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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十年。

      时间像最冷酷的雕塑家,将一些痕迹刻入骨髓,又将一些表象打磨得面目全非。

      顾城已经彻底接手顾氏,成为了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手段愈发老练,气场也愈发沉凝冷峻。只是那双曾经乖张暴烈的眼睛里,时常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空茫。他身边不再有固定的伴侣,那些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像浮光掠影,无法在他心底留下任何痕迹。

      白珩在三年前与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结婚了,婚礼盛大,媒体报道称其为“世纪联姻”。顾城出席了,作为嘉宾,送上了昂贵的礼物和得体的祝福。他看着白珩在神父面前宣誓,眼神平静无波。他们之间,早已是过去式,那场因砚礼而起的震撼与反思,也随着岁月沉淀,变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遥远记忆里的一页。

      只有那个名字,那个清瘦沉默的身影,像一根柔软的刺,深深扎在顾城心脏最隐秘的角落,不曾消失,反而在岁月的发酵下,隐隐作痛。他派人找过,不止一次。但砚礼像是人间蒸发,带着他的母亲,消失得无影无踪。沈阳,他曾重点寻找过,却一无所获。或许,那只是砚礼当时随口一提的烟雾弹。

      十年间,顾城经历了许多,商海沉浮,人情冷暖。他变得越来越像他父亲,威严,冷漠,难以接近。只有在偶尔夜深人静,酒精微醺时,脑海里才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站在厕所隔间里拼凑碎片的少年,那个在异国病床上苍白着脸说“我很爱顾城”的青年。那份被他亲手碾碎、弃如敝履的真心,在历经世事后,才愈发显得珍贵和……灼心。

      他不再奢求什么,甚至不敢去想“爱”这个字眼。他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聊聊天,知道他还好好的,平安顺遂。他想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尽管他知道,这声对不起,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命运,有时就是这般讽刺而残酷。

      一次重要的商业合作,将顾城带到了沈阳。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对方地头蛇的作风让他有些烦躁。当晚,为了缓解压力,也为了应酬当地一位难缠的客户,他被带到了沈阳一家颇有名气的、以“猎奇”和“氛围”著称的酒吧。

      酒吧名字叫“迷途”,内部装修光怪陆离,灯光暧昧,音乐声震耳欲聋。空气中混合着酒精、香水和各种欲望的气息。顾城皱着眉,耐着性子陪着客户在卡座里喝酒,心思却早已飞远。

      直到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亮起,聚焦在中央那个抱着吉他的人身上。

      音乐风格陡然一变,从激烈的电子乐变成了一段慵懒中带着颓靡的蓝调前奏。然后,一个嗓音透过麦克风传了出来。

      那嗓音……很特别。带着一点沙哑,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像带着小钩子,轻轻挠着人的耳膜,勾魂摄魄。

      顾城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舞台中央,一个穿着黑色丝绸衬衫的男人坐在高脚凳上,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却并不显柔弱的手腕。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没什么血色的、形状优美的唇。他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拨弄着,姿态闲适,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口哨和欢呼声,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并且很受欢迎。

      顾城的心,莫名地跳漏了一拍。这个身影……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然后,那人抬起头,对着台下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带着点若有若无嘲讽的笑容。

      灯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顾城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是砚礼!

      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轮廓,但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和怯懦,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经历重新雕琢过的、惊心动魄的清秀和……迷人。他的皮肤依旧白皙,在迷幻的灯光下几乎透明,眉眼长开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倦怠的风情。只是那双眼睛,不再清澈,不再怯懦,而是像蒙上了一层永远化不开的迷雾,深邃,空洞,又仿佛洞悉一切,带着一种破碎后又被人强行拼凑起来的、脆弱而妖异的美。

      他变了。变得几乎让顾城认不出来。

      那个内向、寡言、连对视都不敢的砚礼,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用这样一种……近乎糜烂的姿态,唱着这样颓靡的歌?

      顾城死死地盯着台上的人,手中的酒杯几乎要被他捏碎。他看着砚礼漫不经心地唱着歌,歌词大胆露骨,带着挑逗的意味。他看着台下男男女女痴迷的目光,看着有人大胆地往台上扔玫瑰,扔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而砚礼,只是淡淡地瞥一眼,偶尔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是笑的表情,继续唱着他的歌。

      一种说不清是愤怒、是心痛、还是被背叛的荒谬感,像野火一样在顾城胸腔里燃烧起来。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书店的角落,砚礼安静地签售;或许是在某个宁静的江南小镇,他牵着母亲的手散步……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砚礼放下吉他,站起身,立刻有几个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围了上去,递酒的,搭讪的,搂搂抱抱。砚礼没有拒绝,他接过一杯不知是谁递来的烈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暧昧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诱人。他甚至允许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年轻男孩亲昵地揽住了他的腰。

      顾城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客户错愕的目光,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拨开拥挤的人群,大步冲上了舞台区域。

      “砚礼!”他一把抓住砚礼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喧闹的人群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突然闯入的、气场强大且面色阴沉的男人。

      砚礼似乎怔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迷离的目光在顾城脸上聚焦,看了好几秒,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才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他认出了顾城。

      然后,他笑了。不是记忆中那种羞涩的、隐忍的笑,而是一种带着浓浓倦怠和嘲讽的、漫不经心的笑。

      “哟……我当是谁。”他的声音比透过麦克风时更沙哑一些,带着酒后的慵懒,“顾总啊……真是……稀客。”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顾城攥得更紧。

      “你为什么在这里?!”顾城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在做什么?!作践自己吗?!”

      他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在嘈杂的音乐背景下依然清晰。

      砚礼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但那双眼睛里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他静静地看着顾城,看了很久,久到顾城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醉了或者……疯了。

      “顾总,”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与这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好久不见,你的开场白……还是这么……高高在上。”

      他用力甩开了顾城的手,揉了揉被攥出红痕的手腕,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我什么样,做什么,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你!”顾城气结,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自甘堕落的样子,心口的火越烧越旺,还夹杂着一种尖锐的疼痛,“砚礼!你看着我!你看看你现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个善良的、干净的砚礼去哪里了?!”

      “善良?干净?”砚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顾城,你知道吗?我曾经也以为,好人有好报。”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喧嚣,直直扎进顾城耳中。

      “我以为,只要我真诚,别人就会对我真诚。我以为,真心,就能换到真心。”他抬起眼,那双迷雾般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顾城,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荒芜,“后来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他摇了摇头,拿起旁边不知道谁放在台上的半杯酒,又喝了一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善良只会被践踏,真诚只会被利用,真心……呵,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注视着他和顾城的人,又落回顾城脸上,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你看,我现在这样,不好吗?不用再小心翼翼,不用再期待什么,不用再……爱谁。想唱就唱,想喝就喝,想跟谁玩就跟谁玩……多自由。”

      “自由?”顾城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心痛而颤抖,“你这叫自由?!你这叫堕落!你这叫……”

      “顾城。”砚礼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决绝,“你走吧。”

      他转过身,似乎不想再看他一眼,对着旁边那个粉头发男孩伸出手:“我们继续喝酒。”

      “砚礼!”顾城猛地再次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强行扳了回来。他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令人心慌的荒芜,所有的怒火、骄傲、理智在这一刻统统崩塌,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他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再回到那群人中间,不能让他再这样……毁灭自己。

      “别走……”顾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近乎卑微的恳求,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砚礼……别这样……我们……我们聊聊,好吗?就聊聊……”

      砚礼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那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怜悯的嘲讽。

      “聊?”他轻轻重复着这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有趣的东西,“顾城,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聊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聊我找了你多久?聊我……我……”顾城哽住了,“我后悔了”这几个字,在喉咙里翻滚,却沉重得无法说出口。

      “后悔?”砚礼替他说了出来,嘴角的嘲讽愈发明显,“后悔当年那样对我?后悔撕了我的本子?后悔对我说那些话?还是后悔……没有早点发现我这个‘恶心’的人,其实还有点用,能救你的白珩?”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盐,狠狠地撒在顾城从未愈合的伤口上。

      “不是的……砚礼,我……”顾城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顾城,”砚礼再次打断他,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和绝望,“我们之间,不合适的。”

      他看着顾城,目光像是透过他在看很远的东西:“你喜欢的,是像白珩那样,光芒万丈,和你站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或者……是曾经那个虽然普通,但至少干净善良的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而现在这个我……你看,衣服凌乱,在酒吧卖唱,周旋在各色人之间,精神好像也不太正常……这样的我,你怎么会喜欢呢?”

      “不是的!我可以……”顾城急切地想要反驳。

      “你不可以。”砚礼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眼神清醒得可怕,“顾城,别自欺欺人了。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之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说道:

      “永远都是不可能的。”

      说完,他用力挣开了顾城的手,这一次,顾城没有再用力。因为他从砚礼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那种死寂,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人绝望。

      砚礼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那群等待他的男男女女,很快就被淹没在喧嚣和迷离的灯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城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周围震耳欲聋的音乐,人群的嬉笑,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只能听到砚礼最后那几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我们之间,永远都是不可能的。”

      原来,有些错过,真的就是一生。

      原来,当他幡然醒悟,想要回头去寻找时,那个曾经视他如生命的人,早已在被他摧毁的废墟里,化成了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冰冷的风。

      他失去了他。

      永远地失去了。

      在沈阳这个寒冷而陌生的夜晚,在充斥着酒精和欲望的酒吧里,顾城终于明白,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当年犯下的错。那份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真心,终究成了他余生无法摆脱的梦魇和诅咒。

      而砚礼,那个他只想聊聊天的砚礼,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碎裂成了他再也拼凑不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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