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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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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的镇南市处于梅雨季节的末尾,上午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空气潮湿闷热,一丝凉意都没有。
远离市区的一所破败厂房内,烂木头散发着霉气,让人喉咙忍不住发痒。
女孩被人随意推搡到地上,手里的保温桶脱手,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形成了冒着热气的一摊。
推搡她的男人随意地把手上的烟头丢到地上,荡起微弱的烟尘,骂道:“妈的,我是真不愿意为难女人!”
“季勇女儿季辛,是吧?”男人扯着女孩的头发,季辛被迫抬起头来。
头皮被扯得生疼,荡起的烟尘吸进肺里,呛得季辛难受地咳,想开口也开不了口。
“季勇在哪?”
男人声音大到堪比喇叭,在季辛耳边响起,震得她耳膜都在发疼。
“我不咳咳……咳知道。”
“妈的!你知道你爸欠了我们多少钱吗?他一天不还钱,我们就得隔几天找你一趟,别让你自己难受,也别让我们难办!行不行?!”
“可我真的咳……咳咳……不知道。”
这种无用的回答,在对方看来,就是一种挑衅,男人手上猛地使力,头皮上传来加倍的疼痛,季辛疼得倒抽口气。
“那我就打到你知道。”男人高高地扬起手。
身边差点就瘦成人干的跟班连忙出来阻止:“老大老大!”他笑着出主意:“与其打坏了,不如让我们玩玩!”
男人和跟班一同坏笑起来,松开扯着季辛头发的手,拿用手背缓慢地蹭着季辛的脸。
季辛僵直着背,眼神平静,一潭死水,仿若灵魂已出窍,并没有征服者想要看到的悲痛和屈服,仿佛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季辛的头发凌乱不成样子,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流下的点点血迹,已经混着沙土粘在面颊上,变成了暗色。
细腻的皮肤触感夹杂着沙土的颗粒感,舒服地让男人眯了眯眼。
这倔强样,对他没有一丁点吸引力。
对他来说,还是更喜欢主动一点的女人。
可他还是说:“你觉得我这兄弟主意怎么样啊?”
俯身亲吻的动作,被季辛微微偏头躲开:。
“一周!”
语调微微颤抖,季辛终于透露出一点点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慌乱。
“什么?”
“一周时间!我会想办法还钱。”
“口气不小!100万!你老子都还不上,就凭你?”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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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从市区一条极不显眼的街道开过,短暂的停留后,又启动。
浑身脏污的女孩,站在刚被小雨洗刷过的干净街道,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不是季辛真的把这群人说动了,只是这群人没想真的动她。
即便是小混混递上来的话,也是演的一出戏罢了。
一方面,他们虽然是混混,但家里也都有女人和孩子,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要不是找不到季勇,他们才懒得抓一个女人过来,打人的时候又不能下死手,忒麻烦。
另一方面,最近局子那边对他们追得挺紧,这女孩沾点烈性,抓的时候就废了好大的力气,万一不小心弄死了,钱拿不到手不说,还要出去一躲躲个半年,忒费劲。
这么麻烦又费劲的事情,谁愿意干。
天空乌云密布,阴沉沉、雾蒙蒙的,感觉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一大块,随机砸死街上无家可归的人。
季辛首当其冲。
看样子晚点还要下一场雨,这讨厌的梅雨季节。
阴沉的天空让季辛心里越发闷得慌,她眯着眼睛看着乌云发呆。
并不是下班高峰期,街上人不是很多,没有人会打扰到她。
直到细密微凉的雨点落在她脸上,才让她清醒过来。
没想到,这场雨来得这么快。
雨点密密匝匝地落下。
季辛迈开僵硬的腿,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家的方向移动,裤子的布料摩擦着季辛的膝盖,带来源源不断地刺痛。
已经尽量走在屋檐下了,但雨水还是毫不客气地淋湿了季辛半个肩膀。
路上虽然人不多,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一老一小两个人影站在路边,老奶奶给小孙子撑着伞,看着小孙子穿着漂亮的雨靴,在水坑里边走边踩,开心地笑着叫着。
对于有些人来说,雨天也是值得庆祝的。
看见季辛迎面过来,小孙子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指着她,分享给奶奶:“奶奶,你看那个姐姐——”
小孙子话只说了一半,剩余的话因为被奶奶捂嘴巴,被迫咽了下去。
老奶奶看季辛一眼,用眼神示意小孙子乖,随后拉着不情不愿的小孙子走了。
季辛瞥了一眼路边商店的玻璃门,门似镜子一样映照出她现在的样子。
镜子里的她,头发乱蓬蓬的,本来利落的高马尾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右边脸颊的些许泥巴还顽强地粘在脸上,额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被雨水泡湿,血水混着雨水从额头上流下来。
好像是有点吓人……
自从毕业,季辛的脸皮厚了不少,要是在小时候,被人指着说点什么的话,她高低是要回家哭一鼻子的。
这时候的季辛母亲如果看见了,不会像往常一样安慰她,反而会笑话她:哭什么啊,他说了又不算!
膝盖好疼啊……
季辛母亲已经去世了,两年前。
季辛也不爱哭了,哭有什么用呢?既不能让额头上伤口愈合,也不能给她钱花。
季辛母亲是很有魄力的一个人,她还在的时候,季勇最听她的话。
季勇年轻的时候就浪荡,时常混迹在牌桌上,有一次听人怂恿,不知死活地上了赌桌,一下子输了好几万。
那是全家两年的积蓄。
季辛母亲气得拎着刀,追了他半条街。
最后还放下狠话,季勇再去一次,她不会追他,直接在他睡觉的时候一刀把他送走。
从那以后,季勇也变得老实多了,虽然没有挣什么大钱,但也老老实实地上着班,不敢整出什么幺蛾子。
街坊邻居,也再没有敢找季勇出去鬼混的,他们也怕,不知道哪天,季辛母亲就也拎着刀追他们二里地。
可自从母亲不在,季勇那点浪荡的心思就越发活泛起来。
季辛本来不想管,也轮不到她来管,可最近高利贷找她这一遭,却又让她不得不管。
100万!
季辛哪里保证得起。
手机铃声响起,强行扯回季辛飘远的思绪。
“季辛?”
“是我,张医生,您是有什么事吗?”
“本来想等你到医院再跟你说的,但我看你这几天你都没来医院,所以就给你打电话了。”
“嗯。”季辛低低回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你弟弟季年,最近化疗结果比较一般,原定可以出院观察几天的计划,可能要取消了。”
这不算是个多好的消息,季辛深吸口气,妄图减轻些心里猛然发堵的感觉。“好,我最近也不打算让他出院了,就先在医院住着吧。”
“不过,也有好消息。”季年的主治医生转了话锋:“季年还挺幸运的,最近有合适他的骨髓配型,如果医药费什么的都能准备妥当的话,下个月就能给他安排手术。”
季辛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了下。
“现在最好就把医药费筹备起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等了这么长时间了,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千万别因为医药费的问题错过了。”
张医生的嘱咐对于季辛来说真的很有必要。
礼貌谢过张医生后,季辛挂断了电话。
看着玻璃上的自己,季辛努力扯扯嘴角想做出笑模样,可那笑连带着脸上的血污,看起来比哭还吓人。
水坑的涟漪渐渐平息,雨停了。
但密布的乌云没有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下起来。
季辛就近进了个免费的公共卫生间。
对着略带脏污的镜子,季辛把及肩的长发用几根手指穿插两下拢起,三两下就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这样就不会有散落的发丝摩擦到额头新鲜的伤口了。季辛觉得挺满意。
接着季辛又小心地洗了脸,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
出了公共卫生间,季辛转了个向走,那是医院的方向。
本来季辛都打算直接回去了,她的样子让季年看到也不太好,但张医生的话,让季辛改变了主意。
确实好几天没去医院了,再不去,不知道又要几天之后了。
到了医院,季辛先简单地去和张医生碰了个面,了解了一下季年最近几天的情况。
回到季年病房的时候,季年正在剥橘子,低着头,仔细地剔除着橘子瓣上的橘络,一根一根,剥得仔细。
旁边还有一堆已经剥好的橘瓣,小山似的。
“季辛来啦!”隔壁床的病人是个年纪不小的大婶,和两姐弟熟识的,看见季辛的第一眼,就忙不迭地大声提醒季年。
“怎么才来啊!知道你今天要来,季年从早上就等你呢!”
“有点事耽搁了。”季辛温柔地笑着回应。
季年最高兴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季辛腾出床边的位置,待季辛坐稳,又把刚才剥好的一大堆干净橘瓣塞她手里,最后乖乖地盘腿坐好,冲她笑。
盘腿坐在病床上的季年看起来有点瘦弱,头上带着暗红色的毛线帽,面色有些苍白,只二十岁的年纪,却瘦弱得像还未成年。
季辛毫无顾忌地吃着手里剥好的橘瓣。她最喜欢吃橘子,这是季辛特意剥给她吃的。
裤子上膝盖上有块脏兮兮的图案,像是血渍,还有季辛额头上的伤口,哪怕季辛有在进门之前故意扯了点碎发来遮挡,但也根本遮掩不住。
季年注意到了,盯着她看,也不笑了。
察觉季年的目光,本来还在认真询问季年有没有好好吃饭的季辛,赶紧语气佯装轻松地解释:“本来还给你带了鸡汤的,结果路上摔了一跤,没了。”
季辛耸耸肩,看起来有点无辜的样子。
她是真的心疼那盒鸡汤,熬了好几个小时,一口都没喝呢,就都没了,保温桶也坏了。
季年一听就急了,手语打得飞快:“我不喝鸡汤没事,你别受伤就好。”
季辛往嘴里一次塞了两三个橘瓣,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没敢看季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