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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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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大家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算来,季年已经快病了一年了。
瘦了挺多的,不过好在精神状态还不错。
作为父亲,季勇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来过一次,后面就再也没来过。
说是去筹钱,但其实也从来没见过他筹来的钱,还恨不得总是从季辛这里划拉点钱。
季辛烦透了,不过她不敢在季年面前说这些。
每次季年问起来,季辛只说,别担心,有钱。
实际上呢?她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橘子很快就吃完了,季辛也该走了。
季辛很少留下陪床,她还要工作,一般都很忙,只有周五能来看季年。
季年不舍地把她送到门口,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又拉住她。
打着手语说:“我以后再也不喝鸡汤了,你做了我也不喝。”
住院部大楼一楼走廊,大家都脚步匆匆,只有季辛,走得缓慢。
快至走廊出口的地方,墙上贴着很多东西。如果是平时,季辛绝对没有时间停下看一眼。
可这次不一样,腿上的伤口突然疼得厉害。疼痛限制着她走路的速度。
也让她能够看清走廊处贴的一块一块、各种颜色的科普读物。
最后一块,是红色的,上面大大的三个字:荣誉榜。
不过引起季辛注意的并不是荣誉榜几个字,而是最下面一排,高度正好到她眼前的三个字。
?
周书屿?
季辛的心突然剧烈地蹦跶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有一下。
医院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走廊的人短时间内多了不少。
季辛本来都已经出了医院大门了,却被突然出现的季勇硬拽着,拽回了刚才她在那站了半天的走廊处。
想找季勇的人找不到他,现在他却突然在这里冒出来。
季勇身上穿着洗得发稀的条纹衫,有的地方已经泛出斑斑点点的白,那是汗水干在上面的痕迹,能够看得出来他已经一段时间没找到地方落脚了。
看起来有点狼狈。
“家里的钥匙怎么打不开门?”
“卖了。”
三个月前,季辛就已经把它卖了。
“不然呢?当初买房的时候,写的是我和季年的名字,我们卖我们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季辛答得理所当然。
这是季辛母亲,留给两个孩子唯一值点钱的东西。
季勇气得很,却又没办法反驳。
高利贷的人堵季辛,自然也会堵季勇本人。
季辛平时不在家住,和季勇几乎见不上面。
季勇呢,也从来不想着联系两个人。直到他突然回不去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半年都没联系过家里的两个孩子了,好像还有一个得病了。
不过没事,另一个活着就行。
季勇佝偻着身子,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来往的人。
仿佛人群中下一秒就会冲出,来抓他的壮汉。
“你弟弟怎么样了?”终于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口吻了。
被堵在原地的季辛平静地睨着他贼头贼脑的样子,没有说话。
不过,季勇才不在乎她的回答,她的回答对他来说不重要,季年的死活对他来说其实也不重要。
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出现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事情的时候,他才会重视起来。
季辛站地格外贴近墙壁,今天淋了雨,又受了伤,现在就差一点,就靠上透着寒气的墙壁。
可这一切,都没有面前的人,更让她不适。
“你知道的,之前我的那个好哥们,陈哥,他家有个儿子……”
其实季辛根本不知道他说的那个陈哥,大概是牌桌上的牌友吧,季辛猜。
“……独生子呢,最近他家在给他物色新媳妇,要不怎么说你有福气呢!
我一拿出你照片,他们就看上了,特别是那傻小子,不是,是那小子,那小子,他抱着你的照片不撒手。
你看看,比你漂亮的有那么多,他都不喜欢,就一眼相中你了,你是不是特别有福气?陈哥说了,只要你肯嫁,彩礼这个数。”
季勇用手指比划出80的样子,意思是八十万。
不仅如此,陈哥还答应他,帮他还清在牌桌上欠的剩下的赌金。
季勇觉得划算的很。
“100万。”
“什么?”
“高利贷还有100万呢,你打算怎么办?”
季勇借高利贷这件事没有和任何人说,如果不是今天追债的人堵到了季辛,她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件事。
“我那为了你弟嘛不是。”季勇倒是坦然得很,就算他不说,他们早晚会知道,高利贷嘛,不就是这样。
为了季年?如果季辛从他身上拿到过任何一分钱,也许还会相信,但事实是,并没有过。
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呢?
“那借来的钱呢?”
季勇不说话了。
季辛准备绕开他走掉,又被季勇扯着胳膊重新拽回来。
怕她又走,直接站在她面前堵着,不让她有走的机会,还做出要扇人的架势。
“你这死丫头!”可转念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季勇收了手,谄媚地笑起来,说:“姑娘,这事真的行。只要你肯嫁,咱们不就有钱了?能还点是点。”
听到这话,季辛冷笑起来。
每一次,季勇不要脸的程度都能让季辛惊叹。
作为一个父亲,季勇根本就是没有考虑到季年的。
如果真的考虑到,怎么会不把医药费放在要第一位置上呢?
“你笑什么?”季辛笑得季勇心里发毛。不过,他想,没事,为了季年,她会同意的。
“你卖女儿赚了,不应该笑吗?”
“就是就是,咱们赚了,你弟也有救了。”季勇也跟着笑起来,转而又觉得这话味不对。“没有卖没有卖,你听我说,你这么聪明,你嫁过去肯定能拿捏住那一家人,到时候——”
“可是我觉得这主意一般,不过,”季辛笑着打断他,“我也体谅你,筹钱这事,我帮你想了,我这边有个好主意。”
季辛停了下来,季勇看着她,期待她说下去,反正都是钱,管它是怎么来的呢!
“你买个肾吧,我有门路,50万一只,两只能卖100万。”
意识到季辛在耍他,季勇恼羞成怒,抬手送了季辛一巴掌。
季辛腿上本来就有伤,一个巴掌的力量不小,她被带的站也站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季勇怒气冲冲,又要伸手再打。
季辛一瘸一拐地靠着墙站起来,用尽全力,死命地抓着他的胳膊,让他根本使不出力气。
两个人的推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有那么一个两个已经停下脚步凑上来,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鬼热闹。
该死的自尊心作祟。
季辛不想让人群聚集,任凭自己被如何锉磨,也不想被大家都看见。
“你这么闹,是要让大家都知道,让高利贷的也知道,到哪里找你吗?”季辛压低声音威胁他。
季勇变了脸色,着急忙慌地甩掉季辛抓着他的手,又不解恨地使劲推搡了一下季辛,看着她摔到身后的墙壁上,才满意地匆忙地扬长而去。
还没聚集起来的人群,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都一个个散了。
张乔木匆匆忙忙从五楼赶到一楼的时候,并没看到走廊里的所谓的“严重事故”。
他从季辛面前跑过,一直跑到走廊尽头的大厅,左右张望了几次,又仔细想了想,转身走回季辛面前,在她面前站定。他简单判断了一下,觉得站在墙壁边的季辛应该就是“严重事故”主人公。
季辛不矮,有174,但她还是得抬头才能看清楚,在自己面前停下脚步的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的脸。
男生高高瘦瘦,他刚才跑的很急,脸颊涨红,额发凌乱,此刻停在季辛面前,还在克制不住地喘息。
季辛记得他,他是跟在季年主治医生身边的那个年轻医生。
刚荣誉榜上好像也有他,神经内科张乔木。
“是季年出事了吗?”
张乔木喘息不停,只摆摆手,示意没有。
“他没事,我是……你……你……你没事吧?”本来要说原因的,但张乔木想了想,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也没那个必要了。
季辛跟他并不熟,虽然眼熟他,但其实见也没见过他几次。
她还要上班,经常是过来看看就赶紧回去了,在医院呆的时间并不长。
他问的让季辛疑惑,他跟她绝对没有熟到那个份上。
但季辛又想了想,可能是医院安排的过来处理纠纷的人吧。
给他们添了麻烦的她,淡淡地说了句:“没事。”
张乔木又关切地问她,需不需要处理下伤口。
季辛仔细想了想,想不出刚才有什么伤口需要被处理,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张乔木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指指她额头。
额头上好像是有个伤口。
他只看见了这场冲突,自然以为,这也是在这场冲突中受的新伤。
季辛抬手摸了摸,再次确认,伤口已经结痂了。
礼貌地冲张乔木抿唇笑笑,季辛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医院出口走去。
张乔木站在原地目送了她几秒,才又折返,往不远处的走廊尽头的诊室去。
张乔木自在地随便在诊室找了个椅子坐下歇,期间还不忘冲还坐在工位上的男人抱怨:“你有毛病啊,你自己离得这么近,你自己不去解决,干嘛非要我从五楼往下跑,刚才电梯巨紧张,我怕来不及,跑着下来的,你可真能折腾人!”
和周书屿做同学加同事的六七年里,张乔木会时常搞不懂他的一些做法,比如为什么从他们学校的金牌专业退学重考到医学专业来。
今天这件事,也可以排的上号。
“她额头上有点小伤,已经结痂了,看起来不像刚受的。”
周书屿坐在主治医生的位置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细黑框眼镜,时不时翻动着手里的材料,像是全然没听到张乔木的话,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的气息。
安静了两秒,张乔木又补充道:“我也问了,她自己不想包扎。”
周书屿坐的位置刚好朝向门口,门没关,稍稍侧目,就刚好可以看到,刚才出事的那条走廊。
他抬眼探过去的时候,季辛的背影刚好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的拐角处。
张乔木椅子带滑轮,见周书屿不说话,他划着椅子呲溜一下窜到周书屿的身边。
一歪头,刚好看周书屿抬眸的瞬间,眸底情绪复杂,不过那瞬间短暂,转眼他已神色如常。
能引起周书屿情绪波动的人可不多,这使得张乔木的八卦之魂瞬间燃烧起来,意味深长地问:“怎么?喜欢?”
周书屿没回答,只是站起身,利用手长腿长的优势,微微欠身捞住张乔木的椅子背,给他转了个180度,冲着诊室门口,脚蹬着椅子背,给椅子了一个发射的力。
这场“发射”没顺利的把张乔木从诊室发射出去,他及时伸手捞住门框,待椅子停稳后“噌”的一下站起来,着急地查看椅子背,看看有没有什么印记留下。
“不是!这要被主任发现了,又要罚我买10把。”
张乔木之前因为这样玩,被主任认为是破坏办公室公物,十把椅子花了他半个多月的工资。简单查看后,他还是没忘了刚才的问题,凑过去追问:“所以你喜欢她?”
碰上八卦的事,张乔木比谁都认真。
周书屿把科室的抽屉锁上,又转身把用来阻隔的帘子都拉好,忙了好一会,最后才吐出两个字,用来解答张乔木的问题:“好奇。”
张乔木撇撇嘴,表示并不相信这个解释:“你没听过一句话?好奇就是沦陷的开始。”
接着,张乔木又自言自语起来:“不过,我觉得那女孩不适合你。”
他跟在自己老师身边的时候,见过季辛几次。
季辛总是匆忙地来,又匆忙地走,对任何人都礼貌,但对任何人都不热络。
寒冰一样的女孩。
想靠近她,绝不可能靠那一瞬间的好奇。
而周书屿是什么人呢?虽然张乔木虽然很少听到周书屿谈起家里的事情,但从他开的那辆昂贵宾利就可以看出来。
她和周书屿,或者说他自己和周书屿都从来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对那个女孩来说,没有遇见过周书屿,才会是一件好事。
张乔木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周书屿下意识地出口反问道:“哦?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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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上又被贴纸条了,季辛拿钥匙开门的空档,简单扫了两眼纸条内容,果然又是房租催收通知。
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张了,看来是真的不能再拖了。
不过,也不是季辛故意非要拖着,如果她真的有钱,她不会让房东愤怒地把催收纸条贴到第三张。
季辛姿势略微别扭地用右手扭动门把手开门,顺便伸出另一只手,熟练地扯下房东贴在门上的催收纸条。
没办法,不扯不行,不扯房东会认为这屋子没人住了,还会咒骂着把门打开,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扔出去。
季辛现在租住的,是一处老小区,总共才五栋楼,处于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正处于南方专属的梅雨季节,阴雨连绵不断,空气异常潮湿,房子外粉刷的墙皮在雨水的浸泡下有的已经泛白脱落,墙角杂草丛生,屋檐的蛛丝粘着一两滴水珠。
即便是这样,还是会有一些独身出来打工的农民工愿意租住,因为便宜。
季辛出门的时候已经把窗户都紧闭,可屋内的各种平面上,还是凝结了满满一层水珠。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屋里除了墙面外,水珠凝结明显的地方先简单擦擦,她没有钱买什么除湿器,空调,只能用点笨办法。
干完活的季辛把脸洗干净,呈大字型地瘫在床上,她很累也很困,身体慢慢有些放松,心里却还是紧绷着。
房租是两个月一交,季辛欠了一个月的,还要再预交两个月的。
不光房租要钱,季年在医院的费用也到了需要缴清的最后期限。
可她现在连份工作都没有。
三天前。
高利贷那伙人带人到她工作的律所去闹了一次。
然后,本来还想好好培养她的老板,毫不犹豫地把她辞退了。
谁也不喜欢招惹上麻烦。
失去工作的时候,季辛想过退掉这间小房。
大不了去医院打地铺嘛。但是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
她还要找工作,如果真的去医院打地铺,那就真成流浪汉了,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更不可能通过面试找到工作了。
而且,如果真的去医院打地铺的话,会不会撞见……周书屿呢?
没来由的,季辛又想起这个名字来了。
这个名字季辛还挺熟悉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是季辛知道的那个周书屿。
季辛拍拍脑袋,想努力把这个名字从脑子里拍出去,可拍着拍着,这个人的形象反而在自己脑子里愈加清晰了。
脑海中的人,穿着蓝白校服,身材挺拔,五官优越,阳光毫不吝啬地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在人群中发起光来,背影完美,却孤寂。
女生激动尖叫的声音,快要闯过回忆刺破季辛的耳膜:“季辛!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就是他!就是他!是不是很帅!”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出现,把季辛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爬下床,蹑手蹑脚地躲在门边。
“你确定她回来了吗?”
“肯定回来了,你没看见吗?门上贴着的纸条都没了!”
“可里面没开灯啊,难不成回来倒头就睡?”
……
一男一女的声音交替出现。是房东夫妻二人,伴随着说话声出现的,还有砰砰不断地敲门声。
季辛安静地听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门口的两个人敲了五六分钟,终于敲累了。
女声抱怨道:“当时她欠半个月的时候我就说让她赶紧走,你倒好,非心软,现在倒好,人都找不到了。”
男声说:“她一个小女孩,也不容易,想想咱们女儿也跟她一样大,你不希望她在外面也碰到这种事吧,而且当时你也很乐意的。”
“谁乐意了?”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吧,女声里没了怒气,娇嗔着回答。
两个人的脚步声慢慢远了,季辛小心翼翼再次确认过,人真的走了,才放心转回身,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前坐定。
房东他们其实已经算很照顾季辛了,他们要他们的钱,没什么错处,错的是季辛。
刚被她随手甩在桌上,除了刚从门上扯下来的房租通知,还有季辛今天走了好几个小区,从告示栏收集来的好几个招聘启事。
季辛把它们在桌上一一铺展,就着手机的手电筒,在昏暗的房间里筛选起来。
正式工作可以慢慢找,但眼下必须紧急找个兼职来做。
季辛大学学习的专业是法律。
法律这专业,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就像是推车,推起来了,后面就轻松了,结果还在季辛推车的时候,季勇连人带车都给她掀翻了。
兼职信息看起来多,真正合适也没几个。
季辛还想要把白天的时间留出来找正式工作,就这么筛啊筛的,最后只剩下那么一两个。
季辛单手托脸,看着这两个算下来每小时单价超不过十块的工作,忍不住开始思考季勇白天的建议。
80万啊。
如果真的有人愿意出这么多钱买自己……好像自己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日子怎么都要过下去的。
季辛摩挲着张单页的一角,感受着它因为微微潮湿而带来的独特摩擦力。
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两个字。
舞诱。
白天有人硬往她手里塞过一张这样的宣传单页。
非常漂亮的宣传单页,单页上女孩的剪影婀娜多姿,身材火辣。
上面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来着?
季辛轻缓口气,折手撑起下巴,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仔细地回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