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支玫瑰》婉浅月

2、那张纸巾

　　奶奶还是没撑过那个夏天。

　　得到消息，顾晚栀感觉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让她瑟瑟发抖。但她明白，时间不等人，她立马指挥还愣在原地的父母，立马下楼开车，晚栀甚至来不及换掉拖鞋。

　　还有八百米……看着导航，晚栀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机，但不知为什么，死神好似专门要拦下他们，一个又一个红灯让他们猝不及防。

　　怎么又停了?来不及了！一瞬，那个疯狂的想法在内心爆发。她不顾父亲的阻拦，打开车门冲上了马路。

　　她忽略了身边车内人好奇的眼光，她只求再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只是八百米，为什么这么长?

　　突然，晚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她依旧控制住了自己的平衡向前冲，只有一只蓝色的拖鞋滚落在原地。

　　肺部即将到达极限，她能感觉出自己的速度慢了下来，仿佛自己的奶奶再向自己挥手说再见，她呼不出气，只能张大嘴去贪婪的呼吸。

　　“孩子，上来！”

　　是交警的摩托！晚栀感觉到一种有盖世英雄来救自己的感觉，她跨上摩托，在轰鸣声中扬长而去。

　　护士带她到了急诊室内，千算万算，还是来晚了。奶奶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也许听见了晚栀苦苦的呼唤，奶奶睁开双眼，最后一次用枯槁的手抚摸着晚栀细嫩的小脸。

　　“奶奶……别走……奶奶我爱您……”以前，她爱看死神与爱神的相争，总以为爱可以打破一切，但今天看来，爱也有失手的时候。

　　在晚栀哀求的目光下，奶奶的手慢慢地滑落了下来。心电监护仪也发出了最后刺耳的声音。

　　晚栀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任何的兴趣，甚至连难过的心情也没有。

　　就是……有什么东西……彻彻底底的碎了，拼也拼不好的那种。

　　“快快快，上人上人！”隔壁的床上是一个大叔，晚栀见过他，他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只是为了那加班费，突然心梗。

　　“上来了上来了！好好好，太好了！”护士和医生们的脸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过了一会儿，心跳逐渐平稳。

　　晚栀在他们眼里，像个笑话。

　　罗医生站在晚栀的身边，遗憾的抱着手臂：“我们……真的尽力了，你奶奶的肾源……我很抱歉。”

　　晚栀木讷的摇着头：”没事，人家先付了钱，肾源本来就是他们该有的。”她转身，看见了护士在奶奶的床上收拾着，停掉了血透机和心电监护，拔掉了氧气管和身上大大小小，颜色不一样的那些管子，最后一个护士，拔出了那又粗又长的留置针。

　　人啊，也就不过如此。一个小护士走来，默默的拿走了被子。奶奶一向是爱干净的，就看那麻辣烫店，每天都要整整齐齐，晚栀想偷懒，当然也逃不过奶奶的眼睛。本来好好的人，却在几个护士手下翻来翻去，撤掉了恶臭的尿布。

　　白布盖上，晚栀才知道奶奶有多瘦：白布盖在上面，仿佛直接扑在了床上，只能看出一点点的人形轮廓。

　　“奶，我知道我自己没出息，老师偷吃那肥牛，还有那天，我偷拿了四块钱，偷偷买了雪糕。奶，别怪我，好不？”

　　父亲来迟了。

　　一进急诊室，父母看到的，只有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和只穿了一只拖鞋的少女。

　　晚栀头发有点乱，脚底全是灰尘，但她似乎很是平静，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也没有反应，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脏兮兮的脚趾头。

　　她甚至怀疑自己爱不爱奶奶。

　　父亲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分泌物染脏了白单。

　　办完手续，一家人落寞的坐在一起，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电扇哗啦哗啦的声音。

　　饭菜在桌上早已凉透，父亲哭的眼眶发肿，他看到晚栀，内心莫名腾起一股子火。

　　“丧门星！我妈要不是费心养你，也不会这么早走！”父亲一拍桌子站起来，声音刺耳。

　　“是，我是丧门星。”晚栀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听着。

　　“抬头！”父亲都快冒出了火，“三，二，一！”

　　晚栀只感觉左右脸上火辣辣的，但她没哭，也没有委屈。

　　“干什么呢？孩子刚受刺激，你就……”

　　“她受刺激?我妈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我都没来的及好好让她过几天好日子……看看她这个死样，跟你一样！要不是你没拿钱让大夫看看男女，我早就让你流了她了！”

　　呵，和十三年前一样，相同的人和地点，只是没有奶奶了。

　　“顾志远，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咱们离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有人！”

　　“离就离！！！”父亲彻底发怒了，他腾地站起来掀了桌子，瓷具和饭菜撒了一地。

　　“跟我杠上？说，你和那个女的睡了多久？”母亲上前给了父亲一个耳光，父亲也有脾气，一把推到了母亲，母亲的手结结实实的压在碎片上，出了鲜血。

　　“你管那么多？孩子都不管还管我？他奶奶的……”父亲整理了上衣，提起包走出了这个破碎的家。

　　“打完了吗？”晚栀依旧面无波澜。晚栀收拾着，身影像极了十三年前的奶奶。

　　“以后你就跟妈妈，好不？妈对不起你。明天给你奶奶销户，别伤心，你还有妈妈，昂。”

　　晚栀点头，继续拖地。

　　她以为自己要成孤儿了。

　　第二日，晚栀起的很早，简单吃过早饭，母亲准备好所有的一切的资料，带晚栀去给奶奶销户。

　　天依旧热着，还带点淡淡的悲伤。

　　母女二人一同走进了派出所，看着一位中年老妇抱着一个婴儿来上户口，那老妇逗着孩子，脸上比孩子的亲生母亲都笑的开心。

　　工作人员盖好章，那一刻，积攒了好久的痛苦都迸发出来，她哭了，哭到看不清面前的路，哭到太阳穴发疼，尽管她攥紧拳头控制，但也无可奈何。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递给他了一张卫生纸，她也不看对方是谁，立马接过擦了擦眼泪。

　　反应过后，她追上那个递纸的人，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谢谢你的纸……你叫……”但立马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男孩倒是很大方，他冲她笑了一下，白衬衣，运动裤，那一笑应着夏日的阳光，胜过万千。

　　干净，美好。

　　晚栀都怕自己玷污了他。

　　“江见川。新搬到这里，迁一下，顺便给我妹上户口。”他笑的好看，牙齿格外洁白，指着刚刚的老妇和那个婴儿。

　　晚栀点了点头，他的背影深深印在了顾晚栀心里，也深深烙进了顾晚栀悸动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