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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天凉如水,总是趁人卒不及防时在裸露的肌肤上印下冰冷一吻。月光静静泄下,在黑暗的笼罩下稍显黯淡,使得一切都处于半明半暗的晶莹中。

      我坐在秋千上,随着它的节奏缓缓摇曳。粗糙的麻绳上有着最苍桑的质感,如同百岁老人的皱纹,诚实地记录着每一个曾坐上它或正坐着它的人的命运。那我的命运,是否也在其上?我抚摸着麻绳,却永远无法解读它的密码。

      这个小公园,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它原本是我小时候的游乐园,承载着我幼时的欢乐喜悦难过泪水,包括一切和秋陌的记忆。而最终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努力不在这里留下哀伤。于是直到搬家,我都未踏足过这里一步。十年后重回,瞬间那一张张被压在箱底积满灰尘的黑白老照片在我踏入小公园的那一刻起开始便像被施了神奇的魔法,在回放中突然跳跃出鲜艳的颜色,鲜活地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帮我推秋千的秋陌,陪我玩捉迷藏的秋陌,举着黑伞来找我的秋陌,喜欢恶作剧的秋陌……那些往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重演,影象重重叠叠,那一年那个俊朗少年,以及他脸上灿烂和熙的微笑终于在眼前慢慢浮现,清晰地好像伸手便可以触及。

      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从眼角滑落,滴入脚边的草地中。清冷的月光下,挂在草梢上的液体闪烁着刺眼的银芒,我分明就听见了一些东西破灭的声音。我想,我也许是太久时间没哭了,而不是软弱。但心里小小声音无情地反驳我:你真的坚强吗?

      我真的坚强吗?还是自以为坚强?在这种时候,我不想剖析自己,就算是找一个借口都好,我有很多很多,想要宣泄的情绪。

      四周无声无息,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洁白的纸巾。我泪眼朦胧地抬头,看见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在月光笼罩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张原本常常勾起45度唇角,眼神中夹杂着嘲讽的脸庞此刻平和、温柔,我似乎有种错觉,在那样的视线中找寻到了关心的成分。卫凌宇,那个本不该在这时这里出现的男人,却像是突然显灵的神祗,降临在我眼前。

      他见我久久没有反应,索性将纸巾塞入我手中。空荡荡的手心瞬时有了依靠,明明心里清楚那只是一张普通的纸巾,却出奇地被这种柔软所抚慰。我甚至不敢捏紧它,怕捏得太紧,那柔软便会消失一样。

      他在身边的秋千上坐下,璨璨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以为他会问我发生些什么,毕竟他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用我来娱乐自己的机会,即使我现在根本就不想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但等了许久,他并没有开口,连呼吸都是轻轻柔柔,不发出一点声响。他就如此静静地坐在一边,我无法揣测他这样做的动机,但似乎有他陪着,连沉重沉重一直压在我心上的寂廖都减轻了不少。

      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心中那些不平、委屈都慢慢沉淀了下来,我轻轻深呼吸,凉爽的空气一下子便全都涌入郁卒的胸腔,脑袋也清晰了起来。

      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对于那些不管是已经过去,或是现在进行的事情。我想,我只是无法圆自己的谎,才恼羞成怒的跑掉。秋陌的出现,甚至他的隐瞒,都是他的自由。他并没有错,如果真要说谁有错,那一定是我。

      我只是,一直一直无法接受现实而已。

      这样想着,那些令人难受的念头便悄然退去,心情也好了许多。我这才忆起,自己旁边的秋千上,似乎有个久未开口的人,不禁转头看他。

      长手长脚的他挤进小孩子玩的秋千里是件困难的事,他的脚离地太近,只能大幅度地曲着,手也并得很拢,危危地抓着麻绳。但在这样的姿势下,他却显得很悠闲,目光遥远地望着天,表情专注地仿佛在观察一样很别致的东西。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直直看向天际。那是一片蓝丝绒般深邃悠远的天空,月亮弯弯,温柔地悬在半空。相比之下,星星的光芒弱了许多,而且很难找。但总有那么一颗,依旧明亮明亮挂在那里,丝毫不受到月光的影响。

      那指引方向的北极星,似乎总有能给人予勇气的神奇力量。无论走得多么远,天空怎样灰暗,仿佛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它在天空默默守候。我想,我也一定是怀着这样的笃定依赖着秋陌,才会在他不在的日子里迷失了方向。但迷雾似乎已经散去,我也终将从无尽的过往中走出去。回忆并不是全部,我一早便已了解到了这一事实。

      十年的时光,他长大,我也长大,再也不是当年纯真的那个自己。时间、嬉闹、想念、我或者他,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何妨不将一切统统抛去,一切重新开始呢?

      唇角不自觉地浅浅翘起,原来放下包袱的感觉是如此美好。收回视线,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卫凌宇身上,突然开始好奇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晚饭时间,这里只是个偏僻的小公园。我是来找回忆的,而他又为何而来?我通常不爽被困惑纠缠太久,索性打算请他本人给我个正确答案。

      我清了清嗓子,满意地接收到他投射过来的眼光,然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伤心完了?”他答非所问,笑容倒是毫不吝啬。

      “啊?嗯……”刚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被别人看到,其实是件蛮糗的事。但做都做了,又不能不承认,我只好尴尬地应道。

      他从秋千上有点费劲地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我面前。正当我讶异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朝我伸出了手掌。

      “我们回去吧。”他说。

      我直视他的眸,那样的目光坚定,让人不自觉想要相信。几乎是没有迟疑的,我将手放上,任由他牵着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阵,他突然开口,“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声音被宽厚的肩膀与风声挡住,我要很努力才听清。

      突然听到这么充满关怀的口吻从他的口中说出,我有些适应不良,于是扯着他的手要他再重复一遍。这种宇宙超级霹雳无敌难得从他那儿听到的话,真想找个录音机录下存证。

      “我说,你刚才哭的样子太丑了,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他别过头,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只是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温暖的感觉又多了几分。我不由地笑出声,看着他越来紧绷的侧脸,娱乐我的重任,似乎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原来我的竹小马,脱离了恶劣的微笑,也只是一个会害羞的孩子而已。

      *** *** ***

      “对不起,我刚才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才跑出去的。”当我重新坐在老妈和秋陌对面时,我确信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但对上他们严肃的表情,心里还是免不了忐忑,即使我早已知道了开头结局,只是缺少对过程的了解而已。

      “现在能接受了?”秋陌快一步说话,阻止了老妈想要发起的疲劳轰炸,我感激地投给他一个微笑,点点头。脆弱时间已过,即使我不想接受,也必须要这样做。

      “那么你想从哪一部分听起?”他悠闲地靠在沙发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复杂,仿佛纠缠于沉重的回忆中,显得有点恍惚。

      哪一部分?似乎那些我没参与到的部分,我都很好奇。但最好奇的,是直接导致现在这个局面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眼前这个我最初的青梅竹马离我远去了长达十年之久?

      “从你去旅行开始说起吧。”我望着他越来越压抑的神情,突然不忍让他回忆那些看来不甚愉快的往事,于是又补充道,“说得简单点吧。”

      粗心如我,也深切地体会过回忆的痛苦。假如记忆中的人不再存在,那么即使再愉快再甜蜜的旧事,也如同快要愈合的伤疤被猛然揭开,涔涔的痛楚不绝。

      “说得简单一些?”他揉揉不自觉皱起的眉,再抬头的时候,眸中的恍惚已被尽数抹去,“那次旅行,回来的那一天早晨我起晚了,所以匆匆忙忙赶到机场时,飞机就快起飞了。登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爸妈走散了,结果一直到飞机起飞也没上飞机。我以为他们没看见我,会在机场等我,所以就一直等在候机厅。结果没等到他们,就先等到飞机失事的消息了。”他的声音娓娓,却淡漠地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在异国他乡,原本是愉快的旅行,却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想,这对当时的秋陌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他那年也才只是个18岁的少年,怎样能承受丧失双亲的痛楚和未来的无助?

      “后来呢?”我放弃了想要让他长话短说的初衷,急急追问道。

      “他们本来是打算要遣送我回国的,但是有一对机长夫妇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排除万难收养了我,还供我念了医学院。”

      “原来是这样。”我喃喃,然后长时间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安慰显得矫情,评论缺乏立场,连微笑都显得那么无力。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法遗忘的伤,深深溶入血内,积累成无尽的哀伤。

      “我去给你们弄点水果,你们先聊着。”妈妈起身走进厨房。她的感情一直丰富,在听这段过程的时候,她一定是边听边哭的。在她起身的那一瞬,我似乎看见了她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好了,说点开心的吧。”我冲他眨眨眼,努力缓和沉郁的气氛,“比如,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探亲?他家好像没听说有什么亲戚。

      他眯起眼笑着,长长的手臂越过茶几揉乱我的头发。“因为你啊。”他这样说。

      “还那么巧在我们学校。”我撇嘴,还在记恨当初在医务室睡觉被他“调戏”的事。

      “因为你啊。”他的笑容加深,浅浅的几道笑纹浮现在他的脸上,却出奇的好看。

      黑线,我似乎觉得有冷汗从额头滴下。听他讲第一句回答的时候,我还感动的要命,毕竟少有人肯为我做这种事情。但是听到第二句,再配上他的表情,我就立刻觉得他是在调侃我,即使不是调侃,也一定是敷衍。

      “你为什么当医生?”我索性再接再厉,揣测他下一句是不是要继续重复以上的回答。

      “因为你啊。”

      果然料中。

      因为我,所以那么山长水远长途跋涉地从国外回来?因为我,所以放弃国外的大好前途窝在一个大学里的小小医务室?因为我,所以去念那种枯燥又漫长的医学院?我何德何能,会有如此大的魅力让人为我做到如此?

      红颜祸水?我可承担不了那么大的罪名。

      “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困扰。我长年地思念着他,是思念心中那个颀长少年的影子。而十年的时间足够他由一个青涩的男孩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想必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美女,那漫长的岁月,足够忘记那年才只有几岁,不甚懂事的我。但他为什么又偏偏时时出现在我面前,说一些让人容易误会的话呢?

      “你不记得了?”他正色,认真地问道。

      我不禁也跟着他严肃起来,但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只得问他,“记得什么?”

      “你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事。”

      “当然记得啊,我怎么可能忘得掉。”我一时忘乎所以,但话才出口,便觉得狼狈,像是所有的想法都被人看穿了一样。这是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怎么可以轻易说出口,甚至让他听到。

      “那你又怎么会不记得,是你对我说,以后即使我走得再远,都要回来找你。是你对我说,以后你上学的时候,也要天天看见我。是你叫我以后去做医生,这样你就不会再害怕打针,也不会有愈合不了的伤疤,因为只要是我,你就会觉得安心,而不再觉得痛。”他的目光锐利,让我不禁想逃,却又无处遁形。

      “对不起,我……我忘了。”那些我真的说过吗?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记忆中有微笑的秋陌,大笑的秋陌,皱眉的秋陌,佯装生气的秋陌,但我独独没有见过现在的秋陌。严肃,无奈及受到伤害。我原以为时间磨灭得了任何事,都磨不掉我的记忆。原来,我的记忆,也有丢失数据的时候,而且是最最重要的那部分数据。原来,那些思念和誓言也不过而而,保不住我竭力想要留存下来的片断。

      我惭愧地低头,听他在头顶一字一句,“那些你曾说过的,我都记得。但是,你却全忘记了……”那话听来平淡,我却听见了如此清晰的痛楚,有如时常梦中,明明自己记得所有的人和事,却得不到求证。世界上所有所有的人,无论是曾经亲密的或是不甚熟悉的,都完全不记得你与和你相关的任何事。那种像被孤立在世界之外的,彻骨的寂寞和悲伤。

      也许,是我的错,不慎丢失了那些记忆。但是你要相信,我不是故意。

      秋陌,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

      对不起。

      *** *** ***

      原以为会一夜无眠,偏偏睡得特别沉,整夜在一个个梦境中辗转,怎样努力都逃脱不出来。又或者,我是沉溺于那些美好的往事中,不愿醒来。

      那年,打雷时习惯躲入他怀里的我,昂起头认真地对他说:“以后即使你走得再远,都一定要回来找我哦。有秋陌在,雷声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低头看我,揉乱了我的头发,坚定地说,“好。”

      那年,他的学校搬去了新校区,只得住校。我意识到从此不能再天天见到他时,伤心地大哭,但无力改变事实。最终只得硬拉着他给我承诺,“我上学的时候,要天天都能看见你。没有秋陌照顾我,我肯定会过得很不好的。”

      他微笑,细心地为我翻好衣领,抚平裙摆,然后默默对我点头。

      那年,四处乱跌乱撞受了伤生了病也不肯去医院的我趴在他背上,即将要睡着时喃喃地对他说,“秋陌,以后你做医生好不好?这样我就不会再害怕打针,也不会再有一些结了疤退不掉的伤口在身上。因为只要是你,我就会很安心,也不会再怕痛了。”

      他将我向上耸了耸,调整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几乎是不加迟疑地回答我,“好。”

      那些,在我梦里就有如慢慢绽放的花朵,随着秋陌的出现一点一点在我眼前重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以及那个少年的他,一切都似乎没有走样。但在那远去的背影上,我分明看见了时间的蔓藤沿着他的脊梁漫漫上爬,那么黝黑,那么苍凉,最终将他吞没,消失于无尽的黑暗中。
      我从咸涩的泪水中醒来,终于醒悟。寻得回人,寻得回记忆,却再也寻不回那时纯真的感情。无论是恋慕或是宠爱,都恍恍惚惚留在另一个时空,那是伸长了颈,探长了手也看不到抓不住的。我曾经是如此地思念着那个俊朗少年的影子,但当长大的少年出现在面前时,却陌生地有如从未见过。

      他毕竟不是影子,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有血有温度。但此刻的我,却越发想念我童年时的那个他,尽管不够成熟,不够懂事,不够认真,却足够足够的温柔。现在的他也许成熟,也许懂事,也许认真,但跳脱了那样的个性,他便不再是我认识的秋陌,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秋陌。

      我应该学会接受现实,接受那个我喜欢的秋陌逝去,接受一个全新的秋陌出现。

      “成熟与非成熟的界限据说是妥协,一个人什么时候知道有所放弃,他就长大了。”某次晚餐时与卫凌宇聊起成长时,他是这样说的。

      那么,我的妥协,从何时开始?他离开时,或者是现在?

      心像块湿毛巾,被用力地绞干。酸楚痛苦后,剩下的除了泪水,还有一条豁然开朗的小径。即使一个人走着,也始终要笑着,迎着未来的方向。那是对少年秋陌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我想,我终于释怀,从长达十年的岁月中解放出来。

      不由地微笑,望向天边那一抹鱼肚白。

      天亮了呢,太阳将要出来。

      明明只睡了几个小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困。索性换了身运动服,先看日出,再去晨跑,最后到学校门口的那家朱记,买一碗我最爱的鸡粥喝。

      仿佛又回到了小学时代,只要不用去学校上课,一切都是那么悠闲美好。

      蹑手蹑脚的洗漱,再留下一张纸条,第一次尝试比老妈早起床,比她早出门,觉得颇有成就感。然后恍然,她是如此辛劳地支撑着这个家,以及照顾我。而我只是偶尔的一时兴起,根本不值得一提。

      带上钥匙锁门,转身抬头时,我惊讶地发现昨晚伴我在小公园吹了两小时冷风的竹小马正从对门出来。也是一身休闲的运动服打扮,一看便是去运动的。

      原以为没有人会那么早起来,看来是我错误地将自己的作息方式安在他人身上。是我的错,以为不会有人坚持每天早起晨跑的习惯。

      “去运动?”他挑眉,眼中的惊讶不亚于我。

      突然有冲动,想要邀请他跟我一起去看日出。心里的反应远比脑里快,话很快便说出口,卒不及防,“先去看日出,再运动。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楞了一下,抬头看天,然后突然拉起我的手向天台跑去。

      “干嘛?慢点啦!”我不明就里,想甩开他却又不及他的力气大,只得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问道。

      他伸出指头指指天,一脸愉快的笑容,“再不快点到天台,就赶不及看到日出了。”

      天边的云已被染得明亮,像春天的花一样灿烂,太阳羞红着脸,半遮半掩地藏身于云层后面。它是在等待呼唤么?还是在等待那个想要见到的人?

      我弯起唇角,抓紧他的手。

      “我们赶快上去吧。”我说。

      不犹豫,不迷惘,不彷徨。趁来得及的时候,赶快追上去,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似乎只是一瞬的时间,从那个可以直视的温柔的小圆球,到火似的,淡淡一瞄就会在眼中留下久久印记的太阳。云朵大片大片,温柔地转换着形状,伴着那变幻的霞光营造出或清纯或妖艳的夺目色彩。那种绚丽的过程,仿佛每一天都看不够,许久许久都不能忘怀。

      默契地下了天台,我们沿着长长的街道向前跑着,穿过那大片大片四季长青的绿荫,踏过公园里金黄色地毯般的落叶,路过在广场悠闲地打着太极拳的老人。一路迎着凉爽的秋风,原本应该是漫长的路途,在节奏的脚步声中显得格外短暂。才半个小时,我们便同时在朱记粥铺的招牌下停下。

      “进去喝鸡粥吧。”

      “进去喝鸡粥吧。”

      两个声音一起响起。

      相视微笑,原本在那漫长的跑步过程中,我们始终没有对彼此说要去何处,却同时停在这里。发现原来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与自己的想法出奇地相似,就像是寻到了知音一样,心里无端柔软与愉悦。

      面对面坐下,服务员很快便盛来两大碗鸡粥。纯白稠厚的粥,淋上明显扑鼻而来的带有鸡肉清香的酱汁,翠绿的葱末撒在其上,再零星点缀着米色的鸡肉丁。饶是对食物挑剔如我,也很轻易地在这样的色香味中弃械投降,完全地沉醉于这般美味中。

      饥饿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拿起勺子,大口地喝着粥。才不一会儿,我面前的碗里,已浅浅的只剩下一点底。我满足地深呼吸,托着腮望向对面。

      卫凌宇终究是男生,此刻已经在向第二碗鸡粥进军,但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显粗鲁。那般笃定,像是无论在西餐厅吃着昂贵的西餐,或是在快餐店啃着鸡翅,亦或者在学校食堂吃着普通的菜式,都可以这样慢条斯理,不急不忙。

      我不禁看得呆住,也许是为他近乎优雅的吃相,也许是为他那张魅力的脸,我也不知道确切的为什么。曾几何时,我都没留意到,我亲爱的竹小马,竟然变得这样,能够吸引住人全部的视线。
      甄堇啊甄堇,难道你也像那众多的女生一样,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了好感,甚至是喜欢?我反复地在心里问着这个问题,却不能像数学题一样,无论多么复杂,都能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发什么呆?”他喝完了碗中的粥,学着我的样子托腮,用另一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在想,你一脸桃花相,一定交过很多女朋友。”越想越有可能,不是还有谁跟我说过,他大学才两年就换过很多任女朋友吗?虽然每次都不是他亲自公开的,但谁公开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由小到大到底交过几任?

      他不作声,笑眯眯地望着我,半晌才慢吞吞地回答道,“也没有很多,一两个吧。最主要的是,过去种种譬如昨天死,我已经为你守身如玉很久了。”他一脸无害的表情,仿佛那是天底下最诚实的话了。

      一两个?骗鬼鬼也不信。我倒是很惊奇他还能说出“过去种种譬如昨天死”这一类那么有文化的话,毕竟整天看他游手好闲的样子,走哪儿都能看见他,还以为他没有好好学习呢。只是,即使他死多少回,恐怕都洗不清他惹乱一干纯洁少女心的罪过吧。

      “我不信。”我很干脆地撇开头去,以表达对他这种蹩脚谎言的不屑。

      “笨蛋。”他轻轻叹气,“我最不会骗的,就是你了。可是最不相信我的,还是你。”他的神情很无奈,无奈到我不懂,他说的话,他的神态,他微笑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想说明些什么?

      “因为你的脸上,总是写着‘不要相信我,我在说谎’的字样啊。”就是现在这种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人心里毛毛的,直觉地不要去相信他说的话。

      “是这样吗?我怎么没摸到?”他摸摸自己的脸,修长的手指在五官间游走,“反倒是你,脸上明明就写着‘我是笨蛋,欢迎来耍我’,而且还是加粗加下划线的大字。”他比划着,仿佛我脸上真的有什么似的。温暖的指尖时不时地触上我的脸,有些痒,但更多的,是某种叫作暧昧的陌生感觉。

      自从和他熟起来之后,我终于以惨痛的亲身体会得出了一个结论,千万别和念法律系的人斗嘴,否则不光没有嬴的希望,基本上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他会抓住你的一切漏洞,将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这样想着,我索性就不再说话了,以眼神杀死他不失为一种好方法,虽然对于皮厚如他,可能没多大效果。

      “对了,鉴于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好心地陪着那么寂寞的你,不如你就请我看一场电影当作谢礼吧。”他抬起手腕看表,满意地笑着,“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一场了。”

      好吧,我承认我对他昨天晚上肯陪我吹冷风的举动很是感动,今天早上的日出气氛也似乎很愉快,但那不都应该是男生的绅士风度吗?哪有像他这样子的,做了一点点小事就向我要求回报。
      “不要!”我白他,“我偏不要请你看电影,你请我去看还差不多。”

      “我为什么要请你去看?”他敛起笑容,表情有些严肃。

      他不笑的样子虽然称不上凶,但也绝对算不上和善,我不禁失了底气,喃喃道,“因……因为你……不对,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啊。”而且扳着指头算一算,原来已经有九年的时间了。急中生智才想出来的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虚弱的站不住脚。世上的青梅竹马多了去了,没听说非得男生请女生看电影的。

      “青梅竹马就得请你看电影?”他有些咄咄逼人。

      “也不是这么说……”眼前突然是一个陌生的卫凌宇,让我不由想起自从医务室一别,就开始对我疏远的他,也是这般冷漠与淡然。烦躁的感觉突然冒出头来,胸口闷闷的,像是呼吸不到足够的氧气。

      “不请就不请嘛,干嘛那么凶!”我又没对不起他什么,干什么非得受他的气。

      “那——是不是只要是我请看电影,你就会去?”他话锋一转,反问我。

      “你请我就去。”怕你不成?我还沉浸于那股莫名的气愤中。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吧。”他突然又勾起嘴角,那是我看来最完美的角度,充满魅惑。有如俊美的太阳神阿波罗,让人忍不住沉陷于那无尽的美色中。

      “不要发呆了,你的脸配上傻傻的样子,还蛮不协调的。”对面的人早已消失,原来他趁我胡思乱想那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结完了帐,站在一旁欣赏我发呆的样子。

      “我才没有发呆,这叫思考!思考懂吗?”我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忍住踢他一脚的冲动。还以为今天他会看在我们一起看过日出的份上放过我,结果,是我太高估他了。

      “好了,走吧。”他低声笑着,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向外走去。而我,却因为一时楞住失了先机,挣脱不得。

      更重要的是,我是不是,又被骗走了什么?

      虽然满怀的疑惑,却挡不住笑意满溢,偷偷在心里。

      这又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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