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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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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湖边等了片刻,柯立申套上条深灰连体下水裤,裤脚卷到小腿肚,手里攥着个竹编篓子走过来,边走边说:“看孩子们爱吃莲蓬,等下顺道摸俩藕尖。”
塘边的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荷塘铺得满当当——青绿色的荷叶挨挨挤挤,粉色荷花亭亭玉立,有的顶着个莲蓬弯下了身子,蜻蜓时而停留时而飞起,透过荷叶缝隙,还能看见小鱼苗在浅水区窜动。
小福解了绳子,率先跳上一艘船,招呼着站在岸上的众人,“来啊!上来4个人,多了坐不下哩。”话音刚落下,张简霖就和林桐两个率先跳了上去,震得船左右摇晃,小福见惯了这帮城里客的莽撞冒失,左右撑了两篙,船便稳稳停驻
。
林雨刚要抬脚,被简玉章扣住手腕,他转头对着陈助理点点头,对方会意点头,带着个保镖跟上。
柯立申跳上另一艘船,试了试手感才让人上船,“呵呵,好久没撑船了,你们坐稳了!要是掉进水里也别乱扑腾,塘泥吸人,我和小福水性好,可保不住你们灌一肚子泥。”
张简霖在小福的指点下不断伸手够莲蓬,手指一拧“啪”地掰下来,莲蓬头的青粒鼓鼓囊囊,他献宝似的左右炫耀:“这个肯定甜!比刚才吃的还大!”
林雨看着有些眼热,特别是瞅见荷叶下不经意的泡泡,忍不住撞了撞简玉章的肩膀,“快看,有鱼,好大的鱼。”简玉章也被勾起兴致,伸手拨弄擦身而过的荷花莲蓬。
等船停稳,柯立申小心下到水里,水一下没到大腿根儿,他弯腰伸手往泥里探,指节在水下翻找片刻,猛地一提——带着黑泥的藕尖露出来,白嫩嫩的断口还渗着汁,他甩了甩泥,扔进随身的网袋:“这藕尖炒着最鲜,生吃都甜滋滋的。”
他看到跃跃欲试的林雨,刚伸手制止,“你可别下来,我穿着水裤呢,下面塘泥可厚可滑了,摔进去够你喝一壶。”
林雨想说自己没那么娇贵,娇气的是身边这位...于是,林雨简玉章和保镖在船上老实坐着,看柯立申采藕尖,顺便在阵阵带着荷香的风里赏景,不时摘上几支莲蓬。
哪知,山里天气说变就变,众人正摘莲蓬赏荷景呢,一阵妖风过,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在荷叶上,瞬间就成了瓢泼样。
柯立申抹掉脸上的雨水,抬头望了望天,“是太阳雨,下不长。”随后指挥着保镖将船尾的帆布拉了起来,只是这片刻呆坐着的林雨和简玉章已经成了落汤鸡。林雨倒是想帮忙,可是他一起身就弄的船身摇晃,只好乖乖陪简玉章面对面坐着淋雨。
林雨望向简玉章,两人都穿着单衣,黏糊糊紧贴在身上,只是他一点狼狈模样都没有,泰然自若。
像是感应到林雨的视线,简玉章笑着眨了眨眼睛,“我说过,在大马我最喜欢台风天睡在老屋里,四面只挂上竹帘,躺下就能睡着,睡得还特别安稳。”
林雨将脑袋转向外面,“下雨有什么好的...”
柯立申把脑袋伸进船舱,笑着说:“下雨怎么好不好,哭了别人看不到,尿裤子了别人更看不到。”
“...”一阵静默后,船舱里的人都笑的前仰后合。
雨越下越大,雨幕把荷塘裹得严实,荷叶飘摇着,荷花苞被打落不少,看着凄凄惨惨的模样,棚子外白茫茫一片,只有眼前的一片绿在雨里晃。柯立申遥遥指挥着另一艘船拉上油布,即便隔着风声雨声,简玉章他们依然听到另一艘船上吱哇乱叫的笑闹声。
柯立申挤在舱里直咧嘴:“这破船坐得憋屈!”说着从水裤口袋里掏出已经湿淋淋的烟,轻啧一声,柯立申望向简玉章——没办法,全身上下透出的气质,这就是个少爷,咧嘴一笑,“可别怪我,这是山里,春夏交际时不时就来这么一次,防不胜防,天气预报都预报不了。”说完,甩了甩烟盒上的水,点上烟深吸一口。
简玉章毫不在意自己也全身湿透,从柯立申手里把烟和火机都拿了过来,看也没看点上一支,转手递给林雨,看着外面的荷塘笑道:“倒真像困在藕花里了,比游荷塘有意思。”
柯立申身材壮实窝进船舱有点憋屈的感觉,到现在头上还在哗哗往下滴水,他像是没感觉一样,随便抹了把脸,举起拇指,“那是,这就叫意境。那句诗怎么说来着,‘一阵风来碧浪翻,珍珠零落难收拾’。”
文绉绉的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把脚边的网袋够过来,里面已经装了半袋藕尖,“还行,没白出来。”
简玉章靠着舱壁吐出一个烟圈,忽然指了指远处,“太阳要出来了。”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来,果然,这边雨势稍减,那边云层已经裂开道缝,金晃晃的光洒下来。柯立申吸完最后一口,把烟蒂按在水里灭掉随手装进口袋,“雨马上停了,先回去吧,洗洗澡换身衣服,喝点姜汤驱驱寒。”
他刚要起身,就听见另一艘船上传来张简霖的喊声:“小福!莲蓬掉水里了!快帮我捞啊!”林桐的笑声也混在其中:“你别晃船!再晃咱们都得下去摸鱼!”
话语间,疾风骤雨已然过去,雨变得软绵绵的,风中的荷香清晰起来,连蛙鸣都冒出来了。柯立申探出头,朝着不远处那艘船喊道:“小福,快捡了莲蓬就回去了,回去洗澡换衣服,别生病咯!”
保镖率先站起身,伸手将油布往旁边一扯,新鲜的空气涌进船舱,带着雨后的湿凉。柯立申也跟着起身,船身晃了晃,他稳稳扶住舱沿:“走了,坐稳咯!”
等船靠近岸边,他率先跳上岸,保镖也身手利索地紧随其后,林雨起身踉跄,简玉章上前一步扶住他的双肩,林雨扭头就对上双眼含笑的简玉章,心头一颤,微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就拉住伸过来的手掌,借力跳下了船。
“都成落汤鸡了!”张简霖的大嗓门划破了雨后的宁静,他和林桐也跟着跳上岸,两人头发滴着水,衣服紧贴在身上,狼狈又好笑。张简霖手里举着个湿漉漉的网兜,里面躺着七八个饱满的莲蓬,还横七竖八放着几支荷花苞,得意洋洋:“小福技术不行,船晃得太厉害,差点把我都给晃下去!”
林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动来动去的,咱们还能多摘几支呢!”被“投诉”的小福一脸不服气站在旁边,满是被背叛的激愤。
柯立申领着众人往民宿客房走,随手拿了一沓房卡递过来,嘴上吩咐不停,“二楼房间你们随便挑,里面全都有独立卫生间,先洗澡换了衣服就下来,我去把姜汤先煮上。湿衣服扔衣篓里放门口,小福会去挨个收,都放我这里洗,放心,自家用的洗衣机,有烘干的,等你们出来再休息会儿,就差不多能穿了。”
林雨冲进房间,三两下扒光湿衣扔进篓子,冲进浴室。刚才一阵风吹雨淋,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到头顶上温热的水冲刷而下带走隐隐的寒意。
洗完澡他随手用毛巾擦了擦头发,这才有空仔细打量房间,地上是青灰色防滑地砖,窗纱细细密密可以抵挡住山间蚊虫的袭扰,又不妨碍换气,窗外不远处就是荷塘和山间美景,突出去的阳台上摆放着躺椅,绝对是绝佳的放空之地...更别提其他细小的设计,走进房间只觉得自家卧室就该是这样,完全没有入住酒店的感觉。
走下楼梯,林雨就见柯立申已经换了身衣裳,正在给一排杯子倒姜茶。听到动静见到林雨,他忙招呼,“快来,刚煮的姜茶我倒了点红糖进去,喝着正好,太辣了怕你们喝不惯。”
那姜茶一入口先是辛辣然后又是甜味,正品尝呢,张简霖呼喝着从楼上跑下来,“立哥儿,立哥儿,我今晚要住在这里!我好喜欢这里啊!小福说晚上荷塘里还有萤火虫,我要看萤火虫!”
柯立申爽朗一笑,递过一杯姜茶,揉了揉张简霖的一头乱发,“好好好,住,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看你这么捧场,你的房间立哥儿不收钱。”
简玉章出现在楼梯口,林雨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即便是统一配的酒店衣服,他一如既往的风流不减——想到刚才下船时,他胸口还在微微发热。
简玉章的目光在客厅扫了一圈,注意到林雨的动作,嘴角轻轻勾起,笑道:“既然住了酒店肯定要付房费了,立哥儿你老这么做生意怎么赚水电费?”说着,走到林雨身旁拿过一杯姜茶,抿了一口,轻嘶一声,“好辣!”
柯立申恶作剧搞怪成功似的笑起来,“说了不收就是不收,再说了,只少收了小弟一个人,你和其他人的照收不误。”
简玉章端着杯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雨后的荷塘。“你这地方,”简玉章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柯立申耳中,“设计上花了大心思。不只是好看,住进来,就不想走了。”
柯立申将剩下的姜茶一一摆好,自傲地说:“我说过,过云山房是我的心血。这里既是我立命之地,也是我安身之所。我当自己家来设计的,你们住的舒服,说明我的心血没白费。”
“阿福是你兄弟吗?”林雨突然开口问道。
柯立申愣了一瞬,扑哧一笑,“你瞧着像我兄弟吗?”说完他长出一口气,婉婉道来,“阿福是附近村里的,听说父母打工的时候双双殒命,跟着爷奶长大,后来七岁爷奶也死了,吃着百家饭,上学脑子不好使又老被人欺负...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他喝下一口姜茶长出一口气,才继续说,“我这儿盖房子的时候缺人,村里看他可怜让他来帮忙打个下手,我瞅着人挺机灵,就一直留着陪我了,平时招呼下客人,帮帮小忙,总归不缺他一口吃的。”
林雨本以为两人是两兄弟,哪曾想还有这样的内情。刚巧,阿福抱着个纸糊的小灯笼跑了进来,直奔张简霖和林桐两人,“瞧!我找着灯笼啦,晚上我们可以去抓萤火虫!”
林雨看着阿福的样子,心跟温水泡过一样,暖暖的又有些酸。照说,阿福来过云山房的年纪和他离家时差不多大,他是个有运道的孩子...他强压下情绪,将杯中的姜茶一饮而尽。
外面刚下过雨空气中尽是泥土的芬芳,张简霖跟着小福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嘴上还嘟囔着要抓萤火虫,可是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才四点多,最后只能气鼓鼓跟着林桐窝在沙发上玩儿游戏,把旁边的小福眼馋得坐立难安。
柯立申见状打开了旁边房间,招呼着众人,“这里是娱乐室,唱歌看电影都行,打麻将也可以,想喝茶喝咖啡也都有。现在吃饭还早,出了我这山房四处都是林子,刚下了雨保不齐就是一身泥泞,就在这儿打发时间吧!”
林雨没凑他们的热闹,走到窗边的沙发坐下——窗台上摆着个竹编筐,里面放着几本旧杂志,还有两个用荷塘泥捏的小摆件,是青蛙和荷花的模样,看着像小孩子的手笔。他拨弄着小摆件,忽然想起柯立申说的“阿福刚来的时候不敢说话”,再看那边,阿福正和张简霖林桐他们推搡着抢麦克风——他心里又软了几分,柯立申是个好人,阿福在这里,被养的很好。
再抬头,简玉章就坐在了旁边,一杯热茶递了过来,“看到阿福,想起自己的以前了?”
林雨愣了下,点点头,接过温热的茶杯,一时有些情感外露,“嗯,我记得我那时候走了老远才搭上一户人家的牛车,颠了几个小时到了县城,又不敢随便花钱,晚上饿的不行突然看到一个小饭馆,他家的饭菜实在是太香了,我就走了进去,点了一碗炒饭。”他顿了顿,好像陷入了回忆,“那碗炒饭真香,太好吃了,也可能我太饿了,没吃几口就吃完了。”他扑哧一笑,抬头看向简玉章,“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简玉章好脾气地跟着问:“后来怎么样了?”
林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吃饭完不想给钱,就跟老板说,我没钱,我给他洗盘子抵账。”说完,又笑出了声,“那时候我害怕极了,手脚都有些发抖,想着,要是老板真的不要我,我就赶紧把饭钱付了,省得他打我。”
“后来呢?”简玉章轻声问。
林雨皱着眉想了想,才开口,“老板估计以为我是街上的小痞子想吃霸王餐,就想揍我,我吓得呆立着连躲都忘了,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又没打我,还把我留下来洗盘子了。”
简玉章看着林雨脸上带点狡黠的笑,温声开口,“老板是个好人。”
林雨长出一口气,刚才那股有感而发激起的勇气也消散了,意兴阑珊表情也淡淡的,“是啊,虽然在他家干了一年一分钱没有,但是好歹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还顿顿管饱。而且我那时候才十五,出去打零工都没人敢要。现在想想,要不是老板收留了我一年,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呢。”
“也算段缘分。”简玉章轻声说,目光扫过林雨总是有些犹豫的眉目,“十五岁出来讨生活,如今能在黑珍珠餐厅里挂牌当师傅,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吧?”
林雨抬头望进简玉章的目光中,里面有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看的人心慌不止,他像是怕被看穿一样,移开了视线,“苦?记不清了。大概吧?!”
他在心里默默回忆过去的生活,好像苦,有又好像没那么苦,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他苦笑一声,平淡如水大概就是这般?回首观望,连一个挂心的人一件挂心的事都没有,难怪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林雨看着简玉章沉下的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不好意思啊,尽说些扫兴的话。”他这一刻才晓得为什么自己没什么知心朋友了,他总是很扫兴,很难和别人亲近,该开心的时候他融入不进去,该悲伤的时候他无法感同身受。
简玉章抿了抿杯中的茶水,看着林雨脸上艰难挤出来的笑容,轻声说,“没事,我喜欢听你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