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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酒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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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雷阳偷留了大半年的进项给三爷,拎包袱进县里买马,却遇着顾府小厮扫墨,这扫墨是顾安近身第一得用的人,热情招呼雷阳道:“雷壮士不必买马,我家和壮士顺路,一道儿去边沿,壮士和我们一起走便是。”
说着招呼三五个小厮连拉带拽,拽雷阳回了客栈等顾安一起。
见了顾安,雷阳眼神闪躲,倒是顾安,一反既往,大方笑道:“雷哥早,我这不懂事的小子们没给雷哥添麻烦吧?”
扫墨伶俐道:“爷哪儿的话,雷壮士是咱们恩人,顺道儿的事儿,一起走也有个照应,否则壮士一人孤身只影的,也多有不便不是。”
顾安斥道:“多嘴。”
扫墨忙懦懦退下。
雷阳无言,跟上马车。
顾安却笑道:“我的不是,忘了交待他们,雷哥定不愿和我一起走,现已巳时,马市已散,我叫他们匀匹马给雷哥吧。”
雷阳摇头,道:“去边沿做甚?”
“老二是个傻的,此次被我算计扔回老家干苦力,非几年不能回,我么,躲躲父亲。二则,我三弟是个懒怠惯了的,不理琐事,我哄他父亲被老二气得病重不治,这才携家小回京,现估摸儿已至半路,也有心叫他学些照顾楼里家里的事儿,我若在,他是半点儿心思不愿费的。三则,我也趁此疏散疏散。”
雷阳默然。
顾安见他垂眸不语就火冒三丈,却强压了怒气,笑道:“哥哥,一路上,承蒙关照。”
雷阳点头嗯了一声,转视窗外。
离边沿,概三个月的路程,要从五月,走到八月。
说是疏散,却到了一处城市便停下置换货物,雷阳知中间易出事儿,便去了信借苏大的名头在中间引荐货商。
既引荐,便少不了请酒应酬。
顾安本是酒桌上长大的,自不必说,只雷阳,半生军营里度过,最不耐烦酒桌上虚以委蛇那套,常呆得不耐,少不得忍了。
这也就罢了。
偏今儿引荐这位许老板是个好龙阳风月的,熟悉的人皆知,要找他谈事儿,必得船舫上伺候好了,事儿也便成了大半儿。
上次苏大知雷阳晕船,只见个面儿就让雷阳回了,此次雷阳却躲不得了。
夏日炎炎,凉风习习,两岸秦楼楚馆瓦舍勾栏已点上灯,影影绰绰,香气扑鼻。
河面桨声灯影,轻歌曼舞,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乘水波漾。
雷阳顾安坐船舫二楼等许老板。
耳听周边小倌儿们调笑,身侧坐着顾安,雷阳面色难看,坐立不安。
顾安笑道:“哥哥怎了?才刚来时吃下的止吐方子不管用么?”
雷阳摇头:“味道熏人。”
顾安坐倚朱栏,摇扇笑道:“怎会?‘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月下花香美人,春宵美景,醉人得很才是。”
雷阳抬眸看他。
月下美人。
一身朱红织金蝶恋花锦袍,头戴金镶红宝冠,腰系碧玉带,倚靠栏杆,身姿宛转风流。
红唇皓齿,秾艳绮丽,一双含情眸,定定瞧你时,眸里水润多情,脉脉流转。
月色朱灯下,如一汪美酒,引人醺醉。
看呆的何止是雷阳。
顾安笑道:“可是许老板?”
一面起身相迎,近前行礼。
雷阳回身,转视门口,屏风旁正站着许老板。
三十上下年纪,身材魁梧,长相端正。
许老板一手扶住顾安的手,携人走向桌边。
雷阳却伸手抢过许老板的手握住,以身拥抱,“许老板多日不见,近来越发英武了。”
许老板目露诧异,眼往顾安身上一扫,心中有数。
笑道:“雷老板近来可是发财了啊,我可听说了,一路上雷老板赚了不少。”
顾安接过话道:“这不赶紧想着许老板,有财大家一起发才是。”
许老板哈哈大笑。
顾安忙出去喊老爹上酒菜,叫人进来伺候。
一时酒菜上齐,小倌儿们进来。
一个琴师抱琴窗前做了,指尖一弹,另一唱词的提腔唱了起来。
许老板左拥右抱,和小倌儿们饮酒调笑,口里依着腔哼。
顾安以箸击杯,和起声来,许老板瞬间以他为知音。
雷阳瞧顾安那自得其乐的样子,便知也是个行院常客。
心下闷闷的。
一曲儿停,唱词的自唱些小调儿来。
许老板眼见雷阳身侧那孩子抱琵琶呆坐,不禁冷了脸道:“这没教好的孩子怎也叫上来服侍?还不赶紧换了他去?!”
那孩子脸一白,捏琵琶的手,指骨发白,挣扎半晌,倒了杯酒端雷阳嘴边。
雷阳见这小孩儿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青纱袍,书卷气浓,骇得唇色发白,眼里慌张却强装镇定,心有不忍,低头就他的手喝了酒。
许老板这才满意,又见顾安面色微沉,心下有意戏弄,便笑道:“还是雷老板最会怜香惜玉的,是吧,顾老板?”
顾安笑斟了杯酒递他,道:“我瞧着,许老板才是最会怜惜人的,瞧瞧,这二位欢喜的样儿,想是心爱许老板英武俊朗。”
许老板哈哈大笑,接过酒,小指却在顾安掌心轻勾了下,一口抿了酒,将小倌儿撵到雷阳身边,自个儿紧坐顾安身侧。
“去,服侍好雷老板,今儿有的是打赏。”
一时间,雷阳周遭围了五六个人。
雷阳只岿然不动,只接身侧那孩子递过来的酒喝。
眼睁睁瞧着许老板和顾安二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尽情欢宴,乃至猜拳行令,解带脱衣。
雷阳猛然站起,道:“许老板偏待了,如何只和顾老板行这酒令?可是看不起我们这群人?”
说着,将那几个小倌儿往前一推,自个儿趁机将顾安拉至身后,穿好外套,系好衣带,口中却道:“水面儿夜里冷,别着凉。”
顾安掀起眼皮凉凉看他。
雷阳被看得面色火辣辣。
许老板见状心下暗哼,招呼雷阳一起行这酒令,若输了,罚酒解衣。
雷阳哪儿行得过许老板这行家里手,一时输了三四次。
夏日衣少,雷阳上身只一件里衣,一件玄色劲装箭袖袍。
第二件脱了,上身已赤,露出精壮遒劲肌肉来,一时引得众小倌尖叫不已。
许老板嘘声起哄。
第三件时,雷阳犯了难。
原身侧那孩子却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来:“我替可以么?”
声儿不小,却隐约听得颤音。
许老板最是起哄点火的,笑道:“心疼了这是?瞧瞧这小脸儿,可以倒是可以,你却是要翻个倍儿,罚两杯,解两件。”
那孩子嗯了声,壮士断腕似的气势喝了两杯酒,解了两件衣,身上只剩小衣。
可怜见儿的全身红了个透。
雷阳不忍,翻三倍喝酒方揭过第四次行酒令输。
顾安心内已火到极点。
只他心内越火,面儿上笑得越灿艳。
举杯敬许老板,行酒令时,许老板被美色所惑,先前尽是让的,叫顾安赢了几次,自个儿喝了几杯酒,解了两件衣。
到了后面儿,方见识到顾安的厉害来。
几轮下来,已喝倒了所有小倌儿,更罚得许老板连连讨扰。
顾安只解了件外袍,他却只剩遮裆的了。
许老板气性上来,一时定要分个输赢,顾安却拿了衣裳递他柔声劝道:“咱们闹着玩儿的,许大哥大方让我,愚弟谢您,敬您一杯。”
说着斟起满满一杯酒饮了,又笑道:“三楼厢房已备,许大哥,请。”
说着使了个眼色,小倌儿们晕晕乎乎撑起许老板上楼。
琴师唱词的也自行退出。
许老板边走边笑道:“哈哈!爽快!嗝儿!你顾安是个妙人!你这朋友,嗝儿,我交定了!”
“大哥才是,弟真心倾佩。”
顾安直将人送到门口,许老板扒着门笑道:“好弟弟,那雷阳是个淤脑袋,不如跟了我?我最是疼人的。”
顾安笑道:“大哥确是个会疼人的,只愚弟没福气,没能早些遇着大哥。大哥是个心有大爱的人,愚弟心眼儿却小得很,不堪大哥错付,多谢大哥抬爱。”
许老板轻笑一声:“我等你就是。”
和众小倌进了门。
顾安关上门,长长吐出一口气,下楼。
到二楼,见雷阳半躺榻边,双目微阖闭目养神,那小孩儿依旧守在旁边轻轻打扇。
心下越发不快,一口暗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噎人得很。
他却不知,雷阳将他与许老板二人对话听在耳里,正吃醋赌气。
若是寻常,雷阳尚有几分理智,偏今日喝多了酒,又晕船,脑子里昏昏沉沉,只凭直觉行动。
见他进屋,也不睁眼,自顾躺着。又觉身侧停了,低声道:“继续。”
言语间却无视了顾安。
顾安脾性上来,开口便是冷嘲,“哥哥好受用,果然哥哥喜欢这种孩子似的傻气,怎的哥哥还要给他赎身不成?哥哥以为自个儿救世主呢?见个小的傻的便救,处处留情,招蜂引蝶。既如此,哥哥带我治病做甚?怎不让我就那么病着,哥哥也好得手不是?装什么正人君子。”
雷阳听了,心中扎刀般巨痛,口不择言道:“是了,确要给他赎身。”
说着起身拉那小孩儿要去找老爹。
小孩惊得眼圈儿泛红,手足无措。
雷阳安慰他道:“你别怕,凡事有我。”
顾安见雷阳真拉了那小孩儿走,咬牙道:“你今儿若真赎了他,我们从此撂开手,各自离得远远儿的再不相见。”
那孩子吓得忙要挣开手去。
雷阳一顿,强拉着那孩子出去找老爹。
顾安气得掀了桌椅,站窗前,眸光冰寒,胸口剧烈起伏,四肢颤抖,脑袋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心知不好,榻边坐了平息,半晌,才缓了过来,忽觉浑身无力,心气懈怠,没意思得很。
自他痊愈,雷阳便躲他,多翻试探无果,祖父又多次催逼他成婚生子。
若非祖父逼得紧,他如何逃出京来。
他那夜在祖父院儿里跪至五更天,祖父硬是铁了心叫他认错。
一时心灰意懒,倚栏听风,怔怔出神。
凉风习习送来荷花清香,歌管细细,袅袅之声不绝于耳。
顾安心境却愈发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雷阳回了来,木呆呆立他榻前,黑山似的体格,偏沉默不语。
顾安瞧他半晌,眸中光亮渐熄,半句话不想多说,起身绕过他要走。
经过雷阳身侧时,却被雷阳一把拉住,揽进怀里,抱紧,嘟囔道:“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