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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镜亦非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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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还山地下灵窑,即便是不见天日,这里却生长着葳蕤茂密的植被,身处其间如置身绿色的丛林。
卫真静坐其间,面前的低矮的一石窟正散发着微弱的墨绿色光芒,这是第四十六灵境的入口。
海令心与齐淇早已进入,而他在此守灵。
脚步声将行渐近,是缘宿过来了。
“师叔怎的亲自过来守灵了,以往不都是让梅满来的。”
卫真睁开眼睛,笑道:“仙主的真传关门弟子,自是得来亲自照看。”
卫真算是目前尚留穹华洲的辈分最大的仙长,做不还山的代理长老已有五百余年,除了安排一些不还山的事务,甚少与外界其他长老交流。
今日就算是缘宿本人在灵境里,他也未必会来瞧一眼。
现在一反常态,为的多半是那个天灵根的新弟子。
缘宿与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捅破。
“只是我没想到,仙主竟然真舍得让齐淇来不还山。”卫真扯了扯嘴角,又稍微正色。
“修真界平静几百年了,这些年轻的后生顶多地处理过一些入魔的妖鬼,真正见过魔的,也就梅满几个年长的。小孩们不清楚驱魔是怎样的一个差事,只看到记名弟子荣耀满身。仙主应该清楚,与魔族牵扯太深的,都是些什么下场。”
玄宿垂下眼眸,满墙的植被绿叶倒挂下来,在他脸上留下一片阴影。
“齐淇有心结,与其强行制止他,最后逼得他自己私下追寻魔物,倒不如放在明面上,能护一时是一时,兴许……他还能活得长久些……”
“呵,活得长久……”卫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齐淇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无他,他把海令心给弄丢了。
当他知道要与海令心进同一灵境考核时,他就明白长老和仙主这是让自己帮忙照看这个身无修为的小师弟的安危。
尽管他在面对海令心这个横空出世,抢自己前面拜入山门的天才时,内心十分复杂,但他既然把人带进来了,就会好好担起该有的责任。
何况海令心还是穹华七百年来好不容易等来的又一个天灵根,毫不夸张地说,他可以算是穹华的未来“希望”之一。
现在“希望”让他看丢了。
方才在通过一条密林小道时,一阵奇怪的浓雾袭来,他神思模糊了片刻,清醒过来时,身边便空无一人。
灵境不会让人有生命危险,但会干扰人的心境,甚至会诱导人走火入魔。
他不敢想象到时候自己把来时好好的,走时人疯了的师弟带出灵境时会是什么情景。
海棠花瓣从枝头飘落,浅红淡白的一片跌在临窗的书案上。
海令心将笔尖浸透了墨汁的毛笔搁回木制笔山上。
他现在不记得自己叫海令心,坚信自己是黄奉宁,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
现在,原本坚信不疑的内心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宣纸,纸上墨迹横飞,拼凑出几个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哪个读书人——即便是文采平平,能写出这样一幅“墨宝”
海令心紧皱着眉头,心绪纷乱但毫无出处,他现在整个人好似被浸了水的纱网兜头盖住,懵懂茫然。
脑子里的记忆与认知浮于表面,好似水中映像。
向窗外眺望,四周是一片幽绿的竹林,林中静谧非常,连叶片的“沙沙”声也甚少有,竹子颜色浓烈到好像马上就要浸出绿油。
窗边的木兰正渐渐凋零。
奉宁坐于窗前,他有一个秘密,他正和一女妖相恋。
海棠树轻轻摇晃,花瓣“唰唰”如雨掉落,一娇美动人,柔弱无骨的美人攀上树来,依靠在树杈上,似笑非笑,望向屋内伫立的书生。
黄奉宁愣住,他觉得自己身为“黄奉宁”,应当……是心动不已的,应当是柔情乍现的。
但现在这种“应当”的感情像是被装进了罐子,强塞进他肚子的。
他有点抗拒这种应当。
不对,他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无双沉沉的眼光飘进窗户,缠绕在他的爱人身上。
她自然地忽视掉了世间的一切,只想着与他应有的天长地久。
像是某种动物一样,她从树杈上爬进窗内,露出下半身镶嵌着浓绿色鳞片的蛇尾。
奉宁的眼神微闪,好似迷惑一般欲言又止。
无双缠绕上去,吐出“嘶嘶”蛇信,“黄郎,怎的了,多日不见,你不思念我啊。”温热的气息吐在脸颊旁,奉宁往旁边躲了躲。
又来了,那种违和感,从见到无双的第一面开始就出现的违和感。
事实上,在他从这个屋子里醒来时,他大脑里就出现一段模糊僵硬的记忆,和一个认知:
他有一个他深爱的情人,他的情人是一个半蛇的妖怪。
这个认知突然出现,好似被生搬硬套地强塞给他,但那时他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不像现在到处都是不和谐的感觉。
无双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拉着他坐在屋角的矮榻上温声细语,状似缠绵。
“多好啊现在,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你应当欢喜啊。”无双笑容甜腻诡谲,手指缓缓划过奉宁的脖颈。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个样子。”奉宁无所察觉,缓缓说出自己的疑问。
这一问像是点燃了炮竹,无双沉下脸去,快速从榻上直起身子,蛇尾支撑着他拔高身量,他自上而下地盯着奉宁。
“你觉得,我原本是什么。”说罢,她又哂笑一声:“我以为,你该是喜欢蛇的,怎么,现在觉得我不应该是个蛇的怪物样子了吗?”
奉宁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呆住,“不是,我……嗯……不是蛇的问题。”
他眼里有疑惑,有坚定,纷杂在一起。
脸色憋得通红,他终于憋不住说道:“你不应该……是个男的吗。”
无双阴沉沉的气场瞬间碎掉,她眼睛睁大:“什……什么?”
她呆愣片刻,疑惑和莫名的气愤涌上心头:“你啥意思?”
“我……不……不是说你那个……”
他支支吾吾,最后冒出石破天惊的一句:“我是说我喜欢的是男的啊!”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愣住了,然后思绪变成一团他找不到线头的乱麻。
最后蛇女一脸菜色地走掉了,脸色和她鳞片的颜色很是相配。
徒留海令心一个人复杂地坐在屋里。
这时,一只躲在在角落里许久的海葵狗狗祟祟地爬出来,仅有一只的大眼里闪烁着同样复杂且八卦的目光。
他比齐淇好运,在与海令心走丢后他依靠与对方的绑定链接迅速找了过来,并听见了屋内的谈话。
海令心在屋内转来转去,他感觉自己肚子里的瓦罐在不停地出现裂纹,但有些呼之欲出的东西还是出不来。
他眼睛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撇来撇去,猛然,他眼神定在桌脚的大眼海葵上。
二葵:“嗨嗨~宿主!”
裂痕扩散开来,“咔嚓”一声。
终于,海令心眼中恢复了清明。
他现在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另一边,齐淇也摸到了竹林的边缘,但他却没能穿过竹林。
他顺着一条两边种满竹子的窄道,走进了死胡同,他一脚踩到落叶堆里,不料下方是一个大坑。
掉到底后,他迅速催动一张符纸,在掌心托起一道金色的火焰,眼前的场景浮现出来。
这里像是一处墓葬的入口,前面是厚重的生了锈迹的大门,门前一个石碑,石碑上刻着繁杂扭曲的古怪文字,右下角是一个模糊的图腾一样的图案。
角落里散落着几个陶罐,上边围绕刻画着奇怪的线状图案
齐淇上前用剑试着戳了两下,见无异样,他在手上覆了一层隔绝的灵力后把罐子拿了起来。
陶罐有三个,还有一个已经碎掉了,徒留一个底。三个完好的罐子其中两个空无一物,另一个倒出了一些黄褐色的小片状物。
齐淇用手捻了捻,很容易就碎成渣。
像是某种枯败的花瓣,他心想。
他站起身来,在四周试探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上前推动大门。
大门沉重地打开了,露出一道长廊。
尽头一片黑暗,齐淇手托着火缓步走入,借着微弱的光芒,他瞥见两边的墙上似乎刻画着某种壁画。
他往火焰里又引入一些灵力,将亮度提升的火焰小心凑近壁画,细细察看。
而随着往里走,齐淇眼睛逐渐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线条简洁却栩栩如生的扭曲缠绕在一起的无数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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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木屋中,一人一葵。
海令心:“想说就说点儿啥吧,可别憋死。”
二葵:“呃,像我这样的外星高等造物,怎么会像普通人类似的好奇性少数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