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误》书念清商

13、予桑

　　朱翊铭看着那张脸，登时一愣，忍不住转身要走，那人却早有准备，环抱他手臂，满是得意道：“你若出去，我就叫人，左右是你姑妈的生日，干不着我！”
　　这话说得忒不是东西，可偏偏拿捏着把柄。朱翊铭心知皇姑姑为这寿宴费尽心思，倘或由她闹将起来，她是个女流之辈，又有皇贵妃撑着，倒霉的准是他了，便悻悻翻手，牵她回案后同坐，一面苦笑道：“三小姐有命，小王何敢不从？”
　　因在帐内安坐，三面团团围着，只有面向高台那向半开帘栊，用以观舞，朱翊铭犹觉不妥，扭头示意柳清晓将帘子搭下来。
　　萧予桑更合心意，索性整个靠在朱翊铭肩上，自顾说着埋怨他的话。
　　不多时，音律响起，透着帘缝可见十来个脚踏木屐的女子，舞着水袖翩跹，朱翊铭心向驰之，不由大恨萧三，一味埋头吃酒吃菜。
　　及至旋律渐沉，舞姿也随之放缓，凉亭内只听朱婉娉道：“此舞名曰踏歌，实则不过是舞姬们借木屐轻踏竹板击出的节奏。因流动轻快，宛若少女之音而称之为踏歌。各位小姐俱出名门，想也精通音律。方才台上有一处音域有误，不知在座谁能指出？”
　　朱翊铭原就不通这节，又遮了帘栊去瞧，哪里看得分明，便有意揶揄萧予桑道：“三小姐何不试试？”
　　萧予桑却是个坦率人，直要在他面前逞强，想也不想就要扬声去应，朱翊铭一惊，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摇头笑道：“好妹妹，你消停些罢！”
　　萧予桑脸上登时挂不住，毫不客气在他手掌上咬了口，朱翊铭吃痛松开，她又忙捧过来看，瞧那牙印并不深，就甩开赌气道：“殿下就知我不会这个？”
　　朱翊铭转手递给柳清晓，此时柳清晓早搁下托盘，从腰上解下帕子，扎在牙印周围。这通伺候，他却连头也未回，只笑道：“你若会，说与我听。”
　　丝帕原不便打结，柳清晓好容易拾掇妥当，萧予桑却瞧着不乐意，猛地把朱翊铭手臂拉回自己这头，哗啦丢开帕子，将牙印用掌心盖起，一面对柳清晓扬头示威。清晓顿觉委屈，张嘴想说甚么，又收敛低头不语。朱翊铭看不过去，正要出言安抚，却听不远的帐子里，有姑娘道：“回长公主，临至节奏渐快，却未及声颠之处，倒是有几点凌乱。应是第二排左数第三的那位姑娘步子乱了几分。若依愚见，请长公主殿下明示。”
　　那声虽怯怯，却答得大方得体，朱翊铭凝神去听，只听朱婉娉道：“若依小姐高见。”
　　众人便知对了。朱翊铭却想这是哪家小姐，恨不能一睹芳容。萧予桑好比瞧出他的心思，瞪他道：“这是我七妹妹，姓萧名若依，表字……”她一话未完，却让凉亭内的声音堵了回来，那边道：“帐中已有五样儿乐器，姑娘通晓音韵，不知能否为圣上和诸王子演奏一曲？”
　　朱婉娉话说得客气，臣女们却没有不听的，萧若依帐外的丫鬟已将帘栊大开，以防阻拦乐声。只听她答应，片刻即响起悄然低切的琵琶声，如浩浩大漠，风沙呼啸，而后渐急，又如飞雁翱翔，惬意淋漓，尾声落于沉寂，正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曲已毕，众人犹沉浸此中，难以自拔，旁人未及出声，景琰帝已撑不住先道：“好一曲《雁落平沙》，赏宫制琢玉琵琶一把，白银百两！”朱婉娉笑着埋怨道：“皇兄才说今儿个臣妹做东，如何又同妹妹争抢起来？”景琰帝因问：“依皇妹要如何赏？”朱婉娉玉指一扬，指向萧若依帐门外，那处不知何时已多了两支迎春花，她方扬声冲众人解释道：“今日出彩者，各赏花一支，多获者，宴毕自有重赏。”景琰帝只得依她，却又道：“君无戏言，朕已放赏，断没有收回之理。朕赏的，不碍皇妹。”说罢仍令曹晟去传旨，朱婉娉叫住他，又附耳补上几句。只听曹晟跨步立于阶上道：“圣上有旨，赏萧氏宫制琢玉琵琶一把，白银百两，另请皇子一人献乐。”
　　话音方落，已有人应道：“儿愿献乐。”
　　朱翊铭此时方从那曲《雁落平沙》中回神，见皇十四子朱翊铠请缨献乐，竟大有瞧好戏的姿态，端揽住萧予桑的腰身笑道：“这哪里是皇姑姑寿宴，分明是‘竹台观舞小姐献乐，绡帐请缨王子选妃’。”
　　原来景琰帝诸子中，成家立业者并不多，朱婉娉确有趁机为侄等说几房妻妾的意思。朱翊铭志不在此，想通此节，便觉大没意思，竟连先前对萧若依的向往也暂搁下了。
　　朱翊铠奏的是箫，上来就是曲《妆台秋思》，将昭君去国离家、哀怨凄楚，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使闻着伤心，听者落泪。只因萧氏献乐在前，众人再得好曲，竟也不觉意外，只感慨他年纪轻轻，委实难得。
　　景琰帝一面听，一面拿着笏板击打节拍，犹觉不尽兴，又命曹晟传旨道：“美酒佳肴，丝竹繁盛，请兖王舞剑助兴。”
　　众人又将目光移去兖王帐边。朱翊铠本就是匆匆收尾，因未得到同萧氏一样的赞许，已大不乐意，又见皇父属意五哥舞剑，便讪讪退回案后坐着。
　　朱翊钦从帐内走出，远远向凉亭行礼请安。那方向正是朱翊铭帘缝能看到的，他有些玩味地想起陇月夜，想她不知在哪个帐里，以怎样的目光盯着这个她试图征服的男人。如此一来，朱翊铭竟有些怏怏不乐，便把萧予桑抱紧些。
　　萧三并不知他在想什么，故意盯着帐外不去看他，却忍不住红了脸。朱翊铭扭头，正见她粉面含羞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的弧度，衬着外头的擂鼓之音，仗着可掩一掩，索性放出笑声来。萧予桑一急，连下几道粉拳，砸在他肩上，朱翊铭却不顾，越性将她横抱而起，摆在案上。四目相对，萧予桑反倒老实了，她暗觉羞赧，只胡乱说道：“外头什么声儿？”
　　原来二人一通闹的工夫，王帐里朱翊铮自请擂鼓，景琰帝又命萧若依佐以声乐，更有锦衣卫八人奉旨同兖王比剑。眼下鼓已起了，乐也有了，单等拔剑。
　　朱翊钦却不急不缓，冷眼扫过众锦衣卫面上道：“诸位不必顾忌尊卑，须拿出真功夫才好。”就有一个按下剑柄徐徐往外抽道：“那……请恕卑职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