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支玫瑰》婉浅月

1、夏日，麻辣烫和奶奶

　　八月，雨下的很少，太阳热情的没有了边际，肆意的挥洒着热浪，犹如刚刚进入热恋期的男孩，热烈又洒脱。
　　海溟市依海而建，是闻名全国的旅游圣地。这一年，短视频开始兴起，街上越来越多的人让朋友或自己举着手机，跳一些充满了魔性的舞蹈发在网上，不顾自己被美颜模糊的脸而追求着那几个小小的赞和收藏。还有一些人，不顾别人的眼光，成群结队的拍着“霸道总裁爱上我”一类的短剧，看的让人尴尬至极，头皮发麻，但又忍不住想去瞟两眼。
　　这个夏天是燥热而粘稠的，蝉喊破了嗓子，生怕别人不知道现在是夏天。湿乎乎的空气让人想躺在阴凉处一动不动，但有了这些年轻人的身影，依旧充满活力。
　　顾晚栀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些。
　　中考后的这个暑假，既是她解放的日子也是她的痛苦的日子。
　　奶奶的病情开始恶化，开始昏迷和厌食，每天就用营养液吊着，在ICU里，身上插满了各种颜色和粗细的管子。几乎一直闭着眼睛，一家子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用眼神来诉说着与对方的想念。
　　顾晚栀知道，奶奶是想看到她上高中，好好念书，考上个好大学，为家里也长长面子。
　　奶奶得的病很重，要用到血液透析器，第一天用就花了八千，一个月要二十多万，父亲付钱时手都是抖的，他说恨自己没本事照顾不好奶奶，那一天，晚栀看到威严的父亲哭的像个孩子。
　　医院就像是无底洞，吞噬着金钱，也吞噬着生命。
　　一家人为了奶奶，都在努力的拼搏着。
　　晚栀甚至梦到自己考上了海溟市最好的高中——海溟一中，大家都好开心，奶奶得知后，病情也奇迹般的转危为安。
　　晚栀是被奶奶带大的。因为生下来是女孩，爸爸从小就不怎么待见自己的亲生女儿，因此父母大吵一架。当晚，晚栀害怕极了，她跑到奶奶怀里，在故事的催眠下，她度过了最难熬的夜晚。
　　第二日，家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父母都离开了家，奶奶默默地收拾着，一言不发。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吗？”晚栀虽小，但也不傻，她敏锐的感觉到了异样。
　　奶奶搂她入怀，语气还是那样平静：“不会不会，我们乖乖的，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晚栀凭着这句话，和奶奶相依为命到了初三，她知道，奶奶是在安慰她，她的父母，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为了不让晚栀有落差感，奶奶开了一家麻辣烫店，给晚栀攒钱交学费和生活费，周末还会有零花钱让她和同学出去玩。奶奶自己熬骨汤，自己做麻酱和其他小料，用的都是最好的肉和蔬菜，无论是街坊邻居还是上班下班的路过的行人，都喜欢来这里来一碗热乎乎的麻辣烫。
　　晚栀也是很听话，写完作业就帮奶奶择菜打扫卫生，祖孙二人也过的充实。
　　“人说麻辣烫哪家好，顾家奶奶响当当。”这是美食探店主播的评价。
　　这一开，就是十三年。这十三年，奶奶还每个月给她存了一点钱，说是用来以后给晚栀结婚用。
　　奶奶是突然倒下的。
　　那天下学，晚栀回到店内，人们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冲过去拨开人群，奶奶倒在后厨，开始莫名的抽搐。
　　晚栀的脑袋轰的炸了。
　　原来，奶奶在后厨的折叠床上休息睡觉，突然开始抽搐，要不是胡同里的胡爷爷来找奶奶唠嗑，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前些日子，奶奶老是感觉身上搔痒，经常还会头晕，自己胡乱试了一些土偏方却没有用，今天，奶奶彻底撑不住了。
　　坐在救护车里，晚栀死死咬着唇，手划着屏幕划到了一个电话号码，颤抖着打通了那个十三年来从未打过的电话。
　　“喂？”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响起，她舒了一口气，电话号码并没有换。晚栀直接切入正题，打完电话，她终于绷不住眼泪，在工作人员同情的眼光中，哭的震天响。医护人员也心疼她，给她一直抽着抽纸。
　　父亲来的最早，晚栀抬头看他，她思索了一下，把面前的男人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慢慢重叠。
　　在医生的指引下，父亲带着奶奶做了所有的项目，直到——看见了诊断结果。
　　尿毒症。
　　那一刻，晚栀的天塌了。
　　她后悔，也许早晨不因为奶奶给她做了她最讨厌的白水煮面而和奶奶生气，也许奶奶就不会得病了……
　　内心满是自责，可又有什么用？
　　奶奶住进医院，晚栀的父母也象征性的照顾起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和奶奶一手经营的店，为了图方便，父母用了半成品，半成品的骨汤，随便买的麻酱，菜不新鲜了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换……
　　晚栀试图告诉他们怎么熬汤，怎么经营好这家小店，但她还要上学，面对父母，尽管她提过要自己熬骨汤，但父母还是一味地使用预制菜和半成品的骨汤。
　　看着父母忙的焦头烂额却做不出一碗好的成品，晚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因为味道变了，来吃的人越来越少，甚至一些老客也只是偶尔来吃一次，帮帮他们，但客人还是越来越少。
　　“妈，今天卖出去了多少?”
　　“三十多份吧，八百多块。”
　　八百，真是个可笑的数字。她思索再三，走进厨房，在落地抽屉里，拿出了两个大大的保险箱。
　　晚栀解开脖子上的小钥匙，打开了锁，下一瞬，现金都涌了出来，有零钱，也有一些百元大钞。
　　这是奶奶为晚栀攒的十三年的钱。它们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箱内，但数量之多，还是涌出了保险箱。
　　顾晚栀忘不了父母吃惊的表情。
　　“爸，妈，我知道你们不爱我，但看在奶奶的份上，求求你们，救救奶奶。”她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爸妈面前。膝盖有些疼，但赶不上内心深处的痛。
　　父亲震惊了，母亲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抬起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明亮的声音让晚栀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但这时，医院的罗医生打来了电话。
　　晚栀打开免提，罗医生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后厨。
　　“顾老太太不行了，你们……来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