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手帕·白鸟之歌（花鸟集）》吻作食粮

31、怎知当初

　　崖香和葛花正搬个大锅准备给这各门各派半死不活的人们喝些稀粥饱腹，崖香眼尖，看见一袭绿沈色从远处疾驰而来，忽然像一只折翼的鸟儿从马背上摔下来，只有那匹不觉的马儿继续向塔这边疾驰过来，马蹄后荡起无数尘沙。
　　崖香手中的汤匙忽然掉在地上，她扯起嗓子尖叫，“小姐！”
　　躺在远处的女子微微动了动手指，面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竟是泽兰先奔了过去，将她扶将起来，春都一怔，随即冲她笑了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她绿沈色的衣裙，漫成了朱褐色，宛如污泥。
　　春都忽然想起秦水佩那张出淤泥而不染的面庞，忽然舒心的笑起来。

　　龙杺没想到能碰上司徒瑰，她身边还有一个妙龄女子，戴着面纱，只看见一双清亮的眼睛。
　　“在家玩够了，也该办正经事了。”司徒瑰冷笑着打量着她，“听说最近龙王指婚了，嫁给司马大都督，也算是不辱没你了。”
　　龙杺没听出这句话里的玄机，转头看她旁边的女子，“这是谁……是师父新近收的弟子吗？”她语气淡然，又有种傲气。
　　“不是……这是我的弟子。”司徒瑰一怔，随即开口解释道，“她带发出家，路上被强人所掳，我救了她。”
　　那女子忙把面纱摘下，对龙杺施礼，“曹启给公主请安。”
　　龙杺看见她那鼻尖下一条血色一般的沟壑，一直蔓延到唇瓣裂开。
　　竟是个兔唇女子！
　　司徒瑰冷冷开口，“好了，我们赶紧上路吧，苗红筼筜最近开始把她的魔爪伸向了西双版纳，那里有我们明教的圣女，不能不去援助。”
　　龙杺一愣，明教的圣女？
　　司徒瑰点头，“圣女血统高贵，是波斯明教教主的女儿。后为了巩固明教西南势力，便把她嫁给了勐泐国王，她比玉教主还大了十岁，如今应快五十岁了吧。她一向心高气傲，如今年岁已大，波斯明教又几易教主，她家早就不行了，自然是希望玉教主能帮她一把。教主性情淡漠，但终究抹不开面子，先让咱们去探探口风。”
　　司徒瑰又看了看龙杺，“我听说你那妹妹被妖僧蒲一给掳走了……。”
　　龙杺点了点头，司徒瑰面无表情，“筼筜那妖女对那妖僧一往情深，如今那妖僧销声匿迹，八成是躲在她那儿。”
　　龙杺没想到司徒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瑰姐……。”
　　“磨蹭什么，还不快走，你以为凭咱们几人之力就可顶的了筼筜那苗红众教徒吗！还得想法子见到勐泐王后……事儿多着呢，还不快走！”

　　一男一女出现在大漠之上。女子鲜衣，男子亮袍。女子有一张花蕊般的稚嫩容颜，男子鬓上微有霜花，依稀可见当年之万千风骨。
　　男子坐在轮椅上，女子身材娇小，却毫不费力的推着他前行。
　　他们很亲近，却不亲密。
　　男子指着远处的三危山对女子说道，“当年就是有一个叫乐尊的僧人云游到此处，正巧太阳西下，夕阳照在这座山上，他忽然看见山顶上金光万道，仿佛有千万尊佛在金光中闪烁，又好像香音神在金光中飘舞，这个乐尊和尚为夕阳映照的奇观所感，认为这就是佛光显现，于是他便在这里拜佛修行，还请来工匠，在悬崖峭壁上开凿了莫高窟第一个洞窟。”
　　女子歪着头问他，“那……这里真是佛祖圣地就是喽。”
　　男子大笑，“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这不过是一种不常见的自然现象……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听我明教那些叔叔伯伯说的。”
　　显然走了很长一段路了，女子微微有些累了，便很潇洒的做到沙子地上耍赖不走了。男子惯着她，便在旁边看着天际，他的衣衫上不染一尘，整洁的像刚洗出来一样。
　　“那莫高窟未见之时，你们明教在哪儿呢？”女子一边揉着酸痛的脚，一边抬头问道。
　　“这本来就是波斯明教的一支分支，因为天下百姓总是处于水火，这种‘清净、光明、大力、智慧’为教义的东西自然很快就能引起人们的共鸣……但一直没有固定的居所吧，打仗的时候明教很大程度上便是那些起义兵，太平的时候便鱼龙混杂了，什么绿林好汉，武林俊彦，居庙堂之高的，还有普通的农民秀才……我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属下就是官拜二品，十分了得……不过，听我叔叔说，在我们搬进莫高窟前一直是呆在浙江‘十门九不锁’的总舵。”
　　女子点点头，一个跟头翻起来，嘻嘻笑道，“当年那个玉簟秋真是不见了，你当年——”
　　“不要说当年了，像我们这般功成名就的人的过去总是不愿去多想的，你，我，龙萍弋，还有柯浪和杜鲤他们……经历的太多，就有点……觉得可以到头了的感觉。”顿了顿，他低下头说道，“不过……那个泰山仙人木书生，似乎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呢，爱徒接连死去，武林大乱，红颜惨死……似乎都动摇不了他什么，可怜目空一切的杜鲤偏偏相中了他。”
　　女子微微颔首，神态也变得很庄重，“你说得对。”说完了这四个字，再无他话。
　　两人就这样在这大漠慢慢前行着，走着，似乎在沿着记忆的道路一直走将下去。

　　明教婢子倚蓬和湘画正在煞玉堂拿些颜料描那些有些破损的壁画，一笔一笔勾勒得战战兢兢。
　　不知为什么，教主对这个东堂情有独钟。这里桌明几净，有三扇面向阳的大窗户。四壁都画着飞天舞女，丝缦妖娆，身姿婀娜。比起小门小户，自是要气派许多，可比起明教别的房间却差得很远了。
　　“倚蓬，你去把那个薄胎甜白瓷搬到西边的八仙桌上。”湘画仗着自己比倚蓬大一两岁，便很有范儿的对她指使来指使去，所幸倚蓬脾气好，还有点缺心眼，这才相安无事。
　　“湘画姐姐，你忘了，那个薄胎甜白瓷教主吩咐过不让动的。” 倚蓬想了想说道。
　　“我怎么不记得，再说一个薄胎瓷，比这贵得成千上万，又不往地上摔，怎么就碰不得。” 湘画觉得她有些拂了自己的面子，心里没底，嘴上却硬说道，“让你搬你就搬，哪有这么多废话！”
　　倚蓬无法，只得放下手中的活，去搬那个甜白瓷。那个白瓷很新，就像刚买的一样干净。可是倚蓬明明记得她们谁也没有擦过这个白瓷。
　　她使劲儿想要搬这个瓷器，却是无法。
　　湘画翻了个白眼，啐道，“也就这点出息了。”说罢，撸起袖子便来搬，竟然也没有搬动。这个瓷器没什么特别啊，里面也没东西，敲上去碰碰乒乓瓷实着呢，怎么就搬不动。两人越是好奇，就越是沮丧，就越是好奇。最后轮换想挪动皆累得筋疲力尽，那个甜白瓷依然纹丝不动。气得湘画一咬牙，“咱俩一块儿推！”
　　两个丫头刚要动手，忽然只听“啪啪”两声，皆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玉簟秋坐在轮椅上，在门外脸有愠色，收回手上的扇子轻摇两下，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再次举起折扇就要往两人的天灵盖打去！
　　湘画吓得便是一闭眼，忽然只听一声“且慢”，一阵风声响，扇子竟被打到地上。
　　倚蓬一直傻愣愣的睁着眼看那个和她们几个年岁相仿的女子一袭花裙从天而降，救了她们的名，女童面容娇媚，粉妆玉琢，就像仙子一般。
　　这见这位仙子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有些地方是没有变的……那就是关于她的一切绝不许……我还是不去了，我本来就很是犹豫……我当年对她不起，做了很多错事……。”女子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忽然情不自禁的掉头跑开。
　　玉簟秋却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个婢子一眼，轻声说道，“起来吧，马上滚出我这里，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
　　两个本已经如释重负的婢子站起来，尚未回过神来，却看见一向持重的教主快步走出去了。
　　到底这个厅堂里有什么！

　　“你不必自责，是我自己不敢去看她的……与你无关。”玉簟秋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
　　秋芊叹口气，是，你是违背了她的遗愿，满足了你自己的私心，可我却应该感谢你，这样，好像她还没有死，好像我们还是当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轻人……所以，我从未怪过你。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翻身上马，冲他淡淡一笑，“你扇子上画得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来未见过？”
　　“是红番花……是她最爱的花。”玉簟秋苦笑一声，将扇子递了过去，“就送你好了……我十几年只画红番，倒也不缺这个。”
　　秋芊接过扇子，仔细端详着，忽然神色大变，“这种花，这种花是不是鸣沙山西麓那一片黄色白色和紫色还有中央的那片红色，我来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如果真是红番花的话，你是绝对不会让你手下人动分毫的！”
　　玉簟秋大喝一声，从轮椅上跳起，由秋芊拉着翻身上马，两人共骑一匹，策马扬鞭的向那本该鸟语花香的地方奔去！
　　红番花的花语是等待，所以阿染等待长大以后和师兄柒旧诗一起下山闯荡江湖，等待自己颠沛流离时候失踪的师兄能够突然出现接自己回泰山，等待到了问穹阁当了掌事以后，那些凛然正气之人会帮自己找到师兄，甚至她被当做筹码嫁到南海龙家的时候，她依然在等待师兄活着的好消息传来……后来，她真的等到了他，他已娶，她已嫁，最后她甚至亲手杀了这个自己苦苦等候那么多日子的人。
　　红番花，为何你仍不消停，去苦苦折磨这些仍深念着她的人呢。
　　秋芊叹口气，挥着鞭子，宛如一只发了疯的母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