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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变生不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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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变生不测
往前跌去的那一刹那,谈无欲近乎悲壮地闭上眼。他不怕弄脏衣裤鞋,也不怕摔疼胳膊腿,只在心里陡然升起一个窘迫又难堪的念头:完了,这下要让素还真看笑话了。
然而下一秒,膝盖没有感触到青石板的坚硬和冰冷,神经末梢也没有传来想象中尖锐的疼痛——
一只手臂从身后紧紧地拉住了他。
那个人用力攥住他的胳膊,稳稳扶住他的肩膀,极快地把他护在了自己身前。来不及做他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手。
轻软干燥的手指,掌心相贴,指尖微凉,幽幽的放佛是初夏温煦的晚风。恍惚间,他的一颗心兀自安定下来。只是这奇异的安心感尚未漫涣开,大脑里已如贯电般一个激灵,倏地反应过来。
素还真。
……一口一个师弟的素还真,总是耐性十足的素还真,永远沉得住气的素还真,好像无论他如何、也不会有丝毫影响的素还真。
他有些错愕地转过头,落入眸中的是黯蓝的夜幕和昏黄的灯火,漫天的星子下,素还真的一双温润眼眸显得格外明亮。
“没事了。”他听见素还真轻声说。
“……你!”不知是否是被这温柔夜色迷晃了心神,半晌愣怔后,他才想起来,忙不迭甩开素还真的手,一瞬间几乎要恼羞成怒。
“对不起。”素还真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温缓,语调淡然。只是在谈无欲耳里,既听不出多少诚意,也听不出有什么歉意。
“我不是有意让你跌跤。”见他没回应,素还真又低声说。
“少来!”他退开一步,不由的火气更盛,“我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素还真忽然挑起唇角笑了,他一笑,似是纯良的眼睛里就忽闪出戏谑的光:“师弟,你怎么是耗子呢?”
“素还真!”一句话犹如火上浇油,谈无欲顿时气的小脸发白,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呛声,一时气不忿儿,恨不得一拳挥到素还真那软软糯糯的大饼脸上去。
“师弟,”似乎对他的愠怒浑然不觉,素还真眨眨眼,没有一点芥蒂地问,“那个好玩的地方,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
晚来有风,夏夜特有的凉气蒸腾上上来,掺着隐约的草木香,丝丝沁入骨,叫人通体舒畅。谈无欲走在香樟树底下,身边不时有一二学生结伴而过。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目活泼,神色里冉冉有朝气,人生的道路堪堪在他们面前铺展开,一切完满,一切都有无限的憧憬与希望。谈无欲一路默不作声,只是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多平常的景象,却叫胸口某处像被人轻轻吹了口气,无端的,竟自微微一动。
素还真走在他前头几步远,不知怎么,这一刻倒像是如有所知。他回过头,只看见眼前夜灯树影,摇曳婆娑,柔和了他的师弟那太过鲜明的轮廓,也模糊了那向来锐利的神情,只是一双凤目,眼帘低垂,目光不知飘到了哪里。
好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一声悠长轻叹,他停住了脚步,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师弟。”
谈无欲抬起眼,视线相交的那一刹,显然有一些吃惊,他犹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两人隔着几拳的距离,并着肩,就这么默然无声地走在林荫道上。小路上铺着鹅卵石,走得多了,一颗颗都变得圆滑光润,轻柔摩挲着脚底。林荫路的尽头,伫立着法学院铅灰色的大楼,多年的老建筑了,还保留着曾经风行一时的欧式造型,风残雨蚀,斑驳了墙面,倒平添了几分厚重感。楼前塑着一座白玉石雕成的天平,状相巍然,大气又庄重。
谈无欲静静的站在雕塑前,双手垂在身侧,目光放的远远。多意外,没有故地重游的感慨,也非是时过境迁的伤怀,这一瞬间,他甚至能清晰触碰到内心的汹涌,也许,那更近乎一种近乡情怯的无措。
“师弟。”素还真开口唤他。
他转过头,看见素还真仰着脖子,眯着眼凝神注视着教学楼,像是漫不经心地问:“还记得报到的第一天,你在这里同我说了什么吗?”
他沉默了一下:“不记得了。”
素还真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清了清嗓子,然后一点点的,在眸中浮起促狭笑意:“那时候,你说……素还真!怎么又是你!”
这样一字一顿,倒是把当年的那一幕模仿的惟妙惟肖。饶是他原本板着脸,这一下,也忍不住破了功。
“你还说,”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素还真又慢慢开口,“你会胜过我,成为最优秀的律师。”
仿佛有晚风破棱而来,树叶摇晃出细碎的沙沙响,言语的尾音被吹散在空气的波纹里。长长的静默,长的像看过了很多的世事周折,长的像越过了无数个不知沧桑的光阴,他终于低声开口:
“我以为你忘记了。”
“我怎么会忘,而且,我知道,”素还真转头看着他,眼底隐隐的,有微光闪动,“你也一直没有忘。”
那正是恰同学少年的年华,十八岁的谈无欲满以为上了大学,就再也不会遇见那个讨厌的死对头素还真。只可惜,时运不济,天公不美,刚刚绕过了法学院楼前的雕塑天平,他一个没留神,便与同样拉着行李箱的素还真撞了个结实的满怀。
那个时候天空瓦蓝,蝉鸣鼎沸,广播里还播放着校园民谣,城市里也没有太多的工业污染。他还清楚记得素还真那一天的样子,白色衬衫,深色长裤,手里拖着一只半人高的黑色皮箱,鼻梁上还驾着一副金属脚的无框眼镜。镜片后,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看似温良,却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明确无误地传达了“预谋已久”的字样。
而后分寝室,分班级,好像是偏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老话,不管愿不愿意,他每每都能和素还真不期而遇。
“那个时候,你一看到我,火气就好像特别大。”伸手轻抚着天平的底座棱角,素还真禁不住感慨。
“不止那个时候,”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我每次看到你,火气都特别大。”
“咳咳,师弟,有必要这么直白吗?”
“哼!我才不会像你那么虚伪!”
……
当对话又一次转入到没营养的嘴仗时,夜色已然渐浓,月亮悄悄爬到了人的头顶,温柔地、轻轻地,笼住地上两个并行的身影。这样的夜晚,风变得轻悄,时光变得缓慢而不可预知,似乎只要绕着人转一个圈,就会再次跌回到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岁月轻狂,那个时候,年少无忧。
***
回去的路上,安静而少有人声。时候将近九点,学生多数已经归寝,香樟树下的白色雕花长椅上,偶有一两对小情侣在相对喁喁,姿态亲密,旁若无人。素还真看在眼里,不说话,只侧头看一眼谈无欲,唇角微微勾起来。
通往L大侧门的小路是一条偏僻的林荫道,路不算长,只是略显狭窄。两人不觉走得近了些,低下头,能看见月光投在脚下的影子,隐隐绰绰的,不时交叠。谈无欲正要有些不自在,忽然心中一凛,只听见拐角处的树丛里,传出一阵阵异样的窸窣声。
“素还真。”他警觉停住脚,低声唤道那个名字。
“嗯。”素还真也立在了一边,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狠狠皱起眉,声音几乎咬在牙缝里:“又是你惹的麻烦!”
话音刚落,颇似古惑仔电影里的镜头,树丛中猛的窜出几条人影,黑衣黑裤,身形高大,手里操着各式家伙,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素还真,终于逮着你了!”
“素还真!”原因坐实,他忍不住又瞪了身边的人一眼。
“哎呀呀,”素还真无辜地看着他,面上诚诚恳恳,声音里却毫无歉意,“真是抱歉,谈兄,又拖累你了。”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他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说,“反正被你带衰,也不是第一次了。”
“喂!”眼看着面前原该惊慌失措的两位,此刻非但处变不惊,而且你来我往还一副好心情的样子,领头的混混显然颜面上有些挂不住,“素还真,你想清楚了,现在跟我们走一趟还来得及!”
抬腕看了看表,素还真微微一笑:“这么晚了,要劣者去哪里?”
“这你就不用管了!”小头目敲了敲手里的砍刀,横声道,“ □□白道,总之跟我们走就是了!”
“唉,可惜今晚月色太好,”抬头看了眼夜幕,浅白色的月牙弯弯,翘起的尖角掩在棉绒般的云层里,素还真摇摇头,面露惋惜之色,“劣者散步还未尽兴,不想和你们去呢。”
意识到被耍了一通,小头目两条扫帚眉一竖:“那就别怪我我们不客气了!”
“何必客气,”素还真下巴轻抬,“一二三四五六七,那么……”耐心点完面前的人数,他又抬手松开领口的一粒纽扣,侧头笑眯眯道,“你三我四?”
“我前你后,”冷冷瞥了四周一眼,谈无欲挽起衬衫袖口,左脚向后划开一步,毋需多言,身后,素还真的后背已贴住了他的背膀,“老规矩。”
老规矩,把后背留给同伴。脊背相贴着,隔着层薄薄的衬衣,棉质的衣料摩挲下,能清晰地感触到对方肌肉的脉动,那丝丝缕缕的血脉贲张,让分明才是月圆花好的良辰,顷刻间,就弥漫起了三十三天的凛然煞气。
然后,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没有什么特技效果,也没有什么不世武功。拳拳到肉,直击关节,两人身高臂长,都是天生的练武架子,读书时又练过正规的散打,虽然很久不曾动过手,只是这样联手对付几个喽啰,自然不在话下。很快,林荫路上,灌木丛边,如风卷残云,横七竖八就撂倒了一大片。
利落地甩出一个过肩摔,素还真拍拍手,气定神闲地望向另一边的谈无欲:“师弟?”
谈无欲也不去看他,只冷着脸,径直走到被摔到树底下的小头目身边。那小头目被击中了腹部,见他走过来,下意识地便抱住脑袋蜷成一团。谈无欲毫不理会,弯下腰,左手手腕一翻,指尖一个用力,“咔嚓”一声,向后折住了那小头目的臂腕,厉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这一套擒拿动作迅速而熟稔,那小头目瞬时被牢牢压制在地上,半点动弹不得,下一秒,却不由愕然一惊,脱口道:
“你,你,你是谈无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