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仁虞啸卿]归字谣》蚂蚱_Amon

25、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这种一群人坐在空地上接受教育的事情有多久没有体验过，虞啸卿有些记不清，唯唯留下深刻记忆的，只怕就是黄埔入学时，朝阳下当初还是黄埔中校参谋的杨立仁在一众同学面前发表的简短演说吧，那个总是一脸冷漠阴翳的男人，也曾有过那么朝气激昂的时候。

　　空气里还没有消散的硫磺味让人很不舒服，当然不舒服的源头，还有台上那个被共军称作政委的人。

　　那人长了一副和蔼面孔，连说出的话都亲和无比，这种态度让虞啸卿瞬间想到了唐基，这个自己曾经既亲且憎的老人在从滇边回来之后就被调去了南京父亲那里，这会儿听到相似的论调，让他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李冰就坐在他旁边，此刻都是普通的军士打扮，瞧着自己的钧座满身灰尘的一身落魄，不禁有些怕他那性格受不了这种委屈，偷眼去打量虞啸卿的表情，在看到那丝笑意时有些发懵，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拔高的唐山腔，显然那人的演讲已经到了高潮，随着那声论调看虞啸卿继续扩大的笑意，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钧座在笑些什么，曾经的故人么？

　　好在作战时期一切速战速决，台上的人终于赶在虞啸卿失态事前结束了讲话，再后来，该整编的整编，该遣返的遣返，李冰搀着拖了一条伤腿的虞啸卿往右侧空地上移动，身边有自己队伍的熟人，却都了然的视而不见，没有哪个愣头小子跑来敬礼，更没有哪个不长心眼的跑过来开路，隐在一众战俘里，从台上看来，一切正常。

　　这种时候，不得不庆幸虞啸卿那个善于自虐的性子，无安眠无饱餐的征战让那人在普通军士衣服的包裹下显得越发瘦削，就连平日里挺得枪似的的腰杆也因为腿伤的缘故弯了一个弧度，混在一干人群里，居然也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事情似乎有些太过顺利，顺利到俩人一直走到城郊的小树林时，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虞啸卿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那两块被共军塞给的银元，还有当初那个娃娃脸的小战士一脸惋惜的表情，更加是哭笑不得。

　　伤腿被简单的包扎过，初时的疼痛变成了麻痒难耐，虞啸卿走路的速度一向很快，这会儿受了伤也不愿意慢下来，李冰在一旁搀着他，也是一样的疾步而行，却在转弯时忽然停了脚步，戛然而止的动作带得虞啸卿一个趔趄，然后在瞧见李冰凝重的表情时几乎是一瞬间发现了前方的共军小队。

　　也就是一个班的编制，背了枪往他们这边走来，走近时李冰已然换上了一副嗫嚅的表情，这种怯弱着实不像一个军人，偏偏他们还又穿着一身军装，估计那几人遇见的多了，也就不再刻意追问，例行的盘查后就放行。

　　默默舒了一口，继续搀着虞啸卿往前走，然而在没有走多远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静谧的林间显得格外响亮，那个声音在喊：“虞师座！”

　　瞬间的定格，那人却已经绕到了他们前方举起枪：“我认得你，云南的时候，你给我们讲过话。”

　　虞啸卿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领头的班长也靠过来，枪顶在他俩身后，“把手举起来！”

　　犹豫着松开手，突然失去支撑让虞啸卿有点失重，许是因为腿伤，许是因为两人已经没有武器，所以一干人并没有太过在意拖着一条伤腿的虞啸卿，于是情况陡变，那把乌黑的鹰爪架到脖子上时老班长才彻底醒悟，看轻对手的，远远不止国民党一方。

　　虞啸卿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李冰也早已夺下一把枪来，金属切进肌肤是个什么感觉估计所有人都清楚，定格的动作里虞啸卿才一字一句的开口：“我不想杀你。”

　　意思谁都懂，也并不只有虞啸卿是个不畏生死的，可是他不怕，不代表别人不替他怕，就像虞啸卿不惜命，但是总有别人护着他替他疼惜。眼下的班长是个不怕死的，却也一样的，有人替他怕，短时间的沉默后，便达成了妥协。

　　兵败沈阳，当杨立仁自己也亲身经历一把逃亡时让他不由得不想起至今仍无音讯的虞啸卿，共军公布的名单里没有虞啸卿的名字，这是在离开沈阳之前唯一让他欣慰的消息。一路辗转，终于回到南京。

　　与楚才的谈话变得尤为沉重，这位儿时的好友一早便给自己打理好了一切，包括东北战事的失利，和今后的打算。

　　劫后余生，与妹妹匆匆一别后便又飞抵上海，临行时楚才一再叮嘱要谨慎行事，站在国库的黄金储备室里，看着一箱箱整编准备转移的黄金，生冷耀眼的光泽忽然就想起楚才身上透出的那股再也掩饰不住的哀凉。

　　杨立仁甚少流泪，哪怕在知道锦州失陷时都强忍了泪水，从东北一路回到上海，已经失去的，即将失去的，还有注定失去的，太多，多到他数不清到底自己还能剩下什么，跟自己一起来轻点的属下已经被他支走，于是谁也没有看见，金库安静的偏室里，那个哭得让人心痛的杨立仁。

　　上海的住处还是一样的冷清，杨立仁一手拿着风衣拾级而上，空寂的楼梯总会让人觉得莫名恐慌，最后一级，手碰上门锁，却在推开门闻到熟悉的烟味时忍不住去按上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客厅里只有一声闷闷的呼唤：“立仁……”

　　一如既往的古怪声调，生冷的名字犹如那个声音的主人般倔强到让人失语，停在门口的杨立仁再也忍不住伸手按上了墙上的开关。

　　突然明亮的空间里，瞧见了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手里夹支烟，却没有抽，一贯的军容齐整却被灯光刺到了眼，微微撇着眉开口道：“你回来了。”

　　点头微笑，伸手把风衣挂上衣架，自顾的往沙发那边走去，一直绷在一起的神经有瞬间的放松，低声回答：“回来了。”

　　…………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全文完

　　2010.3.25日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