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夜】 往事已成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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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霄。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孩坐在一树红梅下，大雪初停寒冷依旧，他却毫不在意，低头玩那地上积雪。
远处微微传来人的声响，小孩一抬头，竟是天地失了色，他远远的看见那人走过来，淡绿色的罗裙，便匆匆跑过去抱住那人：“娘。”
那淡绿色的人丹唇逐笑开，疑是仙女下凡来，素手摸摸小孩的头：“雪，天气这么冷，怎么还是等在这？”
八重雪便拉着娘的衣角，跟着她一起慢慢走向家去，其实他喜欢这种寒冷的感觉，这样的温度下才不会显得他自己的冰冷，才不会显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有听夫子的话么？雪。”娘的声音总是柔柔的，悠悠扬扬，他便是很喜欢娘的声音，很喜欢娘的，所以只要有得知哪天娘会回来的消息，他就必定会在巷口的那株红梅下等她。
八重雪点头，道：“夫子说我比其他人学得快，所以今日便让我出来寻娘了。”又高兴的道：“娘，刀法我也学完了。”八重雪年纪小小，却无论学习还是功夫都一学就会，聪明得很，谁家孩子若是如此，父母不都乐翻天了去。可是他娘，只是笑笑，柔如水的眸子眼里有些许悲伤。
苗人一向古怪，神鬼精怪之事神秘得很，传说曾有仙女落入苗家，卜出灾祸帮助苗人渡过危险。所谓娘娘家，就是传说仙女的后人，此家族每代都只产下女子，而此女必能占前卜后料事如神,所以苗人尊称他们为娘娘。
而此次，娘娘家竟产下一名男孩。
爹在他出世那天就因山崩雪落去世了，大家都说这是不幸的开端。八重雪是知道的，都说娘娘家这次生出了个男孩，实是不幸的，将来是要成为祸害的。
自是村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他便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那日隔壁的小虎笑他说，说他长得比村里最好看的姑娘还好看，将来肯定是个祸水，他也没动气，他真的是可以不在意的。因为不管如何娘总是疼他的。
娘经常在树下和她说有关娘娘家的事，他们族里虽小，但是是受帝王家恩宠的，一直都帮着帝王家的人办事，娘便说她出门去也是在为帝王家办事，她说这是值得族人骄傲的事，他便摇头说他不懂，娘便笑笑道:“其实娘也不懂。”
娘还会给他看娘娘家相传的玉石，“每代的娘娘都是靠这石头占卜凶吉的，这是我们的使命。”椭圆型的石头，握在手里刚好，淡绿色的颜色像是娘的衣摆。娘的声音悠扬，光是听着人就可以醉了去，他便很想问，那么，身为男子的他，又当如何？
都说他和娘是不太像的，娘的眼睛总是如水般温柔，而他的小小年纪就太过凌厉。所以娘喜着绿衣，却总是给他穿白衣，娘总是说：“素点好，淡点好。”然后摸摸他的头，眼睛里一半是悲伤，另一半是什么？他读不出来。
娘回来了族长总是要来找她的，次数频繁，每次都是劝说些再生一个云云。村里谁人不劝？即使娘几年来一直坚持不再嫁，娘娘家总是不能没人继承的。
每到这时，娘总会叫他出去玩会儿，又是那般的一半悲伤，随后屋里就会传来几许吵闹声，再来就是娘喘气一般的声音，还是那般悠扬，却让他忍不住捂着耳朵跑出去。
他不要听到娘这般的声音。
登上村口的小山头，本就是不大的山沟沟里的村落，一下起雪来就满世界的苍白。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来这，那年八重雪五岁，坐在那可以看到整个村子的小山头，看那天地一色，只有巷口那抹红梅，分外妖娆。
这日他回家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族长出来，那人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始终有一种不单纯，他便发现越长大一些，这么看他的人就越多，他匆匆跑开，去抓住娘的衣摆。
他知道娘会疼惜他的，所以他不怕。
娘说要占卜得准，便是需要经常感受万物的，娘经常带他去到山里的温泉，自然万物下娘坐在泉里净身，不开口，他便也坐在泉边就这么看着她，他觉得淡绿色衣裳的娘就像那芙蓉一般好看。然后总是会见到娘若有所思的看着泉边的树下。都说净身时会回想起最思念的人的。
那么娘，你看到的是谁？
事情总是来得突然，又是一个冬天，他一回到家便被绑了起来，族长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娘娘家生出的男子，必是祸端的，为了避免灾祸，可是要小公子跟我们走了。”然后八重雪看看他的娘。
而这一次，他终是读出了那一半是什么了。娘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一半悲伤，而另一半，是决绝。
他便放弃了抵抗，离家的时候隔壁的小虎冲出来似乎要对他说些什么，他只是冷冷一看随着他们上了车，移向那未知的地方。
那一年八重雪六岁，坐在那车里看同样的天地一色，同样的那抹红梅，分外妖娆。
地牢里四面阴暗，是真正的地牢。连窗户都没有，狱卒看他这般瘦弱，还是个孩子啊，便发出同情的叹息。可是他仿佛毫不在意，就这么住了进去，其实他真的可以毫不在意的，如果娘想要这结果的话。
他便总是这样静静的坐在那，牢里冷冷的，没关系的，反正他也是冷冷的。
狱卒倒是特别照顾他，怕他冷着了会给他加些被子，不时还会来和他说说话，说说外面的事情，这日听说哪家的孩子出世了，这日又听说隔壁的小虎结婚了，虽然他多半是不会出声的。
这日他听说，他娘嫁给族长了。
那狱卒便给他拿了些好饭菜过来，再给他倒了杯酒，道：“知你还小，不过今日你母亲结婚，便也喝一杯吧。”
他一喝完就背对着牢门倒在那石床上，狱卒只当是他太小，受不得烈醉倒了，便离了去。
听说酒是会乱人心智的。
所以这是水，不是泪。
这日狱卒又来和他说，听说他家的房子拆了，因为没人住了，那狱卒看他依然不说话，叹息说：“你就不想出去看看这世界么？”
“世界是什么？”
那狱卒想想，答：“世界就是天地山河日月啊。”又道：“你就不会想有爱恨情仇么？”
“爱恨情仇是什么？”
“爱恨情仇就是人间的的感情啊。”随后他便很同情般的叹口气离了去。
对个只能生活在地牢里的人说这些又有何用？
之后他便听到什么都没有感觉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道是他越长越高了，狱卒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惊艳了。
然后一天那狱卒对他说：“皇上说我们助党乱政，派军队打过来了。”
又有一天那狱卒对他说：“你母亲死了。”
他便开了很久没有开过的口，问那狱卒：“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那人答他：“又是下雪的日子了。”
直到连那狱卒都没有再出现过，他被一些戎装的士兵带了出去，那些人倒是没有恶意，见他许久不见天日，一出来就见了这冬日的风景怕是要弄坏眼睛的，便蒙了他的眼，良久许是让他习惯了才叫他睁开。
他多年以后第一次看这外面的世界，便看到苍茫天地中只得一人，身穿墨色衣裘，瞳如深渊，倒是显得他这一身白的人没了雪中去，那人却是走过来脱下裘衣给他披上，对他说出那狱卒曾经疑问过的话：
“带你去看天地山河日月，教会你人世间的感情。”
或许那狱卒说起的那日，他许是就动了心的罢。
那人说能许他很多很多的东西，他道：“给我娘做个墓吧。”但他只换这个。
之后那人赐给了他如火的红衣，他便把娘葬在了他最喜欢的小山头。
这日是要离去，他在坟前看那遭到战火侵蚀，隐隐已被淹没的村庄，纷纷幕雪齐飞下。
李隆基在他身旁，一壶酒落下。
“我娘不喝酒的。”便扯扯他那穿不惯的红衣。
“人死之后，都是需要酒的。”然后深渊看向他：“怎么？不喜欢这衣服？”
他便眼睛一低，道：“娘总给我着白色，这红色，太昭彰。”
那人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花道：“白色太淡，不衬你的。”随后伸出手去一指：“可看到那抹红梅？”
八重雪顺着他的手望去，依旧是天地一色，依旧是那抹红梅，分外妖娆。
再睁开眼，天边已是有些微亮，身旁那人即使睡过去也还是拥着他。他明明总是冷冷的，就曾经与他说，这么抱着不会冷么。那人却总是不在意，总是喜欢拥着他。
他微微一动，那人便醒了过来，见他起身也不拦他，就那么欣赏似的看他穿起那红衣。穿着这么些年竟是真觉得比白色惯了。
要离去之际，李隆基才开了口，道：“若是再睡不着，就进宫来罢。”
那红衣似火的人便是这么久了第一次应了他：“好。”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白色终究是淡了的。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夜】 往事已成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