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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Al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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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兰住院的第三年,我遇见了Alter。
它束着红色的长发,穿着修身的西装裙,化着精致的妆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黑色的梦里。
“你把我落在了原地。”Alter说。
“你说什么?”
“那个风雨交加的下午,我从你的身体里走失了。”它抬起手,放到我的心口:“你没有感觉到情感的缺失吗?”
“没有。”我看着它:“我的恨意还很强烈,没有丢。”
Alter微笑:“你也只有‘恨’没有丢了。”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是吗。”它收回了那只几乎没有重量的手:“也好。”
它把滑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蓝色的眼睛很亮。那个眼神,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Julian时,他身边的艾兰。
其实艾兰是个很乖的孩子,虽然有时候会任性,但要求不被满足时也很少抱怨什么。
我为什么现在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呢?
Alter抚摸我短短的发尾:“你感觉到愧疚了吗?”
“是因为你?”我抓住它辫子的尾梢,放到嘴边:“为什么来找我?”
“别咬,脏死了。”它把自己的长辫抽了回去,拨到身后:“以后有时间就多来这里陪我一会吧。反正除了艾兰,梦醒的世界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我的事情,你都知道?”
“我当然都知道,”它的笑容总是很浅,“我是你的Alter啊。”
“我的Alter?”
一阵沉默。
“如果还想找你,要怎么做?”我斟酌着问。
“你只需要入睡,在梦中找到那个刻着“闭合之目”的门,然后走进去。”它忽然说:“为什么要满足艾兰的愿望?”
“什么?”
“你的头发。剪得好短。你明明想要留和我一样的长发。”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道:“她很喜欢。”
“好吧。”它推推我的肩膀,“醒去吧,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记得来看我。”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飞了出去,但当我睁开眼睛,我就趴在艾兰的病床旁。”雪白的绸裙垂下来,我跪坐在舞台上,垂头看向观众席。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如此沉重,胸口仿佛飞走了一只小鸟,柔软的触感和余温还残留在皮肤上,却不再真切了。”
“床上的艾兰看着我,忽然对我说:‘你也遇到精灵了吗,艾汀?’”
我站起来,白色绸裙如流水般贴合身体。
赤着脚走到舞台的最前缘,我俯视台下离我最近的观众,单膝跪着,弯下腰,缓缓贴近祂的鼻尖:
“‘你也遇到精灵了吗,艾汀?’”
红发蓝眼的观众微笑着,对我伸出手,似乎要摸上我的短发。
我转头,避开祂的手,款款走回舞台中央:
“我惊讶,困惑,却意识到:她是在说Alter。”】
然而。
“不……”艾兰认真打量我一会,叹气:“我认错了,那不是精灵。”
我本已经做好对她说出Alter的准备,这种反应是我没想到的。
“你……”我最终说,“你又在说什么‘精灵’了。等等,你知道精灵是什么了?”
她摇摇头,不想多言的样子,又靠回软枕上。
那头柔顺的发丝披了满肩,艾兰望着窗外,只对我露出一个线条柔和而富有生机的侧脸。
事实上,艾兰的身体不好,并不是因为她的病,而是因为这几年他们一直把她关在病房里;更早几年,他们甚至用约束带和束身衣把她绑在病床上——她实在挣扎得太厉害了。
“妈妈快要来了,你把东西收一下吧。”艾兰把我带来的童话绘本推到床边:“这几本我看完了,下次能带点别的书来吗?”
“你要什么书?”我把那几本特地给她找的有小精灵的绘本收回书包:“还要有精灵的吗?”
“……不用了。随便找一本吧。”艾兰摇头,“我看了那么多书,没有一本写过真正的精灵。”
“什么样才是真正的精灵?”
艾兰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探究地看着我的眼睛:“你以前对这些没兴趣,今天……不,刚才,在梦里,你究竟遇到了什么?”
“废话少说。”我推开她的脸,“告诉我。”
她刚张开嘴,一个声音强势地插进来:
“你在对艾兰干什么?!”
是母亲。
在她愤怒的声音中,我起身拿起书包。
母亲横眉竖眼,对我说教。在她身后,艾兰不知何时又躺回病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那是有点古怪的一幕。
她的脸上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幸灾乐祸:
——而是一个满意的笑。
第一次在梦中寻找刻着“闭合之目”的门,有点困难,但经过第二次第三次以后,我逐渐轻车熟路。
事实上,“闭合之目”是一个很简单的符号,上下两根弧线首尾相接,下方的弧线又延伸出几根短线。
“这就是我们心中的眼。”Alter坐在破败的城墙上,晃着它的腿。
它今天没有扎辫子,而是任由长发在风中飞散:“这里是一座城。所有人都曾经生活在这里,而如今,她们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些残缺的精神在这里暂存。”
“暂存?”
“没有什么是永不衰败的。人类不行,人类的精神不行,精灵也不行。”Alter望着城墙外的废墟,那里的地面越向远处的部分越黑沉:
“而人类残破的精神碎片,比如我,会衰败地更快一些。”
“多久?”
“也许还有三年吧。”它侧头看我,神色戏谑:“要么你把我融合回去,要么我死了,不久以后,你逐渐变成疯子。”
“我能把你融合回来吗?”我拨开被风吹到嘴里的发丝:“你愿意?”
“别忘了,我是你的Alter。”它开始伸懒腰:“而且这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是,我没有融合的方法。而能找到方法的地方,我去不了。”
“我能去吗?”
“你也不能。”它微笑:“那是精灵们的地盘,没有祂们的邀请,谁也别想进去。”
“那我可以想办法得到祂们的邀请。”我说,“你可以和我说说祂们的事情。”
“你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它揽住我的肩膀,“你是个精神残缺的,连梦境都是一片黑沉的无趣人类。”
“什么意思?”我有点开始生气了,“你要这样贬低我吗?”
“不,我只是说出了事实。”它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从那个把我弄丢的下午开始,你就再也不会做梦了,不是吗?”
“……”
“你的梦,只有纯黑一片。要你找那扇门,挺难为你的,对吧?不过只有这样,事情才能有转机。”Alter松开我,又望着那片城外的废墟:“精灵喜欢梦境精彩丰富的人类,祂们邀请那样的人去剧场。你的梦境什么都没有,祂们只会觉得无趣。”
“……那到底要怎么做。”我不想成为疯子,成为艾兰那样,被关在病房里的精神分裂者。
“我们没有直接融合的办法,但是,你可以【转化】。”它指向遥远的地平线,“看到了吗?那里,有让你转化的办法。当你转化时,我们就可以融合了。”
我顺着它指的方向看,一片漆黑色沿着地平线展开,又越过地平线,到我所不能看见的地方。
“我会转化成什么?”
Alter大笑起来。
我心中不解,又恼恨它嘲笑我:
“别笑了!”
“还能是什么呢?”
它展开双臂,裙摆与红发在狂风中纠缠在一起,那句话如此震撼,却又理所应当:
“——是精灵啊。”
从那天开始,每个月我都会去梦境中找Alter,和她一起走进城外的废墟。
在那扇门后待太久,会逐渐迷失自我,因此我尽量不在约定的时间外找它。
但那一天,是一个意外。
那时我在图书馆帮艾兰找书,由于前一天晚上熬夜补作业,我坐在图书馆的位置上睡着了。
当有意识时,我正站在一处入口前。
这个入口两侧的装饰古老陈旧,甚至已经腐朽,但依然能看出本来的华丽繁复。在入口上方,悬着一个巨大的标识:一串文字,文字旁边有一个简单的图案,是一个盛着鸡蛋似的物体的器皿。
那不是我曾见过的文字,但一瞬间我就意识到,那是“剧场”的意思。
这里就是精灵的剧场?
走进剧场,入眼是庞大的空间。在我左手边,是宽阔的舞台。落满了灰尘的幕布沉沉地垂坠着,挡住了几乎整个舞台地面;我的右手边,是密密麻麻的观众席。数不清多少排,一层接着一层,似乎没有尽头般架向更高处。
对面,远远的,有一个出口。
我没有在剧场久留,从出口离开。
出口接着一条小路。灰蓝的天空,漆黑的路面,沿途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
沿着路走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将永远被困在这条不会变化的道路上时,道路尽头,出现了一片海。
那是海吗?我不确定,可是没有比“海”更恰当的词能够描述那种景色:
——平静,没有波澜,但一望无际的,黑色的海。
【“——平静,没有波澜,但一望无际的,黑色的海。”
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台下的观众席沸腾了。
祂们开始激动地互相交头接耳,整个剧场此起彼伏地传来欢呼声与怒骂声。
我听不清祂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祂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我,等着我接下来的话语。
那么,接下来,要为祂们宣判死刑,还是送给祂们最后的希望呢?
我微笑起来。
啊。这真是我最爱的桥段啊。】
“……醒,……快……”有一个模糊的声音从哪里传来。
但我不能将注意力从那片海上移开。那是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引诱着我纵身一跃,沉入那片海中。
“……怎么………迷……”
我会被黑色的海水温柔地拥抱,然后回归永恒的——
“艾汀!你给我醒过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
不知为何,我站在艾兰的病房里,而艾兰坐在床上,正收回她刚扇了我一巴掌的手。
“你醒了。”她冷静地说:“睡一觉吧,你的朋友正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