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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顾城的离家出走,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深远。他关掉了常用的手机,切断了与国内大部分人的联系,试图在异国的海滩和陌生的城市里寻找片刻的安宁,或者说,是一种对掌控自我生活的幼稚宣告。

      然而,他刻意忽略的阴影,终究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反扑。

      在他离开两周后,一个紧急越洋电话打到了顾城父亲的私人号码上。电话那头是白珩在国外的助理,声音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白珩在参加一个极限运动主题的派对后,于深夜独自驾车返回住所的盘山公路上,因超速和操作不当,车辆失控冲出了护栏,翻滚下山坡。人虽然被及时救出,但伤势严重,多处骨折伴有内出血,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且因为血型特殊,当地血库告急。

      消息传回国内,顾家一片震动。尽管对白珩有所不满,但毕竟涉及世交之子性命攸关,顾父顾母立刻动用一切资源联系国际救援和医疗专家。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最关键的血源问题让所有人焦头烂额。

      就在这混乱和绝望之际,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名字被提及——砚礼。

      原来,白珩的助理在整理老板的随身物品时,发现了他手机里一个加密的备忘录,里面除了商业信息,竟然还有关于砚礼的简单资料,包括血型记录。那是一次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白珩为了“全面了解”砚礼而查到的,没想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场。而砚礼的血型,恰好与白珩相同,是那种极为罕见的类型。

      电话打到了砚礼即将停用的旧号码上。当时,砚礼正在家里做最后的收拾,第二天一早的机票飞往沈阳,他已经在那边联系好了新的住所和母亲的疗养机构。接到顾母亲自打来的、带着哽咽和恳求的电话时,他愣住了。

      电话里,顾母没有隐瞒,说明了白珩危在旦夕的情况和急需输血的事情。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焦急和无助,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

      砚礼握着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那个曾经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贵妇人此刻脆弱的声音,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白珩……那个不久前还带着轻蔑警告他离开顾城的人,此刻正躺在万里之外的医院里,生命垂危。

      恨他吗?谈不上。砚礼从未将白珩视为敌人,他只是顾城世界里一个理所当然的组成部分,一个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光亮旁边的另一盏灯。怨他吗?或许有一点,因为他的话语曾像冰冷的针,刺破他好不容易结痂的自尊。

      但要他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尤其是与顾城息息相关的一条生命就此消逝?他做不到。

      他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与他的内向和贫穷一样,是他无法剥离的一部分。这种善良,甚至超越了个人的恩怨喜恶。

      他没有犹豫太久。

      “把医院地址和联系方式给我。”他对电话那头的顾母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刚刚接到一个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消息,“我尽快过去。”

      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看着房间里打包好的行李,轻轻叹了口气。去沈阳的计划,不得不推迟了。他安抚了有些困惑的母亲,立刻上网查询最快的国际航班,动用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买下了一张价格高昂的最近起飞的前往白珩所在城市的机票。

      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辗转、奔波。砚礼从未出过国,语言不通,环境陌生,他靠着手机翻译和问路,拖着疲惫的身体,终于找到了那家位于异国山区的医院。

      当他风尘仆仆、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医院走廊时,顾城派去的助理和医护人员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瘦文弱、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年轻人,真的会不远万里、不计前嫌地赶来。

      抽血的过程很顺利。砚礼的血型与白珩完全匹配。看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导管从自己手臂流出,流入血袋,砚礼的心情异常平静。他救的,不仅仅是一个曾经轻视过他的人,更是顾城心里重要的人。只要顾城能少一点难过,他做什么,似乎都是值得的。

      充足的血液输入,加上顶尖医疗团队的全力救治,白珩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脱离了生命危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或许是连日奔波劳累,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以及抽血后身体本就虚弱,砚礼在离开医院,准备返回临时住所的路上,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异国冰冷的街头。

      他被好心人送回了同一家医院。诊断结果是过度疲劳、低血糖加上轻微失血性休克。他需要在医院观察休息一天。

      命运仿佛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被安排在了与白珩同一层楼的普通病房。

      当白珩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从助理口中得知是砚礼不远万里赶来献血救了他,并且因此累倒住院时,他沉默了。那双总是盛满骄傲和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和难以置信。

      他让护士推着轮椅,来到了砚礼的病房外。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砚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他手上还打着点滴,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他那个简单甚至有些破旧的背包。

      就是这个他从来瞧不起、视为阴沟里老鼠一样的人,在他生命垂危之际,跨越了半个地球,献出了自己的血液,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

      一种混合着羞愧、震惊、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敬佩的情绪,像潮水般淹没了白珩。他所有的骄傲,在砚礼这种近乎愚蠢的、不计回报的善良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不堪一击。

      砚礼醒来后,看到守在床边的白珩,也有些意外。

      “感觉怎么样?”白珩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往日的清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好多了。”砚礼撑着想坐起来。

      “别动。”白珩阻止了他,他操纵轮椅,靠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无形的、阶级分明的隔阂,只剩下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和一种微妙的安静。

      “谢谢你。”白珩看着砚礼,很认真地说出了这三个字。这对于他而言,并不容易。

      砚礼微微摇了摇头:“没关系,碰巧而已。”

      “不是碰巧。”白珩打断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知道是我,知道我和顾城的关系,知道我曾经……那样对待你。你为什么还要来?”

      砚礼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孔,沉默了片刻。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白珩,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怯懦和躲闪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秋天的湖水,里面有一种让人心碎的坦诚。

      “因为,”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白珩耳边,“我很爱顾城。”

      白珩瞳孔骤缩,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

      “你不用惊讶,也不用担心。”砚礼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这份爱,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可能比你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早。但它只属于我一个人,见不得光,也……注定没有结果。”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抱怨,没有不甘,只有陈述事实的苍凉。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就像你说的,他是太阳,而我,连仰望他的尘埃都算不上。”砚礼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但他努力维持着平静,“我从来不敢奢望能站在他身边,以前不敢,现在更不敢。这份爱,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支撑我走过很多艰难时刻的……遥远的念想。”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向白珩,眼神无比认真:

      “白珩,这个世界上,最配得上顾城的人,就是你。你们有相似的家世,相同的圈子,旗鼓相当的能力,你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好看。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救你,不是因为我想证明什么,也不是想换取什么。”砚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只是……不希望他难过。如果他失去了你,他一定会很伤心。我不想看到他伤心的样子。”

      “所以,”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白珩,那个曾经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富家少爷,“请你,一定要好好和他在一起。好好爱他。连同我……那份永远无法说出口的、微不足道的爱,一起。”

      说完这番话,砚礼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

      白珩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苍白的青年,听着他那番平静却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所有认知的话语,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洗礼。

      他一直以为砚礼的沉默是阴郁,是懦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沉默之下,隐藏着怎样一片深邃而汹涌的海洋。那份爱,卑微到了尘埃里,却又在尘埃里开出了最纯粹、最壮烈的花。

      他所有的优越感,所有的算计和骄傲,在砚礼这番如同献祭般的告白面前,被击得粉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爱”这个字的分量。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不是输给了砚礼,而是输给了自己那份狭隘和浅薄。

      砚礼在医院休息了一天,体力稍微恢复后,便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出院。他婉拒了顾家提出的一切经济补偿和后续安排,如同他来时一样,沉默而固执地,再次踏上了归国的航班。

      回到国内,他没有再做任何停留。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母亲,登上了前往沈阳的飞机。在起飞前,他取出了手机卡,轻轻折断,扔进了机场的垃圾桶。连同那个旧号码一起被丢弃的,还有他整个充满苦涩暗恋和不堪回首的青春,以及那座留下他太多眼泪和挣扎的城市。

      他需要一场彻底的告别。不是为了忘记顾城——他知道,那个人早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无法磨灭——而是为了放过自己。他要去一个没有顾城痕迹的地方,带着母亲,安静地、简单地,度过余生。

      就在砚礼乘坐的航班冲上云霄,飞向北方未知的天空时,顾城在国外得知了白珩出事和砚礼献血救人的全部经过。消息是白珩亲自告诉他的。

      在电话里,白珩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疲惫。他没有隐瞒,将砚礼如何赶来,如何献血,如何累倒,以及……在病床边对他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顾城。

      “顾城,”白珩在电话最后,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苍凉,“我们分手吧。”

      顾城握着电话,站在异国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而他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他听着白珩复述着砚礼的话——“我很爱顾城”、“他是太阳,而我连仰望他的尘埃都算不上”、“世界上最配得上顾城的人,就是你”、“我只是不希望他难过”、“请他好好和你在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砸碎了他一直以来对砚礼的固有认知,砸碎了他那可笑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砸碎了他试图用逃离来维持的、虚假的平静。

      他想起砚礼高中时那双总是躲闪却又忍不住追随他的眼睛;想起他被撕碎手稿时那绝望而隐忍的表情;想起酒会上他苍白着脸说要辞职的倔强;想起车祸那天他蹲在地上扶起老人时温柔的侧影;想起父母对他品性的赞不绝口……

      原来,那个他一直视为阴郁、懦弱、不堪大用,甚至觉得“恶心”的人,一直在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沉默地、卑微地、却又无比炽热地爱着他。

      这份爱,沉重到让他窒息,纯粹到让他自惭形秽。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慌和懊悔,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砚礼的声音,想要见到他,想要……抓住点什么。

      他颤抖着手,翻出那个他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属于砚礼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像最终的审判。

      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回应他的,永远是那不变的、令人绝望的提示音。

      他打电话回国内公司,打给所有可能联系到砚礼的人。得到的消息是,砚礼已经辞职,并且带着母亲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手机已经彻底停用。

      砚礼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茫茫人海之中。他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顾城颓然地放下手机,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僵硬而失魂落魄的身影。窗外万家灯火,璀璨夺目,却再也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是为那个叫砚礼的、沉默而温柔的少年而亮。

      他终于失去了。

      失去了那个他从未珍惜、甚至肆意伤害的,最纯粹、最笨拙,却也最炽热的爱。

      而此刻,在飞往沈阳的航班上,砚礼靠窗坐着,看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如同他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静,内里却早已波涛汹涌。

      他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砚礼的独白】

      顾城,当你可能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这是我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也是最后能为你做的。

      我爱你,这件事,从我懵懂的十七岁开始,就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盘根错节,长成了我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它见证了我最卑微的仰望,最无望的挣扎,和最彻骨的寒冷。

      我记得你打球时汗湿的发梢,记得你解题时微蹙的眉头,记得你漫不经心笑起来时,嘴角那点让我心跳失序的弧度。也记得,你把烟头按在我手稿上时,那冰冷的眼神和刺鼻的焦糊味;记得你撕碎我所有幻想时,那清脆的、如同我心碎一样的声音;记得你每一次看向我时,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嘲讽。

      你看,关于你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记得那么清楚。它们像烙印,刻在我的骨头里,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知道,我平凡,寡言,无趣,像一粒尘埃,不配得到你丝毫的垂怜。我的爱,对你来说,只是一种负担,甚至是一种玷污。所以,我把它藏得很好,藏在厚厚的笔记本里,藏在无数个深夜的辗转反侧里,藏在你看不到的、我最深的心底。

      我从未想过要打扰你,从未想过要得到回应。能远远地看着你,已经是我贫瘠生命里,最大的奢侈和罪孽。

      去救白珩,不是因为我很伟大,恰恰是因为我很自私。我不想你因为失去他而痛苦,哪怕只是一点点。你的世界里,应该有最耀眼的光,最匹配的伴侣,最顺遂的人生。而我的这点微不足道的爱,连同我这个人,都只是你光辉人生里,一块不小心沾上的、需要被擦掉的污渍。

      现在,我把这块污渍带走了。

      顾城,我不恨你,从来都不。你只是不爱我,这没有错。错的是我,不该生出这妄念,不该让这不该有的感情,腐蚀了我整个青春。

      我要走了,去一个没有你的城市。我会努力忘记你,忘记那些好的、坏的记忆,忘记我曾那样卑微又那样用力地爱过一个人。

      愿你和白珩,岁月静好,白头偕老。

      至于我,你就当我从未出现过吧。

      就像一阵风,吹过你的世界,不留痕迹。

      再见,顾城。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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