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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碎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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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姐姐稍安勿躁,待日后公主想出宫时,咱们再告诉她嘛,现下最要紧的是让公主把身体养好。”福临安慰她。
也是,现在想这些都是白搭,不如先想想怎么给殿下补补身体。
“安平姐姐,殿下的药熬好了。”小顺子端来一碗黑漆漆的中药,福临替她接过木漆托盘,小太监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帮她掀开门帘,好方便她进去。
“公主,起来喝药了。”福临推门,挤出一个笑脸,轻声唤道。
萧郁离整个人裹在衾褥间,只有脑袋露在外面,神色一派迷蒙。
福临暂且将药搁置桌上,先来扶她起来坐在榻上。
萧郁离这才看清案上的药碗,脸色一变。
回想起上次腹痛容衡送的中药,她感到一阵牙酸,胃里直犯恶心。
福临心思单纯,尽职尽责,端着碗,准备喂她喝下去。
萧郁离就这么散漫地半坐着,靠在软枕上,手腕缠着一绺乌发,态度有些抗拒。
“公主乖乖喝药,快些好起来,奴婢让小顺子扎几个漂亮纸鸢,您一好咱就去后苑放去。”小丫鬟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注视着自家公主,眨也不眨。
很快,萧郁离恼恨地败下阵来,只好硬着头皮,将这碗乌漆嘛黑的中药接过。
只见她端起碗,用白瓷勺慢慢搅晃药汁,以驱散热气,闻到熟悉的味道,胃里再次翻江倒海。
她盯着这碗药,和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打算一饮而尽,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她刚尝一口,就被这又烫又苦的东西给震惊到,世间怎会有如此难喝的东西。
萧郁离将口中汤药囫囵吞咽,实在是难以喝下第二口。
本想把碗递给福临,放凉些再用,未成想,她手下一时没端稳,只听“啪——”地一声,绘着荷莲的青瓷碗连带苦药碎了一地。
黑褐色的药汁在地板上蜿蜒开来,有几滴溅落在福临的裙摆上。
福临并未发觉,只顾小声惊呼,抓起她的胳膊看有没有被烫到。
门外侍候的安平听见,慌忙进来察看她有无受伤,又让外面候着的两名宫女来收拾碎瓷片,最后安排小顺子再去熬一碗药。
居意殿一阵小小的慌乱。
而始作俑者萧郁离已经重新躺回床上,在满室的淡淡药香中,枕着手,思考她这个月的禁足生涯该如何度过。
不错,方才她压根没睡着。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或许是受那个噩梦影响,她一时不敢见阿姊,情急之下选择装睡。
阿姊临行前在门外说的话,虽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但也大差不差。
对这个结果,萧郁离毫不意外,左不过是这些惩罚,禁足,抄书,罚月例,再大不了责打一顿。
至于皇后,她早就不对这个母亲抱有什么期待了。
阿姊不会短她银子花,容衡也会模仿她的笔迹。
只是禁足,无法出宫,对于萧郁离这种生来好动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想到这,顿时愁眉苦脸。
想了想自己偷偷出宫的可能性有多大,再短暂考虑一下被发现的下场,她觉得自己还是先老实待在宫内吧。
毕竟马上就是除夕,明年她便及笄,到时就能开府,或是去封地,总之不会囿于这宫墙一角。
想通之后,她心中顿觉舒畅许多,连带落水后的惊吓也消弭不少。
萧郁离心情高涨,才后知后觉,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便又差人去尚食局端来几样清粥小菜和一些易消化的糕点,安心地准备吃饭。
用饭中途,她还不忘让安平派人知会一声毅勇侯府的人,以免容衡担心。
这次落水的事闹得这么大,容衡定已知晓,肯定十分牵挂。
想道一位平常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也会心焦,说不定还会茶饭不思,萧郁离便觉有趣。
“公主您就放心吧,傍晚您一醒,奴婢就让荣成出宫,去侯府给容世子报信了。”福临洋洋得意,为自己与四公主心有灵犀感到非常自得。
萧郁离见她乐得傻呵呵,不由莞尔,与正布菜的安平相视一笑。
落水的濒死让萧郁离更加珍惜活着的感觉。
天下有诸多美食她还不曾尝过,还有那么多精美的衣衫首饰未曾穿戴,她怎可轻易死去,白白便宜那些讨厌她的人。
更何况,这世间还有很多她在意的人。
思绪飘远间,她用了小半碗粥,菜肴各尝几块后,便实在吃不下,任安平和福临怎么哄,也不肯再动筷。
饭饱后,阵阵困意袭来,萧郁离躲在温软被褥里,毫不抵挡,放任自己陷入梦乡。
宫外,毅勇侯府。
府里大半院落都已熄灯,黑沉沉一片,只有左侧容世子的听雨阁还透着光。
书房内,容衡单手捧着书卷,另一只手扶额。
细看之下,对他熟稔的人会发现,他的注意力并未放在书上。
竹青惦念夜间看书伤眼,他家世子又是个勤勉的主,只默默在书案上又添置一个烛台。
门外有人来报,知晓世子有要事商谈,竹青退下,摈退左右,在门外把守。
“世子,当年侍奉侯夫人的下人找到了。”容九进门,半跪行礼后,先递上这个好消息。
容衡闻言,轻合上书,眉宇微蹙,“人在何处?”
“回禀世子,那妇人就在平昌城,曾是夫人身边的二等女使,只是她说话吞吞吐吐,言辞闪烁,所以属下特来请求世子,可否要把她带到京城?”容九面容坚毅,即使是询问,语气也一丝不苟。
“不必,待春闱结束,我亲自过去审问,”容衡话音冷淡,一半面容隐在黑暗中,“派人严加看守,务必看好此人。”
京城人多眼杂,各家势力盘根交错,他忧虑会节外生枝。
“是。”容九得令,便抱拳退下。
此人是毅勇侯府暗卫的队长,排行第九,因此得名。他武艺高强,擅长剑术,于机密探听也是一把好手,不亚于大理寺那帮人。
世家大族除了寻常的院护,也会培养一些暗卫保护主君,以免被政敌或其他小人暗害。
不过,毅勇侯府这些暗卫不同寻常之处在于,他们都是死士。
这些人从小被侯府豢养,武学上造诣极高,无论暗杀行刺,查探情报,都不在话下。且十分认主,愿誓死效忠。
侯府上也不过二十余人,皆唯他是从。
毅勇侯年仅不惑,因早年征战沙场,虽战功赫赫,可也落下一身伤痛;偏偏苍天无眼,又令侯爷中年丧妻,只留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毅勇侯悲痛欲绝,对家祠立誓,绝不续弦,故膝下仅有容衡一子。
侯爷身体不好,每况愈下,皇帝特意恩准,不必参加每日朝会,落下个体恤朝臣的美名,也向天下人展示,他们萧家是如何善待有功之臣。
皇恩与否,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这侯府上上下下,都靠容衡一人打理。
自十岁起,他父亲就把侯府的重担交给他,只待他入仕,能独自撑起侯府时,侯爷便好离开京城,远赴他乡。
许多事毅勇侯明面上都未曾告诉他,父子二人心照不宣。
思及此,容衡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他垂眼,睫毛似鸦羽般,在面上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若是萧郁离瞧见,定会大吃一惊,她从未见过容衡表露如此冷漠的神情。
烛火跳跃着明亮的光,为这一方天地照明。
容衡无意识地拿起书桌上的画卷,轻柔地摩挲着,这是前日萧郁离送给自己的画。
念及此人,容衡眉间舒展。
“竹青,把这幅画挂上。”他吩咐道,语气全然不似方才。
“世子,您想把它挂在哪儿?”小心将画接过,竹青问道。
“把书架旁边那幅竹石图撤下。”容衡四下睨一圈后,做下定夺。
“啊?好嘞。”竹青有些惊讶,还是老实照办。
那幅竹石图是太子亲笔所赠,世子收到后面上不显,一直挂在书房,以表重视。
不过想到,此画是四公主送的,那世子的行为都合理起来。
就算四公主在花园随便摘朵花送给世子,他家世子肯定也会妥帖保藏,如视珍宝。
竹青动作麻利,很快将画挂好,他收好换下来的竹石图,送到库房保管。
念及萧郁离,一时半刻间是看不进书,索性将书放下。
他挂念萧郁离落水一事,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更忧心她的身体,本就体寒,现下一定十分难受。
即便清楚萧郁离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宫里没几个人能让她受委屈,担忧还是在所难免。
烛光映在容衡脸上,为面如冠玉的郎君打上一层暖光。
“阿离......”思念混杂缠倦的低语,消散在茫茫夜色中。