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夜】 烟雨一重重 ...
-
阴暗的地牢，森冷得令人害怕。牢中吊着一个女子，原是雪白的衣裳上染出朵朵鲜艳的花色。墙边老鼠叽叽喳喳乱窜乱叫，似乎都在嘲笑她连它们都不如。
这不是普通的监牢，而是宫里用来处理一些“东西”的刑房，这里不会有法律，不会有公正，只有惨不忍睹的刑法，不会让人轻易死去，只会不停的折磨人的身心，直到心力都耗尽了，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那女子已如死人一般，全然没了动的气力，然晚上来临，狱卒们跟着刑官又入了来，刑官一如既往拿起他的鞭子，女子突的一抬头，眼里充满了恐惧，而那张脸……
小桃突然惊醒，汗如雨下，她急忙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冰冷的小瓷瓶，像那便是她唯一的拯救似的握紧它。那个可怕的梦境，是否预言着她的未来？
不过总是匆匆而过的几眼，他便似烙在她心上一般，但那个人怕是连她的名字也不会知道的。
为了贪念那抹红色的影子，值得么？
这日李隆基命格布进宫，正巧八重雪白日当值，便由他带着格布入殿，安禄山现下正蹲在金吾卫职守的殿里闲聊。正如八重雪所说，这还真是一伙闲人来的，从天南说到地北这会又说到即将的清明。
沈熊猫无奈的道：“今年清明又是我们新人当值么。”然后小声嘀咕，每年都是这样，然后被橘赏了一个爆栗。
安禄山笑道：“怎么？熊猫仔你们不用去祭拜什么么？”
安禄山本是胡人，家人自是都葬在家乡的，入了公门之后一直在边关兜兜转转，每到清明都是他当值。所以他理解为，不用去祭拜的人当日便当值。
熊猫有些委屈道：“哪样啊，是前辈们要集体去祭奠。”
“集体去？”这下安禄山倒起了些兴趣，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的。
橘又赏了他一记，然后难得有些暗淡的面色道：“恩，去祭拜我们以前的头儿。”
这时八重雪一个人进了殿，说是皇上要和格布还有太岁商量吉天祭祀的事，他全然没兴趣便退了出来。明白的人都知道，师夜光在那，八重雪必是不会在那的。
安禄山便继续道：“不过可惜了，本想上将军也是外乡人，清明定是不用出去的，想要个假。这下将军是要出去的话，便罢了，我还是留下看顾格布。”
“谁说我清明要出去的。”那人冷冷的声音，可能刚见了师夜光，隐然有些许情绪。
安禄山道：“上将军不是要与橘兄他们一道去祭拜的么？”既然说是以前的头儿那便是八重雪的前任上将军，属下都去了他这个继承人想必也是要去的，他才这么说，岂料四周空气却是突地冷了下来。
良久，八重雪道：“我清明没事，你要去哪就去哪。”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只有熊猫这种不会看形势的人才有胆子这时候站出来，问：“安兄是要去祭拜？”记得他刚才说亲人都葬在家乡。
“嗯，今年好容易清明在长安，是有个想去拜拜的人。”
八重雪便不再说任何话，冷面依旧，这时有宫人喧：“皇上驾到。”
所有人行跪礼，李隆基带着格布过来，大伙心想这格布是有多神奇？皇上竟亲自带她下架这种地方？那人却只吩咐了安禄山带格布回去，便拉起八重雪就走出去，大伙都心里一紧，莫不是头儿惹出什么乱子皇上要罚吧，怎么皇上那气势似要吞人般。
格布是看不到这些的，一贯她那可爱的声音：“时间定好了哦，清明后一个月的满月，五月十五。”
吉天祭祀。
李隆基一声不出，直把八重雪拉到一个似新的亭子里才放手。
这地方四周参差种植了许多四季名花，每个季节的花按花时排好了方位，这么看起来有开得正茂的，也有绿叶待时的，更有凋零已落的，倒是成了独到的风景。
现正值：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院子四周环绕了人工的温泉，不时的腾起烟雾，美不胜收，犹如仙境。
“如何？这蓬莱亭？”
果然如其名，蓬莱亭。
八重雪不动声色，亮眸映着桃花，却似有些许陶醉的。李隆基便是从背后拥着他，道：“昨日你竟是不入宫，就想第一个让你看看的。”
“微臣，现在可是在当值哪。”
“朕命你今日休息！。”李隆基想，依旧这个脾气，就说不出句好听的话么。
那人便叹口气，干脆放弃，靠在他的怀里随了他的意。
李隆基便总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奢华，喜欢享乐，喜欢宠他喜欢的人。
蓬莱亭最大的一个入口，不远处一个朱红色的人影带着几个宫人，其中一个捧着筝琴，娉娉婷婷的过了来，小桃一见那人便行礼：“惠妃娘娘。”
武诗雅正奇怪，便问：“亭里可是有人？”听说蓬莱亭建得犹如人间仙境，这亭子本是昨日正式通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突又说不让人进入，但那说的当然是一般人，她是不一样的，便想着今日带上她最爱的筝来演奏几曲。
据说武诗雅弹筝歌唱可是一曲动四方。那年父亲宴请朝中高官，皇上竟也给了面子一同到宴，父亲见自家女儿生得是貌美动人，自是有意撮合，可这武诗雅名字柔弱，性情却是被宠惯了高傲得很，就算是皇帝，她看不上也没戏。便是死活不肯露面，父亲拗不过她，宴会上就让她藏在珠帘后弹献一曲，就听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众人一听皆是奇了，这歌女怎么在喜宴上唱此种歌曲？
倒是李隆基心下一动，走到她面前掀起那帘子，只见牡丹绣罗裙，闲花淡淡春，美人媚眼含羞。李隆基执起她的手，她便是从未想过皇上竟是如此英俊的男子，哪里还有傲气，又怎会不从？而现在，她已是这后宫里最为得宠，最有势力的嫔妃，礼待如皇后。所以她是不一样的。
“皇上和八重将军在里头，请待奴婢通传。”说完是要离去。
“罢了，皇上想必有要事和将军商议，本宫改日再来。”
那时的武诗雅，朱红色裙摆一转，艳若牡丹，只道：皇上和将军有要事商议。
被李隆基拖着回到府上已是比平时晚了许多，见得安禄山一人守在后院，八重雪走过去道：“格布呢？”
“在洗澡，小姑娘到长安来了到是爱起美来了。”然后笑笑道，之前在突厥那哪有这般好待遇。
看到安禄山在玩几个环正起劲，那是坊间里孩子们流行玩的把戏，八重雪不解，道：“小孩玩意你也去碰？”
安禄山又笑起：“只要我有兴趣的东西，不论什么都会想去尝试。”接着便说起，早些年在边关一直飘忽不定，生活落魄，而现今来到这长安，长安什么都有，他便是见着什么都有了兴趣，许是以前实在是什么都没有吧。
“现今都是个将军了，对什么有兴趣买了便是。”
他便总是那般笑着，不如说八重雪还没见过他除了笑以外的表情。而他也没见过八重雪没有表情之外的表情。便有些调笑道：“还没见过上将军笑呢。笑起来一定会更好看。”
八重雪便一挑眉：“我讨厌笑，也讨厌一直笑着的人。”声音格外清冷。
“那倒是可惜了，我可是，对上将军很有兴趣。”
然后刮起风来，微有些凉意，许是不多时就要下雨了。
“我个大活人有什么值得将军感兴趣的。”
他便是伸手握着他的几缕秀发，“许是上将军的秘密太多了。”然后俯身接近他耳边，难得的收起笑容，道：“比如上将军如此年轻，是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
八重雪浑身一震。
“恩公你回来了？”格布刚好洗完澡出来，好在她是看不见的，并没有发现两人的不寻常。
八重雪回神猛的一推开安禄山，留下句“格布你休息吧。”急急转身回房。
安禄山望着那似火的背影笑得更乐。
八重雪，我对你有兴趣。
是夜，御书房。
高力士入来乘上一纸密函，李隆基打开看完，随后靠在那龙椅之上，看着那宫顶之上雕刻的龙纹图案，深渊里竟是出现了些许疲态。
他想起一人，一个如清水芙蓉般洁傲的人，当初那般污泥不染的人竟也会那样的哀求他，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月华……
如今已不只是为了那一句约定了啊，他拿起那张纸，接近灯烛，一燃而尽。如此事情必须尽快解决，然后再翻出一本奏折，挥笔写下：
允许契丹使臣入朝参拜。
八重雪实是不乐意李隆基这么再来打扰他当值，所以闹了几日，李隆基便没他办法现下都是让小桃来传唤，这日李隆基又命小桃来传：八重雪当值完后不必回家，直去寝宫。
想想今夜无事，便是应下了。
随后过了些时辰，太后寝宫来人了，小桃一看，心里一紧，已经不是小鹭了啊……
那人道：“太后病重了，请皇上过去看看。”
李隆基急忙放下手中的奏折，随那人过去。
御医道是太后先前得了风寒未好，又不吃药现下反复起来更是严重了。不过还好不是多危险的病，好好吃药休息些时日便好。
李隆基看那榻上的紫色人影，竟是瘦了许多。
走过去执起她的手，韦紫先是一颤，然后那般优雅的笑笑道：“没事，休息下便好，道是小丫头们不懂事，惊扰皇上了。”
“怎么这般不小心？想吃些什么么？命人做来。”
那紫蝶般的人摇摇头，似虚弱了许多，也握住他的手，道：“有些日子没来了，若皇上没特别的事，就在这陪陪我可好？”
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啊，那人一想，罢了。点点头道：“好，朕在这，你安心睡会。”便伸手拂上她的额头，滚烫的，倒是显得他的手特别冰凉。韦紫稍稍侧过头，躲开他的手睡去。
李隆基，你可知道这冰冷的体质似是会传染的。
待韦紫呼吸平顺，似是睡过去了，李隆基便唤来小桃，吩咐道：“去通知上将军，今日不必来寝宫了。”
小桃应声离去，竟是没有去那金吾卫的职守处，直直的又回了李隆基的寝宫。
下午下起了雨，起了些寒意。八重雪撑伞入了殿，小桃忙上去接过，那桌上已摆好了一桌饭菜，殿里却是没有那人的身影，便问道：“皇上呢？”
“下午去了太后娘娘那，听说是娘娘病了，吩咐将军来了先吃着。”说完便拿那雨伞出了殿。
想想也是有些饿了，也罢，如今他和那女人，哪是谁能说得清谁的关系？便是自己吃了起来。这时李瑛养的小黑猫溜了进来，有些湿漉漉，在桌边一边叫一边转着，许是饿克，八重雪便扯了一截鱼扔在地上，那小家伙嘴一叼，又溜了出去。
猫终究是养不熟的。
小桃这时站在殿外紧张得很，这场雨又将埋葬掉多少东西？她竟是没有勇气看他吃完这顿饭的。
直到那人唤了人，她才入殿去收拾，那人却红衣似火依旧，好像真是没有事的，她才稍放一颗心。今夜下雨没有星星，天色似乎更暗了些，在她要离去之际那人又唤道：“小桃，多点些灯罢。”
他是没有注意看的，小桃捧着盘子的手都有些发抖，应了声便急急冲了出去。
那人竟是记得她的名字的。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清明前后便总是这般，渐渐沥沥不得消停，八重雪在没有星星的夜晚，看雨依旧这么下。这夜，李隆基没有回来。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李隆基你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可有这般心情？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夜】 烟雨一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