莉忒死后,赛尼夫爱妻心切,将她曾一手打理过的葡萄园的装潢布置尽数复制到两人的陵墓中。晓蓠陷入沉思,她曾在夏迪的向导下到过古纳山的陵墓区,那边多的是底比斯达官贵人的祠堂墓穴,可她依稀有印象的惟独那个葡萄藤之墓,墓口一瞥间,全是天顶栩栩如生的葡萄藤架。而依穆兰的口吻,赛尼夫所在的朝代肯定处于王国的鼎盛时期,他的财富之多地位之高不难想象,然而在遵行一夫多妻的制度下,赛尼夫不但只娶梅莉忒一名妻子,而且还为她花费心思至此,可以看出他有多爱梅莉忒。
      晓蓠脑中此际闪过一句话:生亦同衾,死亦同穴。
      纷繁杂乱中,她思及如今和图特的关系。对的错的,她都选择了和他开始。既然开始了这段恋情,有没有结果都好,她都将鼓起勇气面对那未知的命运。她十分明白,和图特发展下去,就意味着抛弃父亲和马里耶特他们所在的世界,留在这个她本不属于的时空。哪怕哪一天真的可以离开,只怕她已经走不了了。人就是这样,决定了的事总会因为不坚定而动摇,踌躇不前。或许,她真正害怕的是失去吧。毕竟,他们都各自有着自己的秘密,与其说是时间横亘在他们中间,其实是彼此亲手砌起了隔阂的墙。她却不知道如何去打破这道墙。不能向他坦诚一切,不能从相互信任中汲取力量,晓蓠只觉得彷徨与无助。

      在穆兰游花园式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处采撷葡萄与酿制葡萄酒同时进行的现场。两名男子在拱廊一样的棚架下摘着青葡萄,棚架边有一个人负责把摘下来的葡萄洗净,他上面是一块插有数个尖底带耳的陶土罐的木板,一旁的酿酒池里有三个男人边唱歌边节奏一致地踩着池中的葡萄。
      穆兰适时开口,说等确定葡萄被踩成面目全非的葡萄浆,他们就会往酿酒池盖上石盖,让葡萄在里面慢慢变化成美味的酒液。晓蓠瞄了眼池里面的男人们的大脚,再盯着旁边几人赤脚下的沙质土地,回想起前两天和图特嬉戏间被他喂哺的那几口葡萄酒,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走了一圈,太阳已从云层后小露头角。晓蓠想独自待会,便让穆兰回去,自己在这人工堆成的小山坡边沿上看着四周的风景发起了呆。
      群山,绿洲,沙地,水滨,浮城……置身在外,那些早已淹没于历史洪流的古城总能给她一种苍凉感,还是说,她过于刻意去保持清醒,始终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所以反而忽视了真实鲜活的人文气息?
      那么,曾抱过她、亲吻过她的图特呢?难道从最初到现在都仅仅是被她当成梦里的玩偶?
      不,不是的!
      晓蓠凝着正牵着她往前行进的手,慢慢用力回握。
      察觉到晓蓠的小动作,图特缓下了步伐和她并排行走,一边拉起两人紧握的手垂首蜻蜓点水般吻她的指骨。
      “怎么了?”
      晓蓠微怔,随即莞尔摇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雅尼夫想一尽主人之谊。”
      “他邀请我们享用早茶?”
      图特眉间轻蹙,思索了一会转向身边的女孩,“大概是这意思。不过你真是满腹的古怪生词。”
      晓蓠将他目光炯炯里夹杂的疑问收进眼里,心中不禁一涩,无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抚上他的脸,不意眼角余光扫到雅尼夫和随后的穆兰悄无声息地在前面站着,她立刻抽回了手。
      出乎晓蓠意料,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貌似不是会客厅或者宴席厅之类。穿过长廊,转了两个弯,走下一道三人宽的石梯。
      “下面是藏酒的地窖?”
      “晓蓠小姐说的正是。”雅尼夫应道,直到四人走到一扇高大的黑檀木门前,率先停住了脚步,待最前面的穆兰拿出中指长的钥匙开了门,他才领着两人进去。
      和在外面酿酒池上面的陶罐一样,地窖里贮藏葡萄酒也是用带耳尖底的陶土罐。一个个半人高的陶罐整齐有序地安插在有孔的双层木架上。晓蓠当即想到实验室的试管和试管架。如此看来,这个时代的古埃及还没有发明橡木桶这种现代专用来陈酿酒液的酒桶,而之所以将装有酿好的葡萄酒的陶罐运来地窖,除了出于地下较地面更为阴凉通爽的考虑,也有防盗意识良好的缘故吧。
      晓蓠注意到每个陶罐颈部的位置都贴有相近的莎草纸标签。她指着标签,并没有特别定着眼睛看谁,轻声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雅尼夫和穆兰惊讶地对望了一眼,“晓蓠小姐你原来不是我们凯姆特人?”
      晓蓠被这么一问,无来由地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呃,这个……我不是。”
      二人探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掠过仿佛局外人的图特。晓蓠纳闷,她的问题怎么倒被无视了,正欲开口重复,图特打从进入地下室便再度握上她小腰的手缠紧了几分。
      “图坦卡蒙葡萄酒·涅甫赫珀鲁拉王四年·卡格绿洲·梅莉忒葡萄藤庄园。”
      “好、好详细……不过图坦卡蒙葡萄酒?”
      “嗯。”
      “那不是你们法老的……”
      “说。”
      “……前车之鉴,不说了。但是按穆兰先生的说法,这庄园的酒也都是属于他的吧?”
      “聪明。”
      “会搞这些花样,新潮的是你们埃及人本身还是只是贵国陛下?”
      “仿效先朝罢了。”
      “听说贵国陛下还是个才高艺多的人。”
      “去掉‘贵国’的敬辞,你已是我圣土上的子民。”
      晓蓠睁大眼睛,“我什么时候……”
      “被命名就是被宣告拥有,你要记住这条法则,蓠。”
      晓蓠霎时间没能把这两句话串联起来,因而无心计较图特那唤她“新名字”唤得顺理成章的态度,仿佛她本来该叫那个名字才对似的。
      “晓蓠小姐,你的葡萄酒。”
      不知何时,穆兰连人带酒站定在她面前,伸手递来同样是尖底的酒杯。她看了看旁边那人,已经姿势优雅驾轻就熟地呷起了杯中物。
      她接过酒杯,好奇端详着酒杯底,这模样该怎么放到桌上?
      不曾看她的图特淡然道:“酒干了自然可以放下来。”
      晓蓠想了想,说:“难怪有人说你们埃及人作风奢靡,真是不懂节制。”补充,这是你们对手赫梯帝国的四皇子说的。
      “看来晓蓠小姐是日夜在将军身下承欢鲜少到其他贵族府邸赴宴了。”雅尼夫玩味地望着她,一只手从穆兰手中接过酒杯,继续说道:“凡是开席前,主人家都会把从亡者老人那里买来的木乃伊搬到宴席厅向宾客展示,警示大家千万别只顾着纵欲欢乐而害人害己。”
      “意思是只要客人们不想喝了,你们这些主人家就不会强加劝酒?”
      穆兰笑着插嘴道:“喝高了很少人还能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往往这时候我们就会因为忙着安置醉酒闹事的宾客头疼。”
      晓蓠讪笑,“那这木乃伊不是白买了?”
      “大家看着欢喜就行。”
      她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目无表情地看着雅尼夫。他们这些古埃及贵族的精神世界有够特别,不但捏造事实,还有奇怪癖好。她把视线转移到从刚才起一直沉默的图特。在图特的府邸住了这么久,她见到的酒罐酒杯没一个是这样子的,酒罐清一色是底部小圆、肚粗圆、上部颈口大的陶罐,酒杯则大多数是窄底宽口的各种材质的杯器,还有一种不曾在这边见过的高脚玻璃杯,但似乎这位少年将军很是喜欢,所以基本只可远观不可染指。晓蓠不解,为什么图特不像其他贵族一样使用这些酒罐酒杯?虽然不管原因是什么,这其实是好事,可她却有种强烈感觉,他比她更像是这世界的异类。
      陷入自我沉思中,晓蓠错过了不少对话。等她回神,只听雅尼夫向图特恭声道:“即日便派人将银酒器以及30罐白葡萄酒送往王宫,图特将军意下如何?”
      “嗯。”
      晓蓠有些呆愣地看向杯里,竟是透澈的金绿色液体。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银酒器?白葡萄酒?”
      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她半揽入怀中的图特此时俯贴在她耳朵上说:“防范于未然,下毒的人若不罢休,就算王国颜面尽失我也不能让他得逞。”
      晓蓠的呼吸一窒,颤着开口问:“为什么?”
      “先发制人知道么?蓠,我要出征了。”
      她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没能反应过来,只是傻了一般盯着青色酒液映出的两人徒有轮廓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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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为什么这么忧伤呢?”
      少女蹲在花草灌丛前,小声地问。没有得到回答,她困惑地歪着头,阴影中她的灰色眼睛如同此刻天上的乌云。轻轻叹了口气,少女站起身,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会出现的吧……”
      这般自言自语说着,不经意抬眸,远远望见前方的莲花池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他面带雪花石面具,沐浴在素白圣洁的月光中,整个人安静得仿若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陛下贵安。”
      少女蹦跳着窜到那人影跟侧,对方虽然微讶,却很快适应了过来。
      “晚上好,朵坦尔。”
      朵坦尔笑着仰头,“陛下怎么总是一个人看月亮呢?”
      少年法老想了想,“这样让我觉得平静。”
      “可是这样的陛下令人感到孤独。”
      法老笑了:“是吗?”
      “皇后需要陛下,陛下该去陪他们的。”
      他知道朵坦尔指的是安卡珊娜蒙和未出生的孩子。对于朵坦尔理所当然的近似于命令的语气,法老并不责备,“朵坦尔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少女眉开眼笑,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灿烂如星的笑容:“我有事找师傅。最近他都忙着别的事,我想今晚能在王宫里见到他,所以就过来了。”
      看着她一跃跳到池边一块装饰性的大石上面,法老不解地皱起了眉。他从未明白过这个女孩为何能一时肃穆如看透了世间一切的老者一时又俏皮得像天真无忧的孩童。可是神的使者何曾是凡人能理解的。
      “伊菲玛特神官确实有要务在身。”
      朵坦尔忽而转身,高高地俯视下来:“是维西尔和陛下说的吧。”
      “的确,因为他们之间见面比我方便和频繁。”
      朵坦尔回过身,放平双手,在高低不同的石头上如履平地地走了起来:“维西尔好久没来找师傅了,不过我知道维西尔近日又沾染了恶灵,费塔一得空就跑来跟我诉苦。”
      法老没跟上她的逻辑,只好转移话题:“明天你会到外面参加巡游吗?”
      “太阳船的游行?会吧。这是大家表达对王还有众神感恩和颂赞的大日子呢,而且那么热闹,欢乐的气氛让置身其中的人也能受到感染。”
      “是呀,看到路旁载歌载舞的舞者和乐师,我也很想参与到其中。”
      朵坦尔声音比刚才略小,原来人已经走到最远的石头上了。她开始折返。“陛下会有机会的,只要等那一位清除了叛逆者们。”
      少年法老沉默了。雪花石面具后的黑色瞳孔露出深思的眼神。
      “我知道陛下在思量什么。你是在想,这条路如此漫长且荆棘满布,到最终要牺牲什么牺牲多少甚至可能血流成河,也未必一定可以马到功成,也许最后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但是……”她在中途停住,抬头仰望一片片乌云遮蔽下的银白星河,“我相信他。和我相信师傅、师傅相信那一位是同样的信任。”
      听到这里,法老想起了皇后平日言辞间对自己表现出的无比信赖。对于她所说的往事,他一概没有印象,而安卡珊娜蒙凝着那盏雪花石灯座旁的矢车菊花环,脸上只带着温暖的笑意说,是他还太小记不住,可她却一直记着,也是从那件事以后,对他倾心不悔。
      “不知道他是怎样走过来的。”
      朵坦尔疑惑地看他,显然轮到她跟不上他的思维:“陛下在说什么?”
      法老失笑:“皇后说起先王病殁,她遭人掳走再被营救的经历时,眉间眼里都是全心全意的崇拜与爱慕,我实在被她看得难为情了。”
      朵坦尔恍然,“是那件事啊。”
      “面对这样的她,我忽然觉得茫然,不知道让她怀上孩子是不是正确的。”
      “陛下何必这么想。这孩子是在伊西斯女神的祝福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说明你和皇后陛下的结合得到了神的认可。那你还忧烦什么呢?”
      少年再次沉默,半晌,才低声应道:“安卡珊娜蒙,她太美好了,我怕……总有一天她发现全部真相后,会对我失望,甚至厌恶我。”
      朵坦尔霎时不晓得如何应答。
      微凉的晚风中,灌丛与高树的叶子一同沙沙作响,合奏共鸣。少女齐腰的浓黑长发随着残破的长裙轻扬起舞。
      “自卑蒙蔽人的双眼同时,还会如黑夜一样将他的光芒笼罩。陛下其实只要正视皇后眼中的你就行了。”
      余音方落,他愕然循声看去,原本站在崎岖石路上的朵坦尔早已没入月光照不到的黑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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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在沙黄色花岗岩堆砌而成的雕栏,帕苏伊有些疲倦,又有些百无聊赖。
      现在是晚宴中场休息,趁着空隙他溜了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宴席厅内充斥着没药、乳香的气味,令帕苏伊直怀疑再呆下去他也将无可避免地沾上那甜腻香气。已经出席的埃及王室人员只有年轻的皇后,少年法老还在返程路上。说实话,他真的不太适应上层贵族的交流活动,遑论是热闹喧哗的节日筵席,哪怕他曾是贵族的一员,哪怕熟悉如哈图萨的普鲁里节,他也常常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静待散席。
      按照底比斯奥皮特节的传统,今晨他带领赫梯使节团于黎明一刻前到阿蒙神大神庙前的石柱门廊广场集合,在太阳破晓而出之际和其他国家的出使团一起,尾随太阳船队伍开始奥皮特节的大游行。从大神庙出发,经过王宫,最后到达底比斯神庙,沿途舞者乐师欢歌起舞,分发到面包、糕饼和啤酒的民众相继欢腾聚集而来,和舞者乐师一块把节日气氛推向高|潮。相较于死板的宫廷礼仪交往,帕苏伊反更能在人们不分你我的庆节氛围中忘我放松。
      由僧侣抬运,内里乘着埃及法老以及诸神圣像的太阳船队伍在午后走水路折返,水上船只由朝臣、士兵和奴隶们牵引。不过这已经与他们这些来使人员无甚关系,只有像菲多尼尼这样的随队乐师需要跟在巡游队伍后面,和埃及的乐师们一整天为节日奏乐增添欢乐气氛。
      帕苏伊自襟怀中掏出一条贝壳手链,这是他在罗塞塔的集市买下的。那个崇尚自由的奔放海港城市。与海洋有关的,晓蓠都是喜爱的。他仰首瞻望湛蓝天际的弦月,想起了自己和那少女相处的点点滴滴。无疑她是特别的,于二皇子殿下,于他自己,所以他总是乐意帮助她,无论是解惑,乃至逃跑。他和她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份情谊,明明他对这个异族少女所知甚少。不管如何,如果消息无误,晓蓠极有可能就在这座王城之中,一旦找到她,说什么他都要将她带走。至于去哪里,回哈图萨和二皇子身边,或者……帕苏伊没有深想。
      埃及正蠢蠢欲动。罗塞塔戒严的蛛丝蚂迹和那个冷漠威严的少年给了帕苏伊警醒,为此,在与使节团汇合前他给二皇子殿下送了密信。另一方面,他必须加紧搜寻。假如两国间爆发战争,他们使节团的境地就会相当尴尬,余下的选择就是马上离开回国。各国历来都有不斩来使的共识,他无需担心生命受威胁,只是要真发展到这个地步,寻找晓蓠的计划就只能搁置。可是细想,他还有不算充裕的时间。奥皮特节一个月后便是西得节,类似于赫梯的秋祭,埃及没理由在这种时候对西亚国家开战。
      没错,他不可以太焦急,这亦非他焦急得来的。急躁只会坏事。
      阿尔玛神庇佑。
      朝着弦月轻闭上眼,帕苏伊在心中由衷祈祷。睁开眼时,身后传来的击鼓拨弦的乐声提示他宴席下半场开场,所有人重新入席端坐。
      奏乐推起了个小高|潮,女官侍女们捧着美酒佳肴进殿。不消片刻,伟大的法老王就会出现,接受众人瞻仰拜礼。

      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任何异常。
      晓蓠躲在门后,不敢声张地窥探宴席厅的情况。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孟斯贝尔,他也正全神贯注密切留意着场内的动静。
      足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宴席厅此时看去竟感觉有几分拥挤。也难怪,除了本国的朝臣贵族,还有西亚和海上诸国的使节。但凡与古埃及缔结过盟约不曾撕破脸的,全都来了,近至隔水相望的海岛塞浦路斯,远至米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另一端。
      在备餐间清点一堆堆山高的面包时,她就听辛说,赫梯皇帝也派人过来了。其实何须从窃窃私语中获悉,赫梯使节到访的那天消息早已传遍王宫,上下众人不无意外,但很快又一笑置之。溯源根本,打从阿肯那吞松懈对叙利亚地区的掌控,几近放弃、也确实丢了一半殖民疆域伊始,尝到甜头的赫梯对埃及再不复咄咄逼人的态势,官方友好交流,民间贸易往来,一样都没少。这无可指摘,聪明人就该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无奈这房间太大,她又轻度近视,人影绰绰眼花缭乱的,根本找不到任何一张记忆中的脸孔。她深明她是不可能在这里见到阔别已久的塔鲁,但也许能期待,随便一个有过数面之缘的人都是好的。她想亲耳听听他或者她诉说伊纳尔和皮皮他们的近况。从知道赫梯使节团到来的一刻起,她就开始频频想念他们,在脑海一遍遍描绘相见时的情景。
      两个国家要打仗了,十天后,一个月后,三个月?晓蓠不知道,她也不敢问。问了,得到了答案,又怎么样?劝止,还是冷嘲热讽?饶是在现代的文明社会,顶着再多舆论压力,战争恶行依然打着各种旗号大行其道,更何况是三千年前列国纷争弱肉强食的古代。她甚至无法祈求所谓的神,让曾经帮过她的人平安无事。战事爆发,谁能在战乱中自持,安身立命?所以她只要能亲自确认他们目前是安好的,再默默送上她的祝福,就满足。
      图特也要上战场,当然了,这场战事是他主导的,不亲自挂帅领军都说不过去。只不过昨晚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府邸,今天她起来的时候他已然出门……
      “在陛下归来前,不若我们玩个游戏,各位一同放松放松?”
      这声音是?晓蓠一个激灵,忙不迭回神投去视线。
      “听闻赫梯除了贵国皇帝陛下还有许多灵力出众的祭司,未知来使中的祭司大人愿否预言我这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这是可以玩的么?晓蓠直直望着房间尽头,黄金案桌后正襟危坐的一身雪白的宴会女主人。虽然看得不清,但不必看也知道,此时的安卡珊娜蒙必定是盛装打扮,以配上法老发妻和一国皇后的名衔。
      被点了名的“祭司大人”缓缓站起,一袭水绿色外袍,一头酒红色及肩短发,彬彬有礼的高雅举止……晓蓠心跳漏了一拍。
      是他!
      她顷刻把注意力全数转移到年轻男子身上,目光紧张地在他和安卡珊娜蒙之间逡巡。只见他抬眸毫不避讳地打量皇后,神情渐渐变得迷惑,不一会垂首思索着什么。看到这番情形,大厅内有人面面相觑起来,有人交头接耳,安卡珊娜蒙按捺不住,轻问出声。
      “如何?有什么结果?”
      祭司斟酌言辞,回话间不卑不亢:“回皇后陛下,恕让您失望。蒙贵国诸神庇荫,在下无法窥得贵国陛下与您的孩子的命运分毫。”
      安卡珊娜蒙仅怔了怔,便恢复一贯的大方得体,笑容可掬地打了圆场,室内众人当即赔笑应是。
      晓蓠暗叹了声气。她有点好奇帕苏伊是否“预感”到了什么,转念又想,若是真的,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定是无法应对又不好撒谎,才露出难办的表情吧。
      赫然想起方才相认的念头,此刻毅然打消。他们是不应再见面的了。看到其中一人很好,她该感恩戴德了。放眼王宫外沸腾依旧的人潮,随着河道上的船队沿岸涌动追随。笑笑,精神紧绷了一天,是时候到外面找乐子发泄发泄。
      她转过身。
      他回过头。
      帕苏伊觉得,刚刚好像有谁在外面一直看着他,是他敏感了吗?因他适才惊疑于埃及皇后腹中的孩子被黑雾笼着,失措下没有如实作答而不安?
      然而,那感觉格外真实,可现在门外确实一个人也没有。权当错觉吧。

      “终于结束了!”把纤绳拴在棕榈树干,在上面紧紧缠了六七圈,最终打了个拳头般大的绳结,矮小却满身结实肌肉的中年男人仰天嚎叫了声。
      “辛苦了,纳克特敏将军。”
      “图特将军说什么胡话,这可是咱们的份内事!”说罢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图特不由吃痛地皱了下眉,眼却是带着微微的笑意。
      “纳克特敏将军何时启程回法尤姆?”
      纳克特敏眺望河道正忙碌着搬运木船上岸的士兵和奴隶们,“起码等假期结束吧,这么快回去不但对不起我的老婆孩子,还绝对会被帕拉米苏那厮嘲笑一通。”
      图特的视线也跟随着投了过去,“帕拉米苏将军始终离不开阿瓦利斯。”
      纳克特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们一家子在三角洲呆惯了,约莫是被喜克索斯人的习性传染了,既对上埃及没什么归属感,也一副不受任何人束缚的德性,连儿子的名字也喜克索斯人了。我真不懂陛下怎么会下那样一道意旨!之前把他调到法尤姆守着不是挺好的,如今又放虎归山,那种目中无人的自大家伙,不好好驾驭早晚出事。”
      听着前辈絮絮叨叨抱怨了一番,图特浅笑应道:“他的精力和兴趣不在区区一个法尤姆不足为奇,勉强为之只会遭反感,忠诚心削减之余,做起事来恐怕事倍功半。还不如放他回属于他的原野,让他放开手脚认真干一番作为。”
      “纳闷了好几天,没想到被你几句话点醒了。唉,还真是越活越倒退,不中用了。”
      “怎么会,王国还是十分需要您的,大将军。”
      “嘿,你是在安慰我吧?”纳克特敏打着问号,直话直说,“你瞧,利比亚人近年来都没胆子造反,虽说前段时间南边有那什么劳什子古实部落长掀起一阵小风波,还不是被霍伦赫布将军三两下摆平。西亚的局面基本成形,巴比伦已不足为患,米坦尼两年内必定垮台,亚述还只是个小角色,能和我们争霸一方的惟独安纳托利亚上面的赫梯了,而你早前不正忙着调兵调粮草准备出征吗?我是老了,眼睛耳朵仍灵敏着呢……让我猜猜,目标是北叙利亚吧。好一个年少气盛敢和赫梯皇帝叫板的少年呀,加上正值壮年的霍伦赫布,哪还有我的用武之地?我看我还是放完假赶忙卷包袱回法尤姆颐养天年算了!”
      “自暴自弃不可取啊,大将军。唯您马首是瞻的将领士兵还是多如银河繁星。可别再当着我这后辈面前灭自己威风了,我都要认定您是在轻视我了。”
      “哈哈,现在的后生尽爱说些玩笑话。好了,别顾着哄我这老将军了,时候不早,没任务在身的话就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回敬般拍了下纳克特敏的胳膊,图特颔首告辞。
      但他并没像纳克特敏所说即时回将军府,而是漫无目的地徜徉在两边熊熊燃点起火盘的大街上。
      被熙攘密集的人群包围,全都是洋溢着快乐的一张张脸孔,窸窸窣窣的交谈叫卖声中偶尔夹杂异国语言。如此繁华喜庆的氛围让他几乎错觉这是一个处在升平盛世的国家。
      阿图姆慈祥的目光打在宏伟矗立的底比斯王宫。图特不觉想起脱离那座金丝笼以后的经历。
      快有两年了吧。从遇袭,到遇到那个人,到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将军这个头衔,是假象,也是颠覆王朝,将权力游戏翻盘重来的一枚棋子。而首先,要由夺回北叙利亚的失地开始。
      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除开,出现了一个意外。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对纳克特敏说出那样一些话,平常的他都是寡言少语。不是不善言辞,仅仅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因此大多时候,他往往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孟斯贝尔和他熟稔了以后告诉他,相处之处自己可是适应了几个月才习惯他基本没有感情的语调。
      难道,他变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阵小手鼓、纳菲尔琴和芦笛合奏的明快乐声从侧方传来。图特注脚寻望。
      人群包围当中,带着自制乐器的街头艺人一如既往卖力纵情演出,围成圈子的人有男有女,不分年龄无身份差异,拍着掌,挎着手,赤着脚,跳着随性欢快的舞。正中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少女尤为注目。编着麻花黑辫子,一身修长的努格白,双脚灵动跳跃,热情的舞姿张扬奔放,简单却美好如舞蹈女神哈托尔。
      一刹那,心跳骤然加快。
      他的蓠。
      图特无意识走进疏落的人群,靠近欢舞着的人们。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跳得比谁都投入的少女身上,如影随形。
      这场别开生面的舞蹈持续了多久,他不知道,也不在意。图特从未觉得街头艺人的演奏如此动听,充满活力。乐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旋着舞步的晓蓠恰好正对着他,当她喘息着睁开带笑的眼,图特只感到一股血气自腹下翻腾,撞击心脏,激流般涌向四肢。
      等他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搂着她,俯身吻她发鬓的薄汗。
      “干……干什么?”晓蓠傻掉,完全搞不清状况。
      图特置若罔闻,继续吻。半晌,才拉开两人的距离,深深凝着怀中的女孩。晓蓠得到空隙,却不去望他,一双眼睛不安地左顾右盼,日暮的橘红光彩中,无措的小脸泛起了羞赧之色。
      “怎么?”
      晓蓠看四周人群散得差不多,方稍稍松了口气,但视线依然流连着街旁的风景,声音压得低低:“你干嘛忽然对我……你刚才怎么会吻、吻……啊算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图特对她的欲言又止言不由衷感到份外好笑,可并不点破她,手不由自主擒住她的下颌把逃避的小脸扳过来:“忙了一天,想好好放一下假。”
      晓蓠感到他有些粗重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周身一下子更热了。“哦,原来工作狂的将军也有想偷懒的时候。”
      “偷懒?”图特思索了一会,慢条斯理道:“巡游护卫的职责尽了,王宫的工作也安排好了,我现在不过是享受理所应得的假期罢了。”
      晓蓠失笑,他竟然学她揶揄其他人,尤其是应对他时的口吻。
      “真的不用忙了么?”
      “嗯。”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
      她牵起他的手,在地平线倾泻而来的金色潮水里奔跑起来。

      **************************************

      “贝斯特女神呐,你是众星高捧的女王,你优美婀娜的身姿叫我倾倒神醉,假如没有了你,天上繁星将失去闪烁的意义,天狼星也会痛哭流涕……”
      头戴黑卷假发的男人对着朗月吟着赞诗,徐徐夜风中,天青色长袍恣意舞动。
      “雅尼夫大人怎么这么好兴致?”
      男人闻声转头,笑着打量从宴席厅出来的青年,“穆兰也在里面闷慌了对吧。”
      穆兰苦笑,“大人笑话了。”
      雅尼夫仰望绚烂的夜空,不再逗他,“真难得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真叫我失望。”
      “大人您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吗。”穆兰无奈。
      他不以为然,“如果没有那只大肥猫,早乱了。”
      穆兰赞同,也提出了疑惑:“原以为那个人不会罢休,今晚的宴席上却是没再出手,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
      雅尼夫眸光微敛,嘴角噙笑,“我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在图特要求我伸出援手时,我就已经明白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给下毒的人一个警示,否则何必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你也知道,银酒器其实完全不用从我这边借取。”
      “的确,在我们以上,底比斯之内尚有少数几名收藏有大量银器的贵族,阿伊出身的商贾家族拥有的金银财富更是无可比拟。除了确定谁是主谋,图特大人还想背后的主使者知道忌惮吧。穆兰只能说,图特将军如此慎密的心思已超出一名普通将军所具备的智慧了。”
      “普通?那位将军的雄心可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小觑的。”他顿了顿,接着说:“当然,我和你都看不透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应该不止是单纯的实现军人尊严和保家卫国吧。看看霍伦赫布和帕拉米苏,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说得上纯粹的大概就只有纳克特敏了。谁知道呢。”
      穆兰没有应答。两人在干冷的晚风中任由静默延伸。打破沉默时,话题已转移开来:“大人中午问穆兰要了庄园的那把钥匙,请问是给了图特将军吗?”
      雅尼夫戏谑地回望斜后方的青年,“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八卦了的?”
      他立刻弯身行礼:“穆兰不敢。”
      雅尼夫无趣地挑了挑眉,转回身去:“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图特大人只是忽然怀念起那支长笛。”
      “长笛?”他蓦然想起那钥匙和酒窖底下密室的锁是一对。
      面对穆兰的问题,雅尼夫却是轻描淡写一笑带过,继续观赏他的夜景。

      风轻轻吹着,远在尼罗河西岸的晓蓠抱着膝坐在松软的沙地上,遥望彼方的点点灯火。卡格绿洲尽管顾名思义是个绿洲,但大片土地都被征用为葡萄庄园的所有地,绿洲上只有几十来户人家,其中大部份还是为雅尼夫他们一家工作,真正自给自足的自由民很少。
      她有些焦躁地皱了皱眉,扭过头扫视宅邸周边的庄园,仍是空无一人。晓蓠费解,明明是她把人带过来的,为什么后来出现的状况却是图特给她弄了一个篝火后跑到庄园里面消失至现在?
      叹了口气,晓蓠干脆整个人躺下。今晚的夜色很好,四下人家都没有点灯,东岸的底比斯又过于遥远,像一盏飘渺虚弱的提灯。或许应该说,古代的夜空从来都是干净至美,只不过是她很少认真欣赏。深蓝天鹅绒的夜空繁星如璀璨的碎钻,一弯弦月垂挂其中,莫过于一幅叫人屏息的众星拱月的旖旎画卷。
      泰戈尔说过,感谢火焰给了你光明,但不要忘了那执灯的人,他可是一直坚韧地站在黑暗当中。漫漫黑夜,是谁不问回报地执着灯火,又是谁踏夜去往那未知的旅途?
      仲夏夜的梦里,凉风簌簌。晓蓠慢慢哼唱起那首词意美丽的歌曲。当低哑的清唱一曲终了,近处随之传来一阵悠扬笛声,旋律正好配上她刚刚那首歌。她一惊,循着笛声看去,图特不知何时回来了,而且带着一支罕见的横式长笛。
      她坐了起来,见他慢慢走过来,不禁打趣笑道:“哪来的笛子?你进去这么久就是为了盗笛?”
      “这是我的。”
      晓蓠好奇心大起:“你的?是家传之宝吗?埃及这边可多的是竖笛。”
      图特侧头想了想,“可以算是家族的,但准确来讲,是养母送的。”
      晓蓠不语,过了一会开口问:“你擅长玩乐器?”
      图特始终没去看她,只是专心致志摆弄他的长笛:“只会吹笛子。”
      “造诣很精湛嘛,我只唱了一遍你就能够现学现卖。”
      “这不是你第一次唱这首歌,记得吗?”
      晓蓠眼睛一亮:“你一直记住?”
      “因为当时就觉得很特别,所以记了下来。刚才终于把这歌听完整了。”
      晓蓠感叹:“你好厉害。”
      图特没有回话,缄默不期而至。两人都默契地对彼此的秘密敬而远之,他们也都知道和顾及到对方的意愿与心情,虽然在晓蓠看来,这对图特而言着实不易。
      “我说,既然你吹笛吹得那么好听,不如我和着你的笛声把歌曲唱一遍?”
      图特闻言,这才望向坐了起来并双手撑在地上,一脸真诚凑近自己的少女。径直看进她笑意盈盈的眼眸,火星轻爆间,和着异国歌声的悠长笛声轻缓奏起。

      “在天空的尽头
      心灵翩然飞舞
      因为此际的你
      只是孑然一人

      淅沥的雨声
      洗涤了干涸的耳
      就连封闭的话语
      亦被深埋了起来

      凝着虚空的虚幻瞳孔
      却描摹不出心的轮廓

      那守候着你的我
      请快点注意到

      总有一天
      那扇紧闭的门
      定能由你开启吧
      带着踌躇前行

      当时光的钥匙
      转动了记忆的匣子
      仿佛有什么倾塌了

      呼唤的声音也好
      挚爱的歌谣也好
      如今都无法传达

      总有一天
      沉入黑暗的船
      定能在你引领下
      航向光明”

      “就算我不提出,你也会带我过来。”注视着他,眼里是不可置否的笃定。
      图特轻轻点头,一双眼睛却目无焦点地投视着远方。起初心意相通的喜悦转瞬被忐忑和困惑取代,晓蓠有种如果不将眼前这个人牢牢捉住,也许下一刻就会消失的荒谬感觉。
      脸颊上突如其来的温暖惊醒了失神的少年。未有多想,他的手已自动握住主动投送的小手,细细摩挲,指尖和掌心多出了一层茧子。图特淡淡迎向她有些辨不清的目光。
      “我想跟你说件事,是知会,也是恳求……嗯,就是我准备随你出征。”晓蓠真切看到他神情的变化,她低笑,抢在他否决或评断之前继续说:“我知道我们大家都很在意,很想了解对方的过去,但事实是,无论对方有着怎样的过往,我们也无力更改。比起为无能为力的历史纠结,我更希望从此以后,我都能参与到你的生命里。现在,以及将来。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有太多的变数,所以,请别拒绝我。”
      讲了出来,她方感到难为情,然而,并不打算收回。卑微也好,任性也好,她仅仅是渴望争取多与他共处一刻。
      “为什么这么坚决?”
      她觉得,交往以后的图特也像任何一个恋爱中的少年一样,变得患得患失,总是想透过一个举动,或者一句话,来确认什么。他是这样死心眼的吗,怎么她都不曾发觉。兴许是,他变了。他们都在改变。
      而这一次,晓蓠选择了实际行动。
      也许因未经人事而生涩,但她和他同样需要从对彼此的渴求里汲取勇气和力量。勇敢是为了能够前进,坚强是为了不要后退。已知以外充斥着太多的未知,教人惴惴不安,这时候谁不需要变得勇敢和坚强?
      图特静静地任她索取,回应却不夺取主权。然而,仅仅是四片唇瓣交接摩擦,便已使他浑身酥麻,血液不断升温。很热,但远远不够。
      可以的话,想要更多……想要全部。
      她的全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七夜 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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