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千夜无殇

3、落梅生香

　　晨起开门雪满山，天高云淡日光寒。

　　虽然天气放晴，氤氲在山林中的雾气也还未飘散，疏朗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枝桠，清清浅浅的倾泻在还未融化厚厚的积雪上，抬眼处但见傲雪寒梅，青山凉亭，流泉飞瀑，美得如诗似画。

　　“好美！”云飞情不自禁的感慨，一边兴奋的抱住风华：“你一大早叫我起来，就是为了带我来这里吗？好漂亮啊！风华，你真是太好了。”

　　风华笑了笑：“风景确实不错，要不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这里有一大片的梅花，我们就只需要建个竹屋，在屋旁种些桃树，屋后种满桂花，再在那个流泉里种上莲藕，春有桃花夏赏荷，秋闻花香冬赞梅，闲情时节，到京城逛一圈买点需要的食物菜蔬，生活用品，顺便向人出售桃子，莲藕，桂花糕什么的，换几个闲钱……”风华说着不觉有点出神，悠然神往。

　　突然觉查到有一道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意识到失态，掩饰性的淡淡的笑了：“我看到美景就喜欢瞎想，你……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吧？”

　　“如果你想，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我说过你到哪，我就在那里，天涯海角，我跟着你。”云飞紧紧的拽住，浩渺的双眸流溢的都是真诚，深深的注视着他。

　　风华怔了一下，掩饰性的连咳数声，确信自己抵抗力顽强，安然无恙，才尴尬的笑道：“我不就这么信口一说吗，你还不知道我，别的到没什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眼光躲闪的越过积雪、流泉、白云、晴空，却突然没了声音，思绪似乎已经飘远，良久才接着说道：“其实我是带你来看无双的。”声音绵远悠长，飘渺不定，云飞不觉紧紧地抱住了他，那一瞬间，云飞突然觉得害怕，好像他将远离似的。

　　风华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清淡：“你说这个地方是不是很美？我帮他选在这里，他能够安息么？”

　　“能，一定能。”云飞定定的点着头，虽然他不知道谁是无双。

　　风华不觉笑了，思绪是浮飘到很远以前，抱住云飞，淡淡的描述着：看到无双的那一年，我还不到七岁，那一天也是冬天，还飘着雪，我那时刚到陌风楼还不到一个月，因为年纪小，身体瘦弱，经常被楼里的小孩欺负，那一次刚被人欺负完，因为连着三天饭都被人抢了，身上很痛，但饿得厉害，便到庭院的树上抓了些雪花吃着，想着饱点了，看看可不可以到哪里找些还没枯萎的野草或树根充充饥，但还没吃几口，便听到一声惊讶的尖叫：“你在吃雪？”

　　我闻声转头，看到发出声源的那个人，我呆住了，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人，你不知道，那时的无双穿了身鲜红艳丽的皮裘，肌肤雪白，脆生生的站在那里，粉雕玉琢，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美得虚幻而不真实，我不觉触手摸了摸他，疑惑地道：“有温度啊？鬼是没有温度的，那神仙呢？神仙有温度吗？”听到我痴痴的话语，他大声的笑起来：“你真有趣，以后就跟着我吧！”

　　后来我才知道无双是陌风楼的金牌，是陌掌柜竭力培养让陌风楼在全国花魁比赛中一举成名的王牌，他每天有很都东西要学，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歌舞茶艺，甚至连怎样吃饭都有人教，而他跟陌掌柜说要我，就像名家公子需要侍童一样，陪伴着他。

　　那时候真的是无忧无虑啊！每天只需要给他端茶倒水，偶尔无聊就可以听教习先生讲一些从来没听过的东西，无双有空了，我们就一起聊聊天，在陌风楼后院玩撒，后来无双看我经常问一些教习先生讲的我却不明白的地方，便说，教你认字吧，以后不懂了可以自己去看书，你也会从书中学到很多的。

　　日子无忧无虑快活自在的过着，一晃经年，五年时间不过弹指间，该来的事情总会到来，我们担惊受怕不愿参加的全国花魁大赛在我们不期望的年年岁岁里还是到来了，那段时间，无双很紧张，因为一举夺魁意味着什么，我们太清楚了，陌掌柜也看出了他的紧张，便让我陪无双出去走走，散散心。

　　我看得出无双虽然还是很紧张，但玩的还是很高兴，甚至在我说我们就这样逃吧的时候还笑了，因为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陌掌柜不会让我们轻易逃脱，他设了人跟在我们身后只是没让我们知道罢了，大概是因为进了陌风楼再没有出来过的缘故，那天我们玩到很晚，逛的腿都酸了，还不想回去，无双说我们再去河边走走吧。

　　在那里，我们遇到了晋飞扬，本朝最年轻，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晋飞扬，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缘分天定，就像一场既定的宿命一样。

　　虽然我们并不曾告诉过他我们是陌风楼的人，但是他还是找了来，虽然无双并没有开始接客还呆在后院，但陌掌柜也不敢拦他，到后来几乎是天天来，而无双再见过他后本来就很欣赏他，两个人如干材遇烈火，一燃即着，终于在将要比赛的前一天晚上，晋飞扬为无双赎了身，陌掌柜虽然百般不愿，但还是不敢跟本朝风头正劲的年轻将军——晋飞扬，对着干，狠狠地敲了一笔后，无奈的答应了。只是那一年的花魁之争陌风楼参与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不曾想却是这样的结局，风华突然笑了，眼里是掩不住的忧伤。

　　那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啊，那个许诺会伴他一生一世的晋飞扬，在两年后，还是抵不住谣言的压力，经不住父母的循循善诱，挡不住功名利禄的诱惑，把无双希冀的生死相许，一生一世，认为是年少的轻狂，经不住诱惑，在所有人善良的宽恕里娶当朝菁华公主为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只是那被世人谩骂的狐狸精，在人们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又该何去何从？

　　无双，在登上百尺高楼的那一瞬间，你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呢？在纵身跃下的那一刻你可曾后悔？

　　“风华……”云飞心痛得紧紧抱住他。他在此时才知道为什么他对所谓的誓言是那么的不信任，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他，让他知道他在！

　　风华仰首望天，直到眼中的润湿渐渐的干枯，才缓缓的说：“我没事，都过去了，不是吗？”声音平淡却带了点沙哑。

　　“嗯，都过去了，过去了……”云飞一边说，一边抱紧他，声音哽咽。

　　“云飞，可不可以到马车上，帮我把“独寂”拿来一下？”风华安抚性的摸了摸云飞，叹了口气道。

　　“嗯。”云飞应了一声，飞快的转身朝马车奔去。

　　看着他急速远离的背影，风华熠熠生辉恍如黑色明珠般的眼眸逐渐深邃，一如夏日的夜空，幽深黑暗，却有无说星光闪烁：无双，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想我将要去江南了。

　　你知道吗？我从前，从来不曾明白，那么聪明，有主见，才华横溢的你，怎么会就那么轻易的相信那么虚无缥缈的感情，那么不顾一切的跟他走，那些一时情动而说出的海誓山盟真的值得你去相信吗？你难道从没想过别人对你的看法？你是否受得了世人对你的谩骂？难到你会从来没想过爱情终有逝去的一天，到时恩断义绝，你该怎么办？这个世界可还会有你的容身之处？还是你真的会那么天真，以为世间的一切都会变，而他对你的感情却真如他所许诺得一样，不离不弃，生死相许，执子之手就一定会与君偕老？

　　只是到现在我才明白，你相信的并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值得你相信的那个人只因为是他，只因为是他，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去追求，才敢去尝试，才会捧出自己的心，才会奢望天长地久，才想要一生一世。呵呵，情之所钟，身不由己。原来如此。

　　“风华，“独寂”！”云飞把琴递给他到道。

　　他接过琴，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一窜音符流泻而出，他淡淡的笑了：“无双，曾经你最喜欢弹琴，你说你不想要九霄环佩，不期待盛世清音，也不需要名山飞泉，你只想看看玲珑剔透的红颜独寂，能奏出怎样的凄怨哀绝的声音！我曾经想只要我跟陌掌柜的约定一完，就到处游历，亲眼看看书中描绘的名山大川，体验一下各地不同的民俗风情，而第一个要去的就是西域，去那里找找“红颜独寂”虽说不一定能找到，也碰碰运气！只是没想到我还没去就已经找到了。你说这算不算天意？”

　　顿了一下，接着道：“古人有云：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要焚香沐浴，凝神静气，月朗风清才能弹好琴，而此时，既是雪后初晴，又有白梅摇曳，流泉飞瀑，当世名琴，虽说很久没弹，技艺生疏，我还是班门弄斧，弹弹那首你谱的《梅花落》，你也就勉强听听吧？”

　　说着抱着琴缓缓地朝凉亭走去。也没看旁边被惊的呆住的云飞，风华，会弹琴？为什么两年里他从来没见他碰过？

　　凉亭可能因为很少有人来过，已经被弃置良久，有些荒废，到处都是积灰，风华走过便可见尘埃飞舞，但他却是全然不在意，随意的坐在有些裂痕的亭栏上，背后是飞舞奔腾的瀑布，衬得绝世容颜恍如仙人。

　　纤纤素手，缓缓地放到琴弦上，轻灵的乐声便从指缝间跳跃而出，可能是因为很久没弹的缘故，还有些生疏，渐渐地开始熟练，后越来越娴熟，曲律低昂，十指如雨，清声发而五音举，韵宫商却动徵羽，左手抑扬，右手徘徊，指掌反覆，抑案藏摧，于是繁弦既抑，雅韵复扬。恍惚间似乎可以看见别鹤东翔，楚曲明光，走兽率舞，飞鸟下翔，感激弦歌，一低一昂，行云流水般的音乐瞬间倾泻而出。

　　云飞听得不觉渐渐有些入迷，整个山谷这时候一片寂静，只听的琴声婉约，似轻吟浅唱，如怨如诉，似有满腔哀怨，又似黄莺出谷，清脆婉转，欢快淋漓。时而低沉、时而激越。突然间似有钟磬的声音传来，与琴音相和，一高一低，一急一缓，在空旷的山谷中回旋，宛若天籁。

　　不知多久，恍惚天地都消融的时候，终于听到“叮”的一声，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慢慢的停了，风华从琴弦中抬起头来，但见天空中，白梅纷飞如雪，一片绚烂，美的妖娆夺目，他不觉淡淡的笑了，想做了件令自己特别畅快的事，缓缓的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身后站着的云飞：“走吧？”声音轻快。愉悦。

　　“啊？”云飞还没回过神来，不觉怔忪，愣愣的跟着他走，瞬间叫道：“还没拿琴！”便欲挣脱了他的手，回去拿。

　　风华一把拉住他：“就放在那里吧”看到云飞诧异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双手抱住了他，淡淡地道：“无双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的，就让它陪着他吧。”声音空蒙，有种哀伤，一丝释然：“我们一起去江南，去看那湖光滟潋，山色空蒙的奇光艳景；就让“独寂”陪着他吧。”

　　仿佛响应他的话似的，一阵风吹来，漫天白梅艳雪纷飞飘舞，夹着淡淡似有若无的琴音，清澈空灵，如泣如诉，似在讲述着那忧伤凄美的爱情，又似乎只是一身哀叹，诉说着遗憾，或者仅仅是一声关却的祝福，像一个悠长的梦。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在漫天飞舞的梅花里，寂静相依，岁月流年，安然静好。风清琴吟，落梅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