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高跟鞋》浣花纸

9、第九章

　　“这个地方让你改了多少次了！！！”
　　李念的每一天，都是从庄雯的怒吼开始的。
　　虽然庄雯现在已经极少对着她吼，但她每日迈入办公区时她还是能听到熟悉的吼声。
　　应该把这个声音录成每天的起床音的，李念这么想着回到自己的座位。
　　订货会的日子就快到了，所有的工作都开始收尾，压轴也要在今天的会上定下来。
　　压轴的作品一定要衬主题，而李念的裙子将水墨山河这个主题诠释得极好，但中途孟雅澜拿着她曾经的设计冒出来，微微修改了几处也衬上了主题，李念在孟雅澜无耻地插了一脚后也辛苦地修改自己的设计，重新打版重新制作，效果更胜一筹，于是胜负难分。
　　孟雅澜是方盛来的设计师，所以并不怎么让庄雯喜欢，这是李念的优势。
　　但这个优势并不足以让她取胜，公司的艺术总监对孟雅澜上交的设计特别钟意，结果几乎处于内定状态，她若想要咸鱼翻身，如果顾亦辰和庄雯不一致开口，一切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而李念知道，顾亦辰若能在会议上公然替她说话，那明天天上就下钱雨。

　　李念对游戏将要结束的这一周珍惜到了极点，她试图在顾亦辰身上找到相同的感受。
　　无果。
　　他几乎和平时一样，该去应酬还去应酬，该加班见客户还照样见，她虽然一直知道他对公和私分得很清楚，但独自一个人到家，打他电话打不通的时候还是心痛了。
　　一切快结束了，她却看不到任何改变。
　　多少人说过爱他，多少人和他浪漫过，多少人……
　　所以她珍惜的美好和回忆，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
　　袁欣然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所以大方地没有收她的酒钱请她喝酒，甚至还亲自帮她倒了酒。
　　“你最近还好吧？很忙？”
　　“恩。”李念转着酒杯不想说话，含糊地答了一声。
　　袁欣然拼命想带起气氛，喝了口酒又说：“订货会完了你有休假吧，我们去哪儿玩吗？”
　　李念牵强地笑了下，问：“去哪儿？”
　　“去岚河吧，我好久没看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念瞪她一眼自顾自地喝酒，说：“不去。”
　　莫名其妙被人瞪了的袁欣然来劲了，使劲推一推她说：“干嘛不去？你不是喜欢大海嘛！以前还总和我说……”
　　“哎哎哎哎哎……”李念扬起声音打断她，又瞪她一眼说：“你就喝你的酒吧。”
　　她不想被人重新提起，自己曾说过的傻话。

　　压轴在两个小时的会议后敲定下来，因为艺术总监的强势推荐，孟雅澜如愿以偿。
　　庄雯从会议开始就没有说过几句话，偶尔的字句也是在必须表态的情况，李念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胸有成竹，根本不在意最终的结果。
　　她也早猜到了结果，并没有太过惊愕，也没有给出孟雅澜想要看到的伤心表情，淡然自若得似乎不是自己时。
　　而真正诡异的事情在会议之后才真正开始，庄雯莫名地将她推上了订货会走秀现场助理的职位，这原本是行政部的职责，一个服装设计师却代替顶上，她疑惑，还没来得及去问，OA上又跳出了孟雅澜和几个其他设计师担任当天的产品介绍人员。
　　她看着OA的界面心慌意乱，不知道庄雯究竟想做些什么。
　　越过桌子看到庄雯在办公室里坦然自若地敲着电脑，没忍住，还是过去问了：“我刚才看到OA上的信息了，我……”
　　“好好做，我会和陈素说让她找一个行政助理帮你的。”
　　庄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多么让人惊愕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了这么一句就让她离开。
　　李念的迷茫已经不是迷茫可以形容的了，她站在忙乱的办公区里掏出手机摁了顾亦辰的号码，边往天台走边接通。
　　“喂，你在哪儿？”
　　“办公室。”
　　“或许你知道我被任命现场助理的事吗？”
　　“知道，怎么了？”
　　“……为什么？”
　　他不是她该问这个问题的人，但因为急切和点点私心，她还是越过了许许多多别的知情者直接找了他。
　　他不以为然，说：“庄雯申请的，也没什么不妥。”
　　那么多行政助理放着不选，让一个服装设计师去当现场助理还没什么不妥？
　　她心里其实有一个猜测，也仅仅是猜测，所以对着话筒说得极为小心，“或许……庄雯是不是想做什么？”
　　“什么意思？”他在电话那头翻着文件，闻言淡淡反问了句。
　　“就是……”她咬了咬下唇，“她也许，是不是想……就是那个压轴……”
　　语无伦次，她心里其实连百分之二十的确信都没有，所以并不太敢把话说明。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不过庄雯不会乱来的。”他在话筒那头耐心地说。
　　他这么回答了，李念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本来就是只凭直觉的事，说明了之后若不是那么回事反而是更尴尬，消息若是走漏出去，她在庄雯心里的形象说不定也就毁了。
　　她正要挂电话，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她忙把电话重新移回耳朵边，“恩？”
　　“今天晚上我没有应酬。”他说。
　　“哦，”她僵硬地回了一声，说：“所以？”
　　“我们去哪里吃饭吗？”他声音平淡，她却欣喜异常，说：“恩，去哪儿？你说吧。”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带着亲昵的埋怨：“为什么又是我说，你除了那个凉粉店，就没有别的常去的店了？”
　　“没有了。”她说得有点心虚，想了想又补了句：“基本都在家随便吃的。”
　　“那我们就在家随便吃吧。”他轻快地说。
　　“哎？”
　　愣了一下，她有些失了神地踢着天台地上的一颗小石子，问：“真的？”
　　“恩……啊，我这有事了，先挂了。”
　　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他就挂了电话。
　　反驳无能的李念把手机塞回西装的兜里，站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思考这个史上最难的问题。
　　晚上……
　　到底……
　　要做点……
　　什么菜……

　　为了这个问题，她在下班的时间一到就迈出了公司的大门，打了车去医院找萧晓。
　　萧晓本就是活力四射的精神，恢复了几日之后若不是脚伤，估计早就活蹦乱跳了，李念给她买了点糖果零食带了过去，刚推开门，萧晓就举起右手作了一个极标准的打招呼的姿势，说：“嫂子好。”
　　李念心跳乱了拍，忙低了头装咳嗽了两声把食物袋放到床头柜上，说：“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不问也知道答案。
　　“我？看不出来吗？我好极了！”萧晓穿着条纹的病服拍了拍胸脯，没有一点身为领导的派头和架子，“不过，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
　　“啊……”李念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笑了笑说：“就是吧，我来问问，你哥他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啊？”
　　萧晓沉思。
　　“他好像什么都喜欢吃的样子。”
　　这是沉思后的结论。
　　“就没有某一样特别喜欢吃的东西么？”李念对于她给出的毫无用处的结论十分无奈，只能继续问。
　　“啊，前不久好像和我说过喜欢吃凉粉，还说下次要带我去吃呢。”
　　“……”
　　凉粉可是她带他去吃的，总不能在家还做这个吧。
　　“他喜欢吃糖醋鱼么？”李念决定一样一样的问。
　　“喜欢。”
　　“番茄炒蛋？”
　　“喜欢。”
　　“白菜炖排骨？”
　　“喜欢。”
　　“……”
　　“嫂子我都告诉你了啦，他什么都喜欢吃，从小就不挑食。”萧晓也满脸的无奈。
　　李念轻轻咳了两声，说：“不要再叫嫂子了，我们……没到那种程度。”
　　萧晓斜眼瞥着她，说：“要不要打个赌？”
　　“啊？”
　　“看我最后会不会管你叫嫂子。”
　　李萧晓笑着挑了挑眉偏着脑袋，又说：“我可是很有自信能赢哦。”
　　“为什么有自信？”
　　李念睁大了眼睛问她。
　　萧晓一笑，看了看窗外缓缓降临的夜幕，“那个啊……是秘密。”

　　李念回到家时，刚好七点，顾亦辰也刚好到了。
　　她在水龙头下洗着菜，看着他在厨房里晃荡，就说：“你要是真的没事干就帮忙煮饭好了，煮饭会吧。”
　　挽起袖子给他准备好了米，就再也没管，自顾自地洗菜、切菜、炒菜。
　　电台里放着欢快的情歌，她围着粉色格子的围裙炒着鸡蛋，突然就闻到了糊味，关了火四处看着，砂锅里的排骨也没有糊啊，想了半天，才去看了电饭锅，刚打开锅浓郁的糊味就冒了出来，他见自己煮的米饭开了锅也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一看，也懵了，说：“这怎么办？我重做吧，这锅先倒掉。”
　　“倒掉？”李念惊愕地重复了一句，又说：“怎么能倒掉呢？大少爷你这么浪费粮食可是会被雷劈的。”
　　“那怎么办？这黑乎乎的东西我可不吃。”
　　这黑乎乎的东西可是你煮出来的，李念无语，半响说：“上面那个柜子有面包，你拿一片出来。”
　　“我们今晚吃面包？”顾亦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明显的不情愿。
　　李念突然起了跟他贫嘴的兴致，说：“要吃你自己吃，我可不吃。”
　　听了这句，他才安心地给她拿了面包。
　　李念动作麻利地把面包皮撕下来放在米饭上，“哐”地把锅盖合上，说：“行了，等着吧，五分钟之后把锅盖打开，下面的柜子有碗，尽量挑没糊的部分盛出来。”
　　他像是小学生般地在旁边点了点头。
　　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终于发现自己也有比他强的地方了。

　　再有两天，一切就要结束了。
　　李念毫无真实感。
　　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自然得像是要天长地久，永不终结。
　　桌子上摆着糖醋鱼，番茄炒蛋还有白菜炖排骨，装在干净的白色瓷碗里，纯净温暖。
　　“明天做什么？”她夹着菜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他略略思考，说：“明晚和东城的经理有个饭局。”
　　“不去不行吗？”
　　他看她一眼，眼神里有些不解，回答道：“当然不行。”
　　气氛骤然沉闷了下来，带着某种隐形的压力，让他们双方都没了胃口，李念心情复杂，想着他也许是不记得他们只是游戏？大后天就要结束的游戏？
　　“大后天不是就到时间了嘛……”
　　这句话的开口比任何一句都艰难，甚至比“我爱你”都要艰难。
　　“所以呢？”顾亦辰不以为然，刚才还在脸上的轻松自然消失不见。
　　以为他是忘了所以才这么不在乎，以为他是抛之脑后了所以才没有反应。
　　但，一句“所以”打破了所有，李念看着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难过了，微抬着下巴，冷冷地说：“我们直接今天结束怎么样？”
　　他闻言也微微上了火，却还是耐心地叠起了翻看的报纸说：“李念你非要今天闹吗？你也知道没剩两天了……”
　　“没剩两天”这四个字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极为可笑，她偏了偏头，冷笑了一声，哽塞地说：“你不是不在乎嘛。”
　　“李念。”他冷静地叫她的名字，不温不火，“我在乎，我确实在乎，但这不能成为我要放弃生意的理由。”
　　她沉默，他接着说：“你这么多年为什么赶不上我，因为你的善良感性让你失去太多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置你于不顾天天加班加点？带着个冷面面对公司里的每个人？”
　　“如果你这样，起码你不会失去压轴。”
　　说起压轴，这是李念的痛，深沉的痛，她甚至确切地感受到了心口在痛。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毫不畏惧地直视他，说：“顾亦辰，可能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样人，但那永远不会是我，无论是几辈子，我也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游戏带给了他们短暂的幸福，还有长久持续的伤痛。
　　不提就罢，一提，便是宇宙爆发。

　　李念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结束的两天前和他吵架，她知道若她不先与他和解，他是绝不会先开口的，而她的理性这回牢牢压制住了感性，她半点也不想去找他和解。
　　每次他们吵架，袁欣然就是炮灰。
　　看着她因为顾亦辰这么难受，想劝她还是简单比较好，这话又说不出口。
　　只能请她喝酒，一杯一杯又一杯，边给她添着杯边让她少喝点。
　　矛盾得不知所以。
　　当李念又开始叨叨咕咕地讲顾亦辰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袁欣然扶着额不爽地道：“所以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喜欢那样的人啊？他哪儿都不好为什么喜欢他啊？”
　　“我不知道啊！”李念捂着脸几近崩溃，“干嘛要问这种问题啊！”
　　袁欣然也郁闷，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咕嘟咕嘟地喝下，把杯子狠狠地砸在桌上，力道大得杯子几乎要碎掉，“李念姐姐啊，你们两个就不能好好过吗？我因为你和他的事情都损失多少酒钱了啊？”
　　“喂喂喂，你还好意思说？每次出门逛街你从我这里压榨了多少东西啊？”
　　“那是你自己买错了size给我的好不好！”
　　“那酒也是你自愿免费给我喝的啊。”
　　“……”
　　这个瞬间，李念相信，友情才是最可靠的。

　　订货会的前一天，开始彩排。
　　李念作为现场助理跑前跑后地忙着。
　　庄雯作为后台总监检查着模特的着装和一系列事宜。
　　孟雅澜和销售的人员学习着产品介绍的方法和技巧。
　　而顾亦辰，出院了的萧晓，简单还有其余的高管人员却怡然自得地坐在观众席的座位上看着现场的进程，好不轻松。
　　彩排到最后压轴的部分，灯光来回闪动，华丽华美至极。
　　水帘在背景幕布前降下，穿着亮丽灯笼袖水墨山河长裙的模特款款举着纸伞从水帘后走出，音乐柔和古典，李念站在舞台边看着这一幕，看着孟雅澜脸上自豪无比的表情，她不知道是否有人能理解。
　　那比死还难受的感觉。
　　顾亦辰突然走到她身边，观众席处一片黑暗，他们一同看着舞台上的灯光闪耀，他握住了她的手，“什么都不要做。”
　　他先与她说了话，已经是他能给的全部的认输的表现。
　　而这也是全部她想要的了。
　　“什么都不会做的。”
　　她淡漠地看着T台上那属于自己的成果，微微笑了，“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黑暗中，他们十指相扣，紧得几乎要黏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即便是在十月十五日，他也还是要去应酬，那晚煮糊的米饭和三个小菜，是他们作为情侣的最后一顿饭，之后还能不能有，谁也不知道。
　　夜深了，李念不愿睡觉，一次一次地摁亮手机看他有没有发短信来。
　　而直到手机的日期变了。
　　五变成六了。
　　他也没有给她一个电话一个短信。
　　“你在干什么呢？”
　　她摸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大大的十月十六日，就这样在空旷漆黑的房子说。
　　“十六号了啊，你好歹给我打个电话吧……”
　　屏幕几乎都要给她摸花了，却没人给她任何一点回应。
　　她侧身躺着，眼泪滑入枕头，暖暖的湿意。
　　窗外灯火闪耀。
　　两颗心在这个夜里，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