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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察方觉有玄机 ...
未时三刻,步睢下床,先是嘱咐好管理府内事务的家宰,随后便带了黑耳和府中两名心腹前往阳镐城中的牢狱所在处。
一入牢房,一股难闻的尸臭便铺天盖地向他们卷袭而来。
步睢用衣袖捂住口鼻,皱了皱眉,倒也未多说什么。他强忍着恶臭上前,一边翻看尸体,一边则在心中庆幸:幸而如今方才开春,气温低,尸体腐败速度不至于太快。
他先是掀开被布遮盖住的脸。
那张刀痕遍布的脸上呈现出明显的乌青,双唇暗沉,嘴角还残留着污浊的血迹,确是中毒无疑。脖颈上有几处颜色较其它地方较深,步睢躬身靠近细细查看,隐约能见几道手指印记。
吞炭失声……
不知为何,步睢似乎能想象出这人吞炭时的痛苦与决绝,以及此后他嗓子疼痛难忍而用手抓捏喉部的场景。
他在心中颇为怜惜地摇了摇头,暗自为对方祈祷了几句,接着便又查看起他的双手来。
粗糙,指甲间有泥沙,左手手掌关节处有厚茧,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有茧,双手虎口处有经年留下的划痕。
是常年使用弓箭之人。
有意思,步睢当下便有了几分揣测,看来三日前的刺杀大概率是一个巧合,而非筹谋得当的缜密计划。
之后,他又看了其他部位,意料之中的没什么发现。
“此人我要带走。”结束了验看,步睢弃去口鼻上的衣袖,赫然站直身子,转而看着牢房门口的狱卒,释放周身威严命令道。
“这……!”
狱卒闻言面上更是焦急万分,国君本就下令今日要将这刺客弃尸荒野,可申籍突然闯进来不说,现在还要将尸体带走!一边是国君,一边是国君宠臣,他一个小小狱卒,谁也得罪不起啊!
他神色愈发慌张,却也不敢不回申籍的话,只好面露难色,进退两难道:“大人,国君有令……”
“无妨,”步睢皱眉打断他的话,又补充了几句,“国君那里,我自会去言明,此事不会牵累到任何人,尔等尽可宽心。”
狱卒哑口,不敢再多说什么。申籍此人狠辣残酷,又言而无信。他之许诺,好比岫玉,看起来精美,却是一掷就碎。他不敢奢求对方真的能为他们这群蝼蚁说话,但他也不敢在此刻与他公然对抗。
于是,他只好妥协低头:“……是。”
步睢亦注意到了狱卒的神情,他知道他在想什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他们是一类人,都是被权势裹挟的人。
“黑耳。”
“小人在。”同站在牢房门前的黑耳应道。
“你与伍春、伍秋一同将此人抬回府邸。此人乃忠志义士,当以士人之礼入殓安葬。尔等回府,当尽心竭力将此事办好。切记,要隆重。”最末一句话,步睢特意加强了语调。
黑耳当即领悟了他的意思,抱拳道:“小人领命!”
待到三人将裹了草席的尸身抬走,他才又找了狱头询问。
“三日前的那批莒国人,现下关押在何处?”原本安顿在他府中的莒国人等他醒来却不见了踪影,步睢推测应该是被虞汜给关起来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被问到话的狱头一板一眼,秉公执事地说:“国君有令,因刺客自那群莒人出,故将莒人羁押拷问。此外无国君手令者,不得探视。恕我不能告知,还请少仆返回。”
“知晓了,”步睢点点头,随后掏出些虞国钱币递予狱头,和缓道,“今日之事,有劳了。”
“这——”狱头一见递来的虞币便被吓得满目惊惧,只慌忙卑躬拱手,诚惶诚恐道,“少仆折煞我也!小人万不敢受!望请收回!”
却未料步睢反倒问了句奇怪的话,他问:“尔家中无父无母耶?”
狱头不知申籍说这话的含义是什么,但还是颤颤巍巍地回道:“……父早死,惟余母一人矣。”
“既如此,何以不受?俸禄鄙薄,如何侍母?”步睢拉过对方的手,好心将钱置放在他掌心。
狱头却只觉觳觫不已。
他微微战栗,却又大着胆子,颤声对辩道:“薪俸十年如一日,岂会因一时的意外之财而富其家?”
此言一出,犹如一支箭矢直射入步睢的心中,令他一颤。
他敛了神色,严肃问:“我听闻,国君即位后不久,便改弦更张以富国人,怎会薪俸无所变?”
步睢之言,犹如一把利斧凿开了储水的壁垒。
狱头听到终于有人问起此事,也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当下卸了心防,赶忙吐起苦水来:“唉!我等小吏的薪俸又何时增添过?钱财皆入公卿大夫、上官之手,又怎会予我们?我听闻间氏封邑中,薪俸给的比国君高,若非入了官籍,我亦早已……”
话不过脑,狱头猛然意识到双方身份,这才后知后觉堪堪止住了嘴,一脸土色地盯着步睢。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他倒也不会去批判对方什么,他只微微颔首,像是没听到那番“叛逆”之言,和善道:“虽无法长远,倒也算有点积余。且这钱财并非单给你一人,今日值守之人皆有。你还是收下吧。”
狱头此前也算见过申籍,可却只见过他拿刑具折磨他人的残暴模样,从未知晓他的另一面,竟是如此的……迥然不同。
“……是,多谢少仆。”他不敢再拒绝,只好领命,颤声收下。
–
离开牢狱,步睢忧心忡忡地便往宫廷而去。
古往今来,权势无非就与三种因素相关:金钱、土地,和人口。
出乎意料,虞国的氏族势力和影响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如今间、汲两家封邑合二为一已是占虞国总领土的四分之一,倘若再行封赏,两家又再做出什么动作来,制造内乱、收纳流民,以高于公家的薪俸或是福利来引诱民众……
我的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有钱有粮有地有人!这岂不是要颠.覆.虞.国?!怕不是要在他眼前上演一场“三家分晋”的戏码?!
不行,断断不行!大一统才是趋势!就算他无法辅佐虞汜统一天下,可好歹也不能把国.家给搞分裂了吧!这要是让汲、间、甘、羊、狐这五大氏族瓜分了虞国,虞国还怎么去争霸天下?他还有何颜面去见“江东父老”?
我的老天爷!
这辈子没玩儿过这么难的生存游戏!
步睢一边忍不住在心底骂骂咧咧,一边疾步朝大殿而去。
–
“禀国君,申少仆求见。”
侍从通报时,虞汜正心情大好地举觞与勾铄对饮。
听到通传,他面上笑意淡了几分,唇畔正欲倾倒的觞杯堪堪止住,后又缓缓放回在桌案上。
他挥退了侍奉在侧的勾铄,而后才道:“允。”
殿外,步睢解剑交给侍从,随后理了理衣冠,趋步入殿,谒拜稽首。
“罪臣籍,拜见国君!”步睢一进去便伏地大声谢罪。
虞汜见他进门便叩拜成一团,霎时颇觉好笑地问:“卿何罪,寡人怎不知?”
步睢面色肃穆,大声述道:“臣御下不严,激起军中骚乱,一罪也;身为军中主事,不带侍从反遭暗杀,损我国威,二罪也;未得君命,私自转移死犯,三罪也。如此三罪,臣万不敢不谢罪于国君!”
前两条虞汜听明白了,最后一条他稍作思索便知晓步睢在说什么,于是他面色不悦地问:“刺客已死,尔要尸体何用?”
步睢目光灼灼地对答:“臣此前便已向国君言明,将有大祸降于臣。如今祸患已至,皆因臣作孽太多以致遭难,而非刺客之过。刺客乃义士,臣不忍令他曝尸荒野,无人问津。故而斗胆先行将其转移至臣府中,只待明日下葬。”
“原是如此……卿既胸怀大义,寡人又何必多加责怪?孤恕你无罪,起来回话便是。”
出乎他的意料,虞汜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连他先斩后奏,他也不生气。
他按捺下心中困惑,听命起身,随即将怀中玉蝉掏出,双手捧奉着,低眉屏气,趋步上前。
“玉蝉?”虞汜接过,拿在手里摩挲察看,继而又将视线转回到步睢身上,挑眉一问,“诸侯信物,汝从何得来?”
“一群混作莒人的人的身上,”他语气停顿了一下,后又提醒道,“就是您下令拘在牢中的那群人。”
“哦?”虞汜想起来了,他一怒之下,确实把那群莒人抓捕起来了,他凝眉,“你是说,那群莒人之中混入了公侯族室之人?”
“极有可能。”他还没详查,不过估计应该是某个诸侯国内乱,所以弄得诸侯王的儿子们溃逃他国。
虞汜了然一笑:“既如此,当接见辨认一番。”
步睢主动请缨:“臣愿为君效劳。”
“不必,此事孤另有安排,”虞汜摆摆手拒绝,“尔刚遭逢大劫,当好生休养,不宜奔波,全权负责好招兵之事即可。”
“是,臣明日便复任。”他也没坚持,同意了对方的安排。
看来另外一条剧情线暂时不需要他涉足。
之后,虞汜问了他的身体状况,他们也聊了聊这三日内发生的事。
一切照旧,没什么大的变化,就像此前招兵一样,贵族子弟起点高,而平民则只能是小卒。上升空间有,但对于无权无势的人而言,是微乎其微的。不过还是要比从前兵士都由贵族子弟组成要好得多,起码普通国人,甚至于居住在国都方圆之外的“野人”也有从军的资格。
军功爵制,步睢突然想到了从前历史书上学到的。可现在时机未到,若是逼急了这群贵族,很有可能会引发内乱,弄巧成拙。
他只能等,虞汜也只能等。
“此次招兵,臣在军营中巡查几番后,发现有一人可委以重用。”他另起话题。
“何人?”
“牙将养恒。”
“可是那日挑起争斗之人?”
“国君好记性,正是此人。”
“呵,寡人正欲治其巡视不严之罪。”虞汜冷笑一声。
见对方神色不悦,步睢立马替养恒辩解道:“那日,养将军早早就觉察出那群莒人有问题——是臣自大妄为,没听养将军劝告,这才中招!此皆与养将军无关!君上若要怪罪,就请怪罪于臣!”
虞汜见他一心为一无名小卒开脱,心下顿时吃味起来。
这申籍好似变了不少,从前只会一味讨好他,并且想方设法扳倒政.敌,就算是自己让他举荐人才,申籍也会在绝大多数时候只推举巴结他的人。
而今却……以贤荐才。
莫非真如他那日所言,他真的怕死,所以这才幡然醒悟过来,选择重新做“贤臣”?
可倘若如此,那岂不是……
“罢了,你既求情,孤也不忍为难。你自行处置便是。”他还是决定再观望观望。
“谢国君,”步睢毕恭毕敬地领了命,旋即又迟疑开了口,“不过,臣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申籍支支吾吾,倒是把虞汜弄得有些心烦,他很是不耐地脱口:“说便是,孤没封你的嘴。”
可等到说完他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并开始懊悔。他也不知今日是怎了,竟全然没有往日面见申籍的愉悦与舒心,甚至自己的心境也无法完全平静。
步睢倒是没在意这些细节,他神情严肃,直言道:“君上可知间大夫采邑内的薪俸多于国都这事?我闻间大夫治理采邑,常常于荒年以低于米市之价粜米,丰年则以高于米市之价籴米,时常让利于民,使得采邑中百姓对此赞不绝口。且间大夫还不顾国野之别,对野人亦有厚待,并分予他们肥沃的土地耕种。就连他国逃难而来的民众,他也以礼待之,使其饥有所饱腹、寒有所居处……这般良治之法,臣以为,不可拘于大夫采邑之内,而当通行于整个虞国才是。”
可出乎步睢意料的是,虞汜听完他的进言却毫无惊讶之色,像是早就知道此事一般,风轻云淡地说:“此等国事,皆有相国治理,你就不必忧虑了。”
见对方如此放心,步睢也识时务地不再多言,他再拜后,便退步出了殿。
不要考据,因为作者都没考据。纯属编造,毫无逻辑,考据只让人会生气。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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