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2、昏昏欲睡,摇摇欲坠 ...
-
“他对你,果然还是有一点不一样。”
杨骎出去以后,碧秋云突然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突然安静和安全下来,青杳的脑子木木的,眼皮发沉,但是精神却紧绷着,在陌生的环境里,她绝不肯睡去。经历了刚才的那一遭,青杳倒是渐渐沉下气来,因为知道刺客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碧秋云像是为了缓解青杳的紧绷,起身去墙上摘下了那把紫檀木琵琶,横抱于身前,用拨片轻轻拨弦,起先只是音符的随机组合,旋而逐渐流畅,音律低低的,带着一点异域风情,是青杳没听过的曲子。
青杳坐在碧秋云身侧,双手环抱膝,下巴搭在膝盖上,一边听她弹奏琵琶曲,一边自己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今晚我本来不该在这儿,我本就不该来。”
碧秋云以为青杳还在刚才的惊惧中没有缓过来,指间拨片未停,玉声安慰道:“杨大人不会放着你不管的,他只是要先把那些重要的人送走。”
青杳觉知碧秋云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我跟杨大人今晚只是偶然在这里遇见,我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先在这里叨扰你一会儿,等那些重要的人走了以后我也就回家了。”
碧秋云只是微微垂下头,琵琶细语叮叮咚咚,梦呓似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试一试?”
青杳没听懂:“什么?”
“他对你的心意。”
从摘星阁到揽月楼要经过一道临水的曲廊,现下每隔十步都有一个杨骎从羽林军中抽调的羽林卫在暗中守卫,断了往来于揽月楼和逐日阁的通道,现在揽月楼这个倒品字型的建筑被杨骎分割成为了三座孤岛,没有他的口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在三者之间移动。
而他此刻,是从摘星阁驶向揽月楼的夜航船。
得益于杨骎及时阻断了摘星阁的刺杀外溢,揽月楼内此时一片歌舞升平,对刚才就发生在不远处的刀光剑影浑然不知,杨骎从廊桥直接走进来,站在揽月楼的二层居高临下,很顺利地就找到了他安插在酒客中的心腹,原本他们是作为他的眼睛替他盯着点魏强何时出现的,可魏强没出现,出现的却是从天而降的刺客。
今夜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杨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些焦头烂额。
他从揽月楼的正门出去,绕了几步,来到了不远处的一道暗巷,那里有他提前就准备好的马车,此刻长寿郎正坐在车架上预备扬鞭驭车前行,见他踏着月色走来,忙吁停了马,低声道了句公子。
长寿郎话音刚落,车帘掀开,从里面同时挤出两个脑袋来,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句:“舅舅!”
杨骎伸手揪住太子李瀛的领子趁他毫无防备地把他从车上拖下来,照着他的屁股就踢了一脚,踢完仍不解气,要从长寿郎的手中夺过马鞭子抽这个外甥,长寿郎忙捂着鞭子躲开,而车里的突厥小王子巴沙尔也立刻跳下车来拦腰抱住杨骎,维护他的挚友、他的异姓兄弟不要被舅舅给打个满脸开花。
因为舅舅看上去动了真怒,而舅舅不生气则已,一生气是很吓人的。
“舅舅,舅舅,您消消火,”巴沙尔笑着哄杨骎,“当时有六个刺客追着我们到了逐日阁,我跟李瀛还有长寿叔,我们就这么背靠背跟他们打,就跟三头六臂的哪吒似的,那些刺客跟我们过了有二三十招,全被我们给解决了。”
巴沙尔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少年人初次染血后兽性被激发的兴奋,却被杨骎扬起手刀砍在他的脖颈上,令他霎时闭了嘴。
杨骎扭头怒问太子李瀛:“受伤没有!”
太子摇摇头。
“为什么来这儿!”杨骎的声音不大,但低吼如狮,叫在场其他三人噤若寒蝉。
“是徐相!”太子虽然已经十七岁,但仍不乏少年人的稚嫩,“说舅舅你在平康坊的揽月楼办了个热闹的酒宴,邀我同往,我心想这是舅舅的雅集,料想不会有什么,谁能想到——”
果然是徐相!
杨骎杀完人涌上脑子的热血在夜风中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想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徐相的苦肉计。
他知道杨骎在揽月楼设宴,所以故意邀太子同往,又用心险恶地安排了刺客,多点齐发地向着太子、杨骎、席间胡人客商同时发动袭击,但凡有任何一组得手,徐相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太子重伤或者死亡,徐相顺理成章就可以推自己的外孙——新生的小皇子取而代之,此为一;
如果杨骎重伤或者死亡,对徐相来说就少了一个政敌,杨骎在陛下暗中授意下蚕食的徐相的权柄会瞬间收归徐相之手,此为二;
杀了几个胡人客商,往大了说是外交事件,往小了说是长安城上元灯节出了重大的安全纰漏,堂堂皇城、天子脚下,国舅爷的宴席上出了这种事,杨骎本人难道能够不担罪责?此为三;
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太子和杨骎本人都安全无虞,但是徐相破坏了杨骎的计划,而且还受了伤,无论如何,杨骎已经免不了进宫接受责罚的结果。
老而不死是为贼,徐相的歹毒之计叫杨骎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承认姜的确还是老的辣。
更让他愤怒的是他布局了近一个月的与魏强在今夜接头见面的计划此刻已经灰飞烟灭了。无论魏强原本是否决定露面,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一定会像惊弓之鸟一样远遁,杨骎短时间不会再有他的消息了。
功亏一篑,但是篑在了哪一步,杨骎还没想到。
有内鬼。
这是他的第一判断。但是他又立刻否认了自己这个猜测。
除了他,没人知道他今晚要和魏强见面。杨骎又不可能会向徐相告密。碧秋云虽然知道杨骎今晚要和一个重要的人会面,但肯定不知道是魏强。
抱月楼作为杨骎暗中建立的信息情报汇总和中转站,消息来源很多,魏强给杨骎写来的那封要求会面的密信,用的是鸿胪寺内部的暗语,只有受过训练的人才能看懂,等闲之辈看了,也只会当做是寻常商铺记账的单子。而陛下暗中授意杨骎要他尽快熟悉鸿胪寺的一切以便随时接管大唐与诸邦国的外交往来,是以他用最快的速度熟记了这套暗语,并且用暗语给魏强回了信,约他在上元灯节之夜在揽月楼见面。
难道是自己在布置揽月楼的时候不够谨慎?包括调度羽林卫和太学生的动作被徐相有所察觉?
杨骎以手扶额,用拇指和中指揉摁两侧的太阳穴,又酸又胀又疼。
“舅舅——”
不知为何,太子李瀛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凄惶。
杨骎皱着眉头看他今晚到底还能给自己折腾出点什么幺蛾子。
太子从马车车门上取下一个红色的绒布袋,从里面捏出一只金镶珍珠的手镯举到杨骎眼前。
“这是涛涛的……”太子几乎带上了哭腔。
杨骎的脑子几近轰然裂开。
“涛涛怎么了!”巴沙尔揪着李瀛刨根问底,“这是涛涛的东西吗?她怎么了!”
“舅舅,我不知道涛涛的东西怎么会在这……”太子的声音已经有些失魂落魄了。
这手镯杨骎认识,是安澜公主十三岁生辰的时候皇后送她的,上面镶了十三颗东珠,个个都有黄豆粒大小,而且是一模一样的圆润,是杨骎从成千上万颗东珠中一枚一枚筛选出来的,意为安澜公主是杨李两家的至尊千金、掌上明珠。
有人把这只手镯放在这里,意在告诉杨骎,涛涛在他们手里。
“公子,我陪您回去找公主吧。”长寿郎的语气不无担忧。
“不,”杨骎心急如焚,但是声音和语气却始终镇定,“长寿郎你带着太子和巴沙尔去咱们之前准备的安全之所等我消息。”
“舅舅,我跟你一起去!涛涛丢了,我跟父皇和母后没法交代……”
杨骎忍住把外甥抡出两丈远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给我老实待着!在我回来之前你哪都不许去!”
说罢,一转身又往揽月楼走去。
涛涛啊涛涛,你此刻在哪儿呢?舅舅好担心你啊。
这一夜,杨骎只觉得自己分身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